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這封信寫于泰和二十五年春,恰好是李夢娘懷胎六個月的時間。據信里孟其真所言,他得了個機會,能夠調往延綏后頭的軍營。給他遞來機會的,是他當時駐守紘城的將軍張善道。 紘城隸屬延綏府,地處大齊與瓦剌、韃靼領土的交匯點,以其為中心,恰好將西北戰線一分為二,范家、沈家的勢力在其東西各自為據。 張老將軍在紘城坐鎮數十年,經驗豐厚,可胸中的膽氣和血性也隨著歲月的磋磨,一點點消失了。 前一年,韃靼進犯,他領兵沖鋒,卻差點被身后一支冷箭放倒。危急時刻,是孟其真長刀一挑,擊飛了冷箭。 經此一役,張善道徹底起了致仕的念頭。他向朝廷跪求恩典,朝廷猶豫再三,還是舍不得放人,只答應將他調離前線,去延綏后方坐鎮。 雖結果不如人意,可張善道還是接下了圣旨。臨走前,他想起當初救他一命的孟其真,特意將他單獨叫到營帳內,問他可愿意同他去更為安全的后方。 孟其真不解其意,張善道許是念著他救過他一命,向他隱晦地透露了些東西。 在信里,孟其真這樣重述張善道的話: 【將軍問我:“當初你救我時,可看清放箭之人是誰?” 我搖搖頭。 將軍又問:“如今最想我死的人,是誰?” 我被這話嚇了一跳,想了想,回答道:“必然是瓦剌和韃靼的歹人。” 這回,卻是將軍搖了搖頭。 我從未見過將軍那般臉色,便咽下了心中的疑問。想了許久,回答他,自己還是想留在紘城。 ……】 接下來,孟其真花了大半張紙向李夢娘解釋自己想要留在紘城的想法,程荀匆匆讀完,翻到最后一張信紙。 他寫道: 【說來也奇怪,我和將軍說我想留在紘城,他并未嫌我不識抬舉,只是一言不發地發了好一會兒愣。 等到我都想悄悄離開時,他才喃喃說了句:“你說,之后接任我的,是范家人,還是沈家人?” 這是朝廷的安排,我又如何知道呢?只能回一句:“屬下不知。不過想來,無論是范家還是沈家,都必能護得紘城百姓不受外敵侵擾?!?/br> 沒想到,將軍卻站起身,走到我跟前,鄭重地低聲說:“紘城早已不似從前,這攤渾水,你莫要去沾?!?/br> 這句話我直到今天都沒懂。夢娘,你說將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再往下,就是戀人之間的甜蜜絮語,程荀沒有再細讀。 她握著這張信紙,陷入沉思。 張善道在戰場上受了一支自己人放出的冷箭,而后便向朝廷主動請辭。臨走前,又委婉地暗示孟其真,紘城局勢復雜,讓他小心…… 時隔二十年,再看這封信,仍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她唯一能解答的,便是張善道之后,確實是沈家接替了他。 她又細細看了遍張善道的話,心里浮起一個可怖的猜想。 那支冷箭,當真是瓦剌或韃靼的jian細放的嗎? 這個念頭好似一道白日驚雷,直直劈入天靈,她幾乎站立不穩。 撐著床沿站起,她來不及收拾散落一床的書信,捏著信紙,起身就要去前院找晏決明。 午后,紅日掛在偏西的天幕上,斜斜照向大地。 她奪門而出,快步往前院去。 可還沒等她走出后院,她視線略過地面,突然頓住了。 長滿雜草的地上,明晃晃映著兩個影子。 腦中警鈴大作,她張口就要驚叫出聲。 可下一秒,一個帶著汗臭的身體貼住她的后背,一雙大手從她身后襲來,死死按住了她的口鼻! 驚恐的窒息感中,程荀拼命掙扎,雙腳用力向后踢,試圖掙開男人的鉗制。 男人被她狠狠踢了幾腳,悶哼出聲。眼看他的手吃痛松開幾分,程荀立刻向外奔逃,嘴里高呼一聲: “晏——” 電光火石之間,后頸突然傳來一道劇痛,程荀瞬間軟倒在地。 黑暗襲來的前一秒,她望見一雙臟污的牛皮靴走到自己面前。 來不及細思,她沉沉閉上雙眼。 第91章 生死間 不知過去了多久。 待程荀再次存有意識時, 身體像是飄在洶涌江面上的一葉蘭舟,意識也在風聲中起起伏伏。 恍惚之中,她想撐起自己的身體,試圖伸手抓住什么, 可潮水不斷向她涌來, 一次又一次將她淹沒。 短暫的彷徨無力后, 她干脆不再費力掙扎, 平靜下來,任自己沉入水底。 精神陷入寂靜的淵流,感官卻逐漸敏銳起來。 風里夾著沙粒, 颯颯擦過她的指尖;雙腳和肩膀凌空掛著, 腹部壓在一片柔軟寬闊的凸起上, 勉強支撐住平衡;馬蹄聲沉悶而規律,揚起的塵土不斷撲到臉上,嗆得人喘不過氣。 愈演愈烈的眩暈感中,程荀緩緩睜開了眼睛。 黃土沙石從眼前飛速掠過, 朦朧的煙塵迷住她的眼睛, 她只能又緊緊閉上眼,用力擠出眼淚,稍稍緩解雙眼的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