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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還陰沉著臉吩咐自己不許進入的宸陽子這會正平躺在地上,手指呈現出詭異的彎折,腹部處破開一個大口,血淋淋的,明顯已經沒了呼吸。 師父是結丹修士,只要元嬰還在,隨便奪舍個弟子,日后得了機會便能重塑出完全一樣的rou身,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是把宸陽子大卸八塊或者千刀萬剮,他照樣能毫發無損地恢復過來。 真要算起來,琉月入門其實比段滄瀾還要早很多,她體質也特殊,是單一的水靈根,尤其適合雙修功法,宸陽子最初是想拿她做爐鼎,所以并沒有收入門內,但靈石丹藥之類的卻從沒吝惜過,噓寒問暖,照顧至極,也讓孤兒出身心性單純的琉月十分感激。 可惜養了幾年,宸陽子正想驗收成果的當口,卻突然發現了更適合的純陰之體段滄瀾,想到琉月已經對他再信任不過,又是眾多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平素也十分乖巧聽話,宸陽子自然將之放到一邊,轉而打起了段滄瀾的主意。 琉月幼時就被宸陽子收入門內,雖然記入名簿的時間晚,但卻是所有弟子中資歷最老的,作為宸陽子看重的弟子,她這些年來被派了不少與正道弟子身份不符的任務,甚至四處替他尋找合適的爐鼎,可以說是所有人里最了解宸陽子的。 自然也知道師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慈眉善目,說話更是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實則謹慎多疑,信不過任何人,所有親傳弟子在入門時都與他締結了契約,嘴里說著關心他們的安危,真實的原因不過是為了能更好地監視。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琉月雖然后來知道了宸陽子的真面目,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正派,甚至還有些陰險狡詐,與無極宗這樣的地方格格不入,但到底是教導自己長大的親師,況且她永遠記得當初被宸陽子撿回來時的情形。 大雪鋪了厚厚一層,寒風凜冽,她只穿著件破爛單衣,身上被凍得青紫,傷處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又染了風寒,喉嚨已經發炎,奄奄一息地蜷縮在墻角,如果不是遇到宸陽子,很可能當時就直接沒命了。 加上這幾年來的養育之恩,琉月自然對他很是感激,大概也有些報恩的念頭在里面,但凡是宸陽子讓她去做的事都答應得十分干脆,無論對錯,也從來不會去考慮后果,心內慢慢被灌輸得只剩一個信念:師父說的話永遠是對的。 如今陡然看到眼前這番景象,琉月只覺得心內十分復雜,隱約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情愫,不知道是該難過于宸陽子的死,還是慶幸段滄瀾逃脫了師父的魔爪,畢竟以往的爐鼎就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都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你兩人視線恰好相對,對方眸底釀開的墨色像是團陰云朝她籠罩下來,襯著周圍搖曳的綠色熒光,以及白色的頭骨,更顯得詭異,琉月只覺得喉嚨有些干澀,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師兄你怎么怎么可以殺了師父?就算 就算他想□□我,我也應該笑著說師父您請嗎?顧安爵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臉上表情很平靜,嘴角卻慢慢勾起一個弧度,帶著些許譏諷的意味。 他手上的血跡還沒清理干凈,溫熱而粘稠,白衣也被染得變了色,發絲凌亂地披散在肩頭,更顯得十分妖異,那雙眼睛深深注視著對方,只幾秒又移開視線去,像是不愿意再看見她。 師妹,不,琉月,知道嗎?我現在對你很失望。聲音輕緩,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擊打在琉月心間,讓她眼眶一下就紅了,垂在身側的手也不由收緊,指甲狠狠陷入rou里,卻感覺不到痛。 想起以往段滄瀾對自己的好,琉月更是什么話也說不出,只能胡亂地搖頭,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哽咽道,我,師兄,我沒有想害你的,我不是故意的,那藥是師父給我的,說是普通的迷藥而已,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會封住我的經脈嗎?不知道宸陽子是想把我當爐鼎嗎?這種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顧安爵嗤笑一聲,突然又軟了音調,那么多上品丹藥,甚至連自己都舍不得用的靈泉也浪費在了我身上,算起來,我還應該感激他才對。 面前的漂亮美人兒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如果換作別的男人,大概早就忘了她是害自己落得之前那般尷尬處境的幫兇,只想將美人兒攬入懷里溫言軟語地細細安慰。 顧安爵心底卻沒有什么過多的感觸,別說是幻境,就算換作夙風月本人,他也是這樣的態度,或許還更冷,他可不會有什么所謂的憐香惜玉之心,無心之失,說到底也是過錯。 有些錯,并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輕易彌補的,況且,這件事早已經成了段滄瀾心內埋藏的那根毒刺,扎得極深,一碰便疼。 當初段滄瀾發現不對便開始強行沖破經脈,趁對方不備時借著秘寶拼死逃離了無極宗,魔功大成后便將宸陽子抓到昆侖教,封住丹田,又剃去手腳,只剩下光禿禿的頭顱,做成人彘浸泡在藥水里折磨了數十年才捏碎元嬰。 段滄瀾性子冷淡涼薄,除去身為師父的宸陽子,就只對琉月,這個與他以前的幼妹滄月模樣有幾分相似,連名字都帶了一個相同的月字的小師妹才是真正上了心,有什么好東西都先給她留著,不管丹藥還是法器。 對于段滄瀾這么個身世可憐,對自己又真心實意的師兄,琉月自然很受觸動,但又不敢違抗師父的命令,內心矛盾至極,這也是為什么一開始顧安爵會聽到琉月替自己求情,她本性其實不壞。 宸陽子失蹤后不久,琉月就殺了好幾個無極宗弟子,頂著欺師滅道的罪名和滿身傷痕叛出了宗門,后來修真界便多出個仙靈宮,門派弟子皆為女子,與無極宗,昆侖教的關系微妙。 段滄瀾雖然嘴上不說,暗地里卻一直關注著琉月,并且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明明心里有恨也有怨,卻不敢開口提起當初的事,后來見面亦是像陌生人,態度十分疏離。 根本沒人知道兩人間竟還有這么段不堪啟齒的尷尬往事,都只當成普通的愛恨情仇來看,其實他們哪里知道,琉月只是心內有愧,偏偏又礙于兩人之間的血海深仇不愿意,也不敢接近對方,對段滄瀾的情感十分復雜。 在把藥瓶遞給段滄瀾時,琉月就猜到對方事后會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她,雖然早有預料,但等親耳聽到顧安爵說出這些話,一顆心卻墜得厲害,像是落入了無盡深淵,四周漆黑又寒冷。 琉月整個人都僵住了,垂著頭不再說話,被發絲遮掩的眼底盡是懊惱和悔意,從顧安爵那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對方泛白的唇色,上面印著幾道極深還帶著血絲的齒痕,顯然內心很不平靜。 顧安爵勾唇,心內竟有種惡意的滿足感,是啊,憑什么讓我一個人掙扎,你也應該明白我心里的滋味才對,被至親至信的人所欺騙,整個世界都像是在一夕之間崩塌了。 這應該就是段滄瀾的殘念,亦是他的心魔,如果不是因為這道過不去的坎,大概段滄瀾早就已經突破了化神期,后來也不至于死于玉霄子和正道宗門的圍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