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他沉浸在這一條比驚雷還要震動的消息里面,全身幾乎顫抖如風中的落葉,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這要他死的,是他疼如珠寶,愛如生命的女兒嗎?他不信,他不信…… 可是眼前已經要逼上喉嚨的利爪又由不得他不信…… 忽然面前一陣劍光閃過,嘩嘩兩下,那已經到面前的利爪齊齊被斬斷,接著又是一道銀光合著漫天的閃電,在天地之間打開了一道縫隙,照亮了面前兩人痛不欲生的面容,以及身后那高深卻黑暗的沈家大宅,紅色的大門宛若他們噴射出來的血,沈茂的心都流出了一片鮮紅。 易勁蒼將劍收入劍鞘,看著倒在地上,兩眼發怔的沈茂,皺眉問道:“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世子吩咐他要多關注沈府的動向,他今日得了消息,說數天前在路上有人看到一人酷似沈茂,根據他的估計,如果是沈茂的話,今日應該到了揚州,所以他前來查看。 結果一來,就看見兩個有武在身的惡漢正準備將沈茂置于死地,立即拔劍而出,因形勢逼迫,他的劍去的太急,一下將兩名惡漢刺死!不由的皺了眉。 倒不是因為殺了人,像惡漢這種人,要取人性命,十有八九都是惡貫滿盈之人,他們做皇宮做過大內侍衛的,處理尸體保證讓人查不到痕跡。 只是,沈茂的表情有些奇怪,此時的他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望著沈家的大門,眼底出現的不是驚喜,反而是懼怕,不解,憤怒,驚疑等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謝壯士相救。”沈茂站了起來,對著易勁蒼深深的一揖,大恩不言報,今日這救命之恩,如今的他也沒辦法相報。 他的心頭一直都在想著那兩個惡漢說的話,是云卿派他們守在這里的,是云卿…… “你還不回去嗎?”易勁蒼有些奇怪的看著他,聽說沈茂是個顧家的人,對妻女都頗好,可是眼前的男子離家一個多月了,怎么看樣子卻不急切著回家了。 沈茂抬頭望了易勁蒼一眼,“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知道。”這半個月來每日都在尋找沈茂,易勁蒼如何能不把這張臉記在心中呢,“既然回來了,就早點回去吧。” 沈茂搖了搖頭,如果是云卿派出來的人,那么他回去只會有更多的麻煩,還不知道回去了之后,他能不能再恢復到以前的身份,還有剛才那兩個人對他所出的殺意,府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人…… 沈茂心中百轉千回,他實在是沒有辦法想到這一點,可是,那兩個人在最后說的話,又讓他不得不懷疑,否則的話,他們說那樣的話做什么呢。 若是家中人不歡迎他,他…… 沈茂抬頭又看了一眼沈家的大門,慢慢的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這一個多月他在外面,心中牽掛的不是沈家的大筆財產,也不是家中的榮華富貴,他一直都是想著謝氏的溫柔賢惠,女兒的嬌美懂事,兒子的可愛憨態,還有家中年邁體弱的母親,他以前從未強烈的覺得,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的美好和幸福,正是這樣對家中美好的憧憬,讓他不分日夜的步行歸來,可是剛才那兩人說的話,對他的心靈打擊,可謂是重重的一擊。 易勁蒼微微一驚,這…… 他沉吟了一會,立即幾步站定在沈茂的面前,“沈老爺,若你沒有落腳的地方,就到在下那住上一晚,洗去風塵明日再見也不遲。” 沈茂此時心下茫然,也有著深深的失望,便跟著易勁蒼去了一所小院子里,易勁蒼給他拿了一套干凈體面的衣裳,又弄來了熱水,沈茂多日沒有清洗過,渾身上下也臟不可言,并沒有推脫,進了浴房內。 過了一會,一道身影翩然的落在了小院的中間,白袍在半空之中滾出一道明月清風,徐徐的落下。 “世子。”易勁蒼轉過身來,才看到那道身影出現,立即行禮道,心下卻暗道,以前他從來都不知道御鳳檀的武功有如此之好,直到上次他做出了選擇之后,才發現,之前御鳳檀一直沒下手殺了他,是對他天大的眷顧了,他一直以為御鳳檀在自己的監視之下,豈料人家只是不把他當回事而已,從而在心中更是下定決心要跟著這位深藏不露的世子殿下。 “沈老爺為何不回去?”慢悠悠的走到屋檐下,御鳳檀靠在木門前,抬頭望著天空,月無星無的天空在驚雷和閃電交加之后,稀稀拉拉的掉下了黃豆大的雨滴,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濕潤的圓點。 易勁蒼將剛才他趕到的時候所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御鳳檀聽的眉頭皺緊,風兒刮過他披散的長發,一縷兩縷的拂上了他的臉上,落在了薄唇之上。 御鳳檀嘟唇一吹,將發絲吹開,輕笑了一聲,轉身便往屋內走去。 沈茂洗干凈一身的疲憊,眼內卻沒有半點久別即將要重逢的喜悅,聽著外面淅瀝瀝的雨聲,心內說不出的矛盾和惆悵。 他走到正屋,正要跟易勁蒼道謝,卻發現他站的筆直,抬頭一看,屋中多了一人。 屋中的涼椅之上一位男子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袍子,衣襟和繡口是蘇繡手法織成的古龍紋形圖案,在簡單的白袍之上,又添了一抹貴氣,他頭上簪著一直翠綠的鳳頭古簪,玉色在燈光照耀下,如一波碧水青絲之間凝結,原本稍顯陰柔的簪子襯著他的俊美容顏,有一種和諧的俊美。 他正支著下頜,一雙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的望著沈茂,見沈茂出來,便斜撐了身子坐起來,露出腰間與頭簪同色的玉帶。 沈茂心下微微一驚,大雍朝能佩戴玉帶的人必須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員,以及世子郡王以上的皇親貴戚才可以,眼下這男子,雖然舉動十分的慵懶散漫,卻處處彰顯了他身份的貴氣與不凡,當下也不敢輕心,卻先轉頭問道:“請問恩公,這位是?” “我家公子。”易勁蒼十分簡單的回答道,御鳳檀的身份知道了對沈茂也沒什么好處,反而會多想。 沈茂早就發現易勁蒼的武功高強,氣質不卑不亢,絕不是一般人,此時見他對這個公子恭敬,想來這公子起碼都是哪家的小侯爺了。 御鳳檀其實也在打量沈茂,對于這個富甲江南的富翁他可能興趣不大,可是加上另外兩個原因,隨便其中一種,他都對沈茂非常的有興趣。 “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沈茂誠懇的道歉。 “既然是救命之恩,沈老爺也要拿出相應的東西來報答我吧?”御鳳檀絲毫沒有大恩不言報的自覺,勾唇帶笑,眼底的意味看不真切。 相應的東西? 沈茂一愣,當即就苦笑了起來,他如今身無分文,就連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易勁蒼拿給他的,“沈某只怕拿不出什么東西來報答這份恩情了。” 他的話語平淡中夾雜著一股深深的沮喪,令御鳳檀眉頭輕微的蹙了起來,話語里卻帶著調笑道:“沈老爺這話可是讓人不解了,沈家雖不說富甲天下,可拿出東西來酬謝人,還是可以做到的吧。” 御鳳檀輕輕的笑了一聲,接著道:“還是沈老爺以為,你的家產已經被族人吞并了去,沈府再也沒有錢了呢?” 沈茂本來沉浸在開始那惡漢的話語中,心中矛盾的很,此時聽到御鳳檀的話,眼底閃過一抹驚異,“你說什么?什么族人吞并了?” 看來沈茂并沒有聽到什么消息,還不知道沈家在這一個月所發生的一切,易勁蒼便接著道:“在你下落不明的這一個月內,沈氏族人一直要求將沈家產業歸于族中。” “什么!”沈茂聽后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道:“我有兩個兒子了,他們憑什么吞了沈家的家產!” 若是家產給吞并了,那謝氏和云卿,母親,以后都怎么辦! 易勁蒼見此越發的奇怪,沈茂很明顯顧著家人,為何進門卻不先入,不過他還是接著道:“他們不承認你所生的兒子,大鬧沈家,沈老夫人病倒,沈夫人也其力不支,最后是靠著沈家大小姐立下招婿入贅的誓言,才將他們逼退的。” 招婿入贅! 沈茂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沒有想過這些平日里與他關系甚好的族人,竟然會做出如此的事情,趁著他下落不明的時候,上門來逼要沈家的家產,并且還不承認墨哥兒和軒哥兒的身份。 只是,這招婿入贅,讓他不得不想到那兩個惡漢所說的話,云卿難道真是如此的嗎? 他不相信,不相信! 人有一種害怕的心理,在面對自己最心愛的人時,這種害怕面對現實的情緒便會無限擴大,他怕看到真正的事實會讓自己無法接受,潛意識里面就會想逃避,卻又不敢相信! 沈茂如今便是如此,他的臉色呈現一種痛苦的色彩,他想回去,卻因為那兩個惡漢要奪命的沖擊,讓他的心情越發的矛盾! 御鳳檀擰著眉頭注視著他,如墨玉般的狹眸里掠過一道光芒,緩緩的說道:“你是不是聽到什么不利的傳言了?” 這幾天,不知從哪來的消息,說沈家大小姐放出招婿入贅的消息,便是想要趁沈茂死了,幼弟尚小之時,將整個沈家變成她的囊中物。 他覺得,能讓沈茂有這種矛盾心情的原因,只會是這一點,可能那兩個惡漢還說了什么,加深了沈茂的驚懼。 沈茂聞言抬頭,對上那一對清透的狹長鳳眸,只覺得那眸中似乎映著自己心中所想,略有些復雜的將頭垂下,“沒什么。” “他們說的話,不可信。”御鳳檀的話音一落,沈茂就猛然的抬頭問道:“他們說的是假的?” 果然是那兩個惡漢說了什么,造成沈茂失魂落魄的模樣。御鳳檀此時十分篤定,輕輕點頭道:“你相信他們還是相信親人?” 沈茂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釋然,是啊,他為什么要相信那兩個要取他命的人呢,也許那人便是想要挑撥離間,而且這話是在殺他的時候說,便是想讓他死的更痛苦一些吧。如此一來,便有些釋然了,“如今沈家究竟如何了?” 說來說去,他內心里還是關心著沈家的一切的。 御鳳檀將他的變化收于眼底,淡淡的一笑,“沈家如何,你明日回去就會看到,至于其他……還是來說說,你怎么還我救命恩情的事吧?!” 沈茂此時對御鳳檀和易勁蒼都充滿了感激,雖然不明白兩人為何莫名的出手援救,可是總之兩人是救了他的性命,于是拱手道:“公子請說,只要是沈某有的物品,定當給與公子。” 聞言,御鳳檀的神色卻有一瞬間的阻滯,如畫的眉目間夾雜著打量,在沈茂的眼眸和神色之間穿梭,確定他的話沒有作假之后,才開口道:“我要……” ------題外話------ 不要猜測他要是女主哈,咱們女主不是東西……斜眼,這話有點怪。 049 沈父歸來 “我要一塊玉片。” 沈茂以為他會要千金萬銀的酬謝,誰知道他提出的只是一塊玉片,隨即又明了,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這種高門公子也許就愛收集玉片,便點頭道:“公子所要玉片的成色,年份,出土的礦井,都可以告知在下,在下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忙尋到。” “不用如此麻煩,你只需將家中所有玉片都取來給我看,我挑選合適的便可了。”御鳳檀一甩寬袖,從椅上坐正了身子,如此一句話,倒讓沈茂更加奇怪,不過既然人家提出了要求,他便也只得點頭應下。 大雨洗刷了一整晚,整個揚州沉浸在一片煙雨朦朧的美好景象之中,柳枝長垂,拂過草地,拂過清水,一圈圈的漣漪蕩開在彎彎的小河之中,讓人在炎炎夏日感覺到一絲清爽。 大雨洗的凈樹葉,道路的污垢,卻洗不干凈人內心的丑惡。 清早霧還未曾退散,族長帶著長老,沈平以及族人再一次的登門而上,而這一次他們的氣勢比誰都要兇猛,推開在門前阻攔的小廝和婆子,口中高喊道:“我們要見沈云卿,讓她出來!” 沒有發現,有一道灰色的身影,趁著大門眾人紛擠之時,也低頭混入了其中。 高高的喊聲在清晨的街上格外的響亮,從前院幾乎破出傳到了后院,謝氏剛吩咐了府中的事情,便聽到了這一聲聲的高喊。 “到底是怎么回事?”謝氏皺著眉頭問道。 李嬤嬤眼底閃過一抹擔心,道:“族長他們又來了。” “怎么又來了!他們到底把我們當成了什么,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謝氏頓時瞠大了眼眸,眉宇間怒意盈然而上。 “他們說要大小姐出來,說是族中有事要商議。”既然云卿如今是沈家的家主,那么如此興師動眾的上門雖然是過了些許,可也談不上過分,李嬤嬤只是心底知道族人上門,肯定是沒有什么好事,大小姐三番兩次的弄退他們,他們沒占到便宜怎么會甘心。 “不是說云卿這兩天病了嗎,她怎么出去見客,讓她不要去了,我去便可以了。”謝氏這兩日要去看云卿,卻被云卿說身子不舒服,不想見人,她心內著急,此時不想女兒前去再見這群沒有廉恥的人了。 翡翠得了令,轉身就讓人去阻止人通知歸雁閣那邊,過了一會,丫鬟帶了話回來,說大小姐已經爬起來,換好了衣裳,去了前院了。 想到女兒病重之中還要去見那幫子畜生,謝氏便橫生一股怒意,她一直都未曾和族人對上過,今日她也要去看看,人究竟可以無恥到什么程度。 依舊是在前廳,依舊是那些人,只不過這次云卿臉上戴著輕紗,兩旁的丫鬟也沒有扶著她,她進門之后,便先請各位族人坐下。 族長見她戴著輕紗遮面,白紗之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和表情,眼底卻流露出分外開心的喜色,“云卿這是怎么了,怎么今兒個出來還帶著紗帽了?” 云卿輕咳了兩聲,聲音清亮卻帶著點孱弱,“實在是不好意思,云卿前兩日受了風寒,所以不敢輕易見風,以免病才稍好一些,便又加重。” 隨著她咳嗽,族長和沈平微微的避開耳鼻,不過面上露出的笑容,就有些奇異般的興奮了。 族長越發的和藹道:“自上次讓你挑婿入贅之后,我們便回去商量了,既然如今沈家是你做主,那么你的名字也要正式納入沈家的族譜才好。今兒個我帶著族中人便是讓他們一同看看你,然后商定日期,正式將你當作沈家后人。” 女子在出嫁之前,只是在族中有一個名字,并不會被記入宗族里,只有嫁人之后,隨著一起寫入丈夫的宗族里,而這一待遇,也只有正室才會擁有,妾是不會被一起記入的。 如今他們這樣說,便是打算承認云卿沈家家主的身份,這樣的話聽的沈家的丫鬟婆子都是一喜,只要將大小姐的名字記錄進去,以后族人再不可以沒事找事上門要要求吞沒沈家的財產了。 謝氏進門便聽到這么一句話,心中卻是喜悲交加,如今都四十天了,依舊沒有沈茂的消息,其實她內心深處只是將沈茂還活著當作了一個希望,也是支撐她的一個信念,如今家中的重擔已經壓在女兒的肩膀上,只要族人承認,那便能輕松許多。 可惜,云卿并沒有就此答應,她反而猶疑了起來,有些不確認道:“這個不太好吧,我一個女兒家到宗祠里去,這……” 她聲音里的不確定越多,族長的眼睛就越亮,他緊緊的盯住云卿,反駁道:“你既然說了要招婿入贅,那么依著族中的規矩,定然是要上族譜的,如此你才能名正言順的管理沈府的家產,若是你不去,那我還是要懷疑,你這般做法究竟是為了什么,是將沈府的財產都弄到手后,再嫁給她人!” 云卿立即厲聲辯道:“族長你休要亂言,我從未有這種想法,你們卻總是想將這頂居心莫測的帽子往我頭上戴,究竟是你們有這樣的想法,還是你們實在是覬覦沈家的財產!” 族長對于這種論調絲毫不在意,他冷笑了幾聲,“那既然如此,今日就在族中各長老叔伯面前好好的給認識一番,擇日我便將你的明日寫上宗譜,如此一來,對你沈家也有好處,對你更是名正言順,你為何不肯!” “是啊,族中都愿意接受你做家主了,你為何不肯與叔伯們認識一番,以后也好參加族中事務……”族中的宗人在一旁不解的說道。 面對眾人的議論聲,云卿身子好似有些孱弱的靠在了一旁的扶手上,強撐著一口氣力道:“總之,云卿今日身子不舒服,改日再討論此事可以嗎?!” “這有什么,身子不舒服,與大家見一見便好了,你為何不肯摘下紗帽給各位認識一番,一個簡單的事情為何到了你的手中就如此之難!難道說你不是真正的云卿?”族長說著,語調就有些陰陽怪氣。 聞言,眾人皆知,目光里有著猜疑,有著驚訝,也有著疑慮,這些日子沈云卿所爆發出來的智慧讓人驚訝,可若是眼前的人不是沈云卿,那就代表著沈家的一切全部都落在別人的手里。 沈家若是無人接手,那么便可落入族中,人人可分一杯羹,此時在座的眾人也都坐直了身子。 “誰說我不是真正的沈云卿了!你們可有什么證據!” 大長老在一旁摩挲著膝頭道:“你也別動怒,既然今日大家都在,那么你便將紗帽摘下來,只要我們看到了容貌,便可知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