第243章
說完,陳毅禾朝外打了個響指,縣衙的兵吏魚貫而入,將兩個已死的嫌犯與掌柜都押解帶走。 酒樓立刻封鎖起來,只是仍需對滯留的客人一一記錄訟辭,就連程荀也不例外。 待交代清楚事情發生經過,她終于走出酒樓時,日已近黃昏。 晏決明在酒樓外的馬車旁等候,見她出來,大步走上前。他將懷抱手中已久的大氅披在她肩頭,灰鼠斗篷帶著幾分和暖的體溫,瞬間包圍她發冷的身體。 他低頭為她系上帶子:“你先回去,我還要去趟縣衙。” 程荀直直望著他,心中忐忑難安:“如今局勢,對你不算有利。” 晏決明面不改色,輕輕捋了捋系好的繩結,柔聲道:“別怕,今晚早點睡。若是睡不好,就讓賀川給你燃安神香。那香是我從蘇老那求來的方子,不熏人。” 程荀還想說什么,可見晏決明始終含笑看著她,她也只能作罷。 馬車緩緩駛出大街,程荀掀開車簾向后看,晏決明已不見蹤影。 蕭索的秋風穿過街巷,揚起陣陣風沙。沉沉暮色籠罩四野,四望天際,不見旭陽夕照,只余漫天涌動的黑云。 那夜,程荀久久未能入眠。 她躺在黑暗之中,靜靜望著窗戶,思緒萬千。 今夜無星無月,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映在窗紙上,像是似有若無的人影。 她忽地就想起兩年前那個除夕夜,晏決明頂著風雪奔馳千里,在她窗前無言站了一夜。 那個除夕夜不過是他們分離四年中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她早已記不清其中細節。可晏決明的話,卻無端讓她描摹出那個雪夜的模樣。 和他緘默站在雪中的姿態。 那時的她在睡夢中無知無察,今夜的她心中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一顆心酸脹得像是裝滿了水,被人輕輕一攥,那水就漫溢出來。 她側身凝望著窗欞,久久不肯入睡。困倦不斷襲來,可她不知自己在固執什么、亦或在等待什么,只知道,這夜實在太涼、太靜。 繁復的雕花窗格上燈影搖曳,風中隱約傳來打更人敲打梆子的聲響。 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程荀終于漸漸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夢。 翌日,程荀醒后,踩著鞋子匆忙下床打開門,叫住了晨起練功的賀川。 “他,昨夜……”她抿抿唇,將剩下的話吞到肚子里。 賀川聞弦知音,答道:“主子今日快天亮才回了趟府,換了身衣服又匆匆走了。” 搭在門上的手不住地摳著鎖扣,她又問:“他可給我留話了?” 賀川想了想,道:“屬下不知。要不,我去對面問問?” 程荀連忙叫住她:“沒事,別去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程荀都未曾見到晏決明的身影。 新豐酒樓之亂像是驟然聚攏的一團烏云,牢牢籠罩在紘城之上。 酒樓被查封,兩國使臣的日常用膳改在官署內,由兩國自己帶來的人解決。雖明面上未對韃靼人說清緣由,可呼其圖為首的韃靼使臣也警惕起來,幾乎不再外出走動。 紘城實行戒嚴,本就密不透風的進出管控如今更是嚴苛,巡城的人手不斷增加,街頭巷尾都可見巡邏的官兵。程荀偶然在家門口碰見帶隊的沈煥,他面色疲憊,肅然勸告程荀,非要事不要外出。 酒樓之亂的調查遲遲沒有進展,無論是張伙夫還是小二周萬,來歷與背景都挑不出錯:紘城長大、幾年前就已到酒樓幫工、家中親朋戰死、無妻無子…… ——干凈得離譜。 而此事又牽扯到紘城如今地位最為顯赫與重要的三人——晏決明、范春霖、呼其圖,誰都不能妄動、誰都不敢妄動。陳毅禾雖攬下了這攤子事兒,可不過幾日功夫,他便明白過來,這件事絕非他一人能做主。 思量整整一夜,他向延綏府城寄了一封信。 幾日后,隨延綏州官黃慶元的回信一同來到紘城的,還有數名協助偵辦此案的官員,其中為首者,是延綏州府通判蔣毅方。 蔣毅方如今五十來歲,看起來慈眉善目,為人圓滑世故,可在延綏為官多年,靠得也并非那左右逢源的伎倆。 來紘城第一日,他便接手了酒樓下毒一案,客客氣氣將兩位將軍請到了縣衙,留二人在縣衙過了一個大夜,等到第二日夜里,才恭敬送走兩位將軍。 晏決明對此自無異議。在縣衙坐了一夜冷板凳,被人隔三差五請到大堂,翻來覆去問那幾個問題,也未抱怨一句。 這同樣的手段,卻苦了快活瀟灑慣了的范春霖。待他第二日搖搖欲墜走出縣衙,幾乎摔倒在馬車前。 臨走前,晏決明特意上前關切。范春霖視若無睹,緊緊閉著嘴,只做仰天看云的姿態。一旁的小廝尷尬得朝他連連鞠躬。 多事之秋,可說好的和談總要有個結果,兩國使臣便在這樣緊繃而微妙的氣氛中,計較錙銖、你來我回。 考慮先前的意外,雙方都擔心夜長夢多,和談的進度不斷加快。王伯元幾乎日日睡在官署的書案上,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尋不到松口氣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