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林安然想了一會。最終他不確定地搖了搖頭。 可能不會吧,他不確定。 “所以,你看啊,交朋友也不一定就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覺得呢?” 她觀察著林安然的表情,等待他的反應。反駁也好,附和也好,她想要聽到林安然嘴里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最終林安然也只是對她的話點了點頭,仿佛對方說什么他都會點頭。盡管他自己也已經許多年沒有交過新朋友了。 就是這樣。 從小到大的生活習慣使得林安然對外界沒有交談欲和表現欲。他生活在自己的繭里。 林安然有一部分的‘自我’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了。這樣無疑是很危險的,他只有一個唯一的出口,尤其是在這個‘人’還是個摸不到的幻想而已。 這和他小時候的經歷也有關系。這堵戒備的墻是經年累月筑造起來的,根深蒂固。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周醫生又和他聊了一會其他事情。今天的聊天就結束了。 林安然松了口氣。 明明這個房間各個方面都讓人放松,他在里面還是會感到不自在。走出那個房間后,外面還有一道玻璃門,林安然在外面看見了帶著保溫壺來等他的姑姑。 應該是昨天他沒有如期到這里來的事,姑姑今天才會特別來這一趟。 林安然內心有點愧疚。從他一個人搬出來住之后,姑姑一個人就為他cao心了不少。 他姑姑的本職是個初中老師,今天周末才不用上班。她一頭羊毛卷是新近才燙的,微微發福的臉型和身材,戴一副無框眼鏡。她看見林安出來,連忙地揮手招呼他: “小然,姑姑在這。” “姑姑。” 林安然叫了人,剛一走近,手里就馬上被塞了一個保溫壺。姑姑朝他擠眉弄眼,同時鄭重道:“好東西!小然!” 林安然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必然又是什么很有名頭的燉湯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姑姑常年來都很篤信這些湯水的功效,并始終致力于燉出最好的補湯,寄希望它們能在自己大侄兒身上起功用。 周醫生和他一起出來后,站在門口并沒有馬上離開。林慧燕看到了,她馬上意會,轉頭對林安溫言囑咐:“小然先在這里等我一會……”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拍了拍林安然的手。林安然就知道他姑姑又和周醫生有話要聊了。 林慧燕進去了。他懷里抱著保溫壺,聽話地在外面坐下來等。 周醫生關上房門,和林慧燕大致談了一下林安然現在的情況。 “是這樣的,您之前說過的小紅和小藍的事,如果方便的話,關于這個我想了解得更多一點。” 林慧燕目露擔憂,她一五一十地說了。 “是小然小時候的事。他有蠟筆,他自己用紅色和藍色的蠟筆畫出了小紅和小藍,和它們交朋友,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實際上,他小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具體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林安然上小學的時候是他mama帶的。 那個女人根本不管他。每天早上小然自己上學,有一次,guntang的熱水壺直接把小孩手臂上的rou給燙熟了一塊。 那個女人平時不知道怎么教的小然。那么小的孩子,不會哭也不會叫,一聲不吭地帶著身上那塊惡化成黑紫色的死rou上了一天的學。 林慧燕想起以前的事情心口就一陣憋悶。 說到這里,她又開始嘆氣:“周醫生你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小然自己真的憑空想出來了一個人,可是現實中他自己沒有感覺的嗎?怎么會呢?” “這種癥狀一般常見于精神分裂,”周醫生說:“別緊張,現在還只是猜想。我的意思是,安然身體里分離出了另一個人,代替‘朋友’的角色去關愛他。” 林慧燕:“你說,他覺得這個人是真實存在。可是沒發生過的事,總會有和現實一些出入。他自己不會察覺嗎?” 周醫生若有所思:“我記得你說過,林安然家里的一把備用鑰匙不見了。” “是這樣的,在安然的幻想里,他把家里的鑰匙交給了那位‘朋友’。但事實呢,他交給了分裂出來的另一個自己。 “安然也不知道那把鑰匙去了哪。這個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圓謊,安然對此是不知情的,他目前的精神需要被滿足了,有朋友了,這就足夠了。 “而全程安然都被蒙在鼓里,這就是‘它’出現的意義。所以,家里一切另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都是林安然自己弄出來的。所以才說,這是精神分裂的一種癥狀。” 周醫生思索著,繼續說道:“而且我覺得,那個角色很有可能并不是‘朋友’的角色那么簡單。” 1、文中涉及心理咨詢的過程是我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的,朋友們切莫當真! 2、我康康是哪位讀者朋友催更成功了 第3章 從醫院出來后,姑姑開車送他回去。 這輛紅色大眾林慧燕開了也有幾年,每日跟著她上下班。林安然對它已經很熟悉了。 林慧燕坐進駕駛位,系好安全帶后便轉頭看小然。車還沒開,他已經開始安靜地望著窗外。 這孩子性格安靜過頭了。 林慧燕知道他還是有點抗拒來心理咨詢中心,每次從里面出來之后,本來就安靜的小然變得比平時更安靜了。 林慧燕叫他:“小然。” 林安然就轉回來看她。 他的眼睛是帶點內雙的杏仁眼,從小一雙眼珠子就圓潤黑亮。平直的睫毛因為過長而往下垂,擋住了一點眼睛。長開之后,人就顯得厭世冷淡,沒什么精神。 “沒什么。”林慧燕笑了笑:“我們走了。” 林安然能看出來姑姑今天似乎一直在找機會想問他昨天去哪里了,但是一直到他們離開,她又什么都沒有問。 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什么,但也不再轉頭看著窗戶外面,只是干巴巴地盯著前面的擋風玻璃,盡量不把后腦勺對著人。 林安然很不會做人,他不懂寒暄,也不懂聊天。很多年前他就放棄和人溝通這回事了,因此讀書的時候沒少被當成怪胎。 林慧燕車里新換了香薰,花果香調。味道不算很濃,但是林安然在車里坐了一會,被陌生的香氣熏得有些暈車。 他不得不轉頭重新看向窗外,盯著掠過的行道樹看。 小然不是那種叛逆的小孩,林慧燕覺得,昨天的事情對于他來說應當是重要的。 她一邊開車一邊隨口問他:“小然,最近有沒有發生什么有趣的事?” 林安然說:“沒有……” “你堂哥最近還想找你出去玩呢,好像說看什么電影的。我就跟他說,我去問問小然。” 林安然不自在地松了松肩上的安全帶,才說:“好的。” 因為是姑姑提的,他覺得自己不能拒絕。 雖然只是說“有時間”才出去玩,但是因為這句話,他從現在這一刻起已經開始感到壓力和焦慮了。 姑姑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和他聊天,問到了怦怦最近怎么樣,和他還有沒有聯系。 怦怦是林安然貧瘠的交際圈里僅剩的朋友。林慧燕一直以來都十分看重和呵護怦怦這一棵獨苗苗。 兩個人從大學的時候認識,一直到現在還保持著時不時的聯系。 主要原因是怦怦是出版社工作的,時不時就會需要到林安然幫他畫插畫。 姑姑很重視這個朋友。她對林安然說:“有時間也可以約朋友出來聚聚,出去之前發消息問問怦怦最近忙不忙。” 林安然又說好。 他說完這一個好字,車內的氣氛又被他推向了冷場。 姑姑的車把他送到小區門口,沒有馬上放林安然下車。她說讓小然等等,她一會上去他家里坐坐。 林安然在林慧燕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林慧燕就就把車往停車場入口開去了。 小然哪里都好,人也好,心地還善良。就是性子太冷清了,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這點跟人很不好相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擺冷臉。 雖然身邊沒有朋友,但是他實際上是個很好的孩子。受了委屈也從不會吭聲。 林安然住的房子是以前他mama留下來的。 林慧燕跟在林安然身后上樓。她進了門,先是在玄關看到了兩雙拖鞋,又在桌上發現了一對的杯子。 她訝然地問:“小然,你的新朋友……也跟你住一塊?” 小然的性格這樣安靜,忽然有一天就宣布家里就住進來一個“朋友”。林慧燕不能不擔心。 林安然說嗯,接下來便看見姑姑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后,林安然去給姑姑倒了杯水。 他躊躇一會,還是認真地對憂心忡忡地林慧燕開口道:“他不是壞人。” 她啞然片刻。倒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總不能直接問出來,你這個朋友到底存不存在。 “嗯,”林慧燕只好笑著:“姑姑相信你。” 關于林安然的新朋友的事,林慧燕也是上星期才通過周醫生才知道的。 有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小然的表現卻有些反常。 周醫生說,林安然對這個朋友表現出了特別的維護,這有點反常。 所以周醫生有猜測,這次和以前有不一樣,小然自己本人或許對這件事情是知情的。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虛構。 林慧燕平復了一下心情,又問:“他現在沒在家嗎?” “嗯,”林安然破天荒地話多,為那位神秘人朋友解釋:“他很忙。” 這句話輕飄飄的,沒什么說服力。林慧燕聽了之后不但沒有放心,反而更憂心了。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還是堅持跟林安然說:“這段時間,有空也去找怦怦玩一玩。” “好。” 林慧燕坐了一會就要走了。走之前她不忘囑咐林安然:“姑姑給你燉的湯別忘了喝啊。”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沒事多打電話給姑姑,我最喜歡跟你們這些年輕人聊天了。” 林安然一一點頭。 林慧燕還想說什么,但是看著小然表情淡淡的臉,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看著電梯門在眼前一點點合上。林慧燕嘆出一口氣。 小然他,真的知道自己的‘朋友’是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