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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要一個黃昏在線閱讀 - 12.澳門風云

12.澳門風云

    中西報章老生常談道,澳門乃“東方蒙特卡羅”,晚清時還留著新鮮的尊敬意味,到了民國時期,各人的筆頭里多多少少帶點嘲諷。

    關詩妤憶不起自己有沒有去過澳門,但因著父親那點關系,澳門對她來說是個傷心地。

    如此,對賭客來講澳門倒是個黃金賭城,一旦有銀在身,立馬下海賭馬玩回力球,完了也許還要嫖個娼,好幾年前這里的花式行業盛極一時,登中西報上洋人游記,風風火火名聲大噪,然而近來因為各種原因生意不旺,一片唏噓。

    聽聞范德正有生意在這兒,他好歹也是響當當的上海賭王,博彩生意遍布多地,自然少不了澳門。

    關詩妤到澳門,剛下輪船,就聽賣報的小子喊道:“前有世界經濟危機風波攪亂市面,后有上海鼎鼎大名的賭王解救,各位客官們聽好了!全埠最大娛樂場所德宇大酒店在新馬路已開業一禮拜!”

    “沒錢,怎么去嘛。”

    賣報的小子高聲叫著,“在門口看看也好。”

    范德正享受著褒獎,關詩妤一聽只覺惡心,酒店的名稱明顯從他們二人的名字里頭各挑出一個字再合一塊,而且,這寫報人措辭浮夸,竟把世界經濟危機與范德正相提并論,真是極其不要臉。

    賣報的小子掐著布袋子,揮了揮報紙,跑到關詩妤的跟前,清脆地叫道:“這是,這是夫人姊姊,買份報紙。”

    他捏著報紙看看,對上范德正的臉,搓搓手上的灰想要同范德正握手,“您就是范老爺!我竟然見到您!歡迎老爺到澳門。”

    范德正輕啐一聲,小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對不起,熟悉的口音入了關詩妤的耳,她看他衣衫不整,年紀應是只有七八歲,她買了一份,捏起笑容,“多謝。”

    范德正到哪兒都有打手跟著,從喧鬧之中看這倆人,勾兩下手指讓打手也買幾份報紙瞧瞧,再招其中一個身強力壯的打手跟著那小子。

    關詩妤問:“為何要遣他跟著那小孩。”

    范德正只答道:“上點心罷了。”

    上甚么心要花如此大陣仗,她一直猜想這范德正是不是搞起了販賣人口的破行當,想到吳媽罵的販子,心底印證了幾分,只覺旁邊這老頭子心思可怖。

    范德正叁兩下看完這澳門報紙,然后扔到地上,“這報紙做得一般。”

    關詩妤翻頁看著,酒店新聞那版有酒店的外景,還有范德正的相片在上面,而文藝板塊有初出茅廬的作家寫的本地文學,旁邊點地方還刊登了一些海派文學,最受喜愛的怕是鴛鴦蝴蝶派的故事,其他板塊多是和博彩有關。

    還行罷,不算一般,就許他在這裝有文化似的。

    關詩妤把報紙卷好收到皮包里,和范德正上了一輛轎車。

    她坐在窗邊,望掠過的人影,他這糟老頭子敲一支雪茄在手上,不問她就點燃,這車廂內不通風,一陣辛辣的煙味很快鉆進她鼻腔里。

    沿途路過洋行和郵政局,這條新馬路有葡萄牙風,她倒是想起霞飛路邊的法國梧桐樹,同樣是孤路,耽溺于兩種文化之間,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小妤兒,到了澳門就老實待在酒店別亂去,我帶你來是想讓你到老家附近的地方散散心,不要忘了,這不是在上海,土匪黑幫不一定聽我的話。”

    關詩妤只作點頭,“您放心罷。”

    到酒店,她發現這酒店著實繁華,還添了些西方賭博的玩意。

    范德正一到酒店就不見蹤影,穿白西裝打絲綢領帶的侍者上前招待關詩妤,他想幫她拎行李箱,她拒絕了。

    “請夫人入住,如果您有任何疑問和需求可以直接叫room  service。”

    關詩妤表明清楚后,侍者剛要走,她問道:“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哪來的。”

    “一個小漁村。”

    “冒昧問一句,你的年紀……”

    侍者恭恭敬敬地答:“十叁歲,我長得有些老成罷了。”

    大致了解。

    “這附近有甚么百貨商店嚜。”

    “有,這酒店高層就是一百貨商店,如果您想要到澳門本地的,可以到蘇亞利斯博士大馬路,那里有一家特別出名的百貨商店。對了夫人,澳門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小的還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講。”

    她說:“講罷。”

    “雖然您是范老爺的人,但是這里賣弄嫖娼走私鴉片業的黑幫還有巡捕們……見到您可能會不懷好意,老爺估摸要擋了本地一些博彩家的生意,而且還可能鉆空子躲避政府的稅收。”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提醒。”

    關詩妤讓他出去,把行李箱攤在地上打開,針頭盒子布料都帶來了,而衣服下面藏著一把槍,她把那玩意綁到腿上,把電藍旗袍脫了,換一套寬松些的裙子遮掩。

    “煩死,這個賤人到哪兒都沒好事。”

    別的不要思考,她只得催眠自己殺人也是一種藝術,死亡確實是一門將陰暗與色彩雜糅在一起的圖集。思緒是很跳脫的,她能回想起那個很有價值但是讓她憎惡的東西,還有父親和吳媽倒地的模樣。

    回想了,便還是做不到,姆媽何來的信念認為她可以做得成這些,想要人死和殺死人是兩碼事兒,正如她一直想讓范佑其死在她裙擺下那般。

    打了個電話向姆媽匯報后,關詩妤戴一頂帽子出門,上了公共汽車直往那特別繞口的馬路。

    有人在背后跟著,她走兩步,放慢,從皮包里拿一面雕花檀木鏡,照一照,戴瓜皮帽,胸口別了一支鋼筆,渾身文雅氣派,明顯是姆媽派來監視她的人,也是個能和她接洽碰頭的伙伴。

    還有一人,是范德正身邊的打手,她只得安分走到那家百貨商店里閑逛。

    逛了沒多久,那打手突然失蹤,關詩妤趁機出這百貨商店,折去很窄很暗的巷子。

    “小姐。”

    說話很從容的是這名戴瓜皮帽的人,他解決掉了那打手,跟著她到巷子碰頭。

    “小姐,我就長話短說了,您一定要聽清楚。”

    關詩妤由暗暗的光線照著半邊側臉。

    “不要相信酒店里的任何一名侍者,我在澳門待了叁年,這里的酒店多是為了賺錢,但是范德正的酒店不僅是為了賺錢,還有別的目的,主要是給日本人搞情報用的。他這酒店有二十層,最高層為總統層,最低層是地牢層,里面的每個賭客都可能有特別身份,比如國際特務,他們以賭客名義在那聚著,萬一被范德正那幫人發現了就直接送進地牢關著,對大使館聲稱扣押的理由是出老千犯了規矩。”

    關詩妤站在潮濕的墻壁前,除了他的話,她還聽見滴水的聲音,都到這地步了,她依然挺煩這些破事兒,說:“我知道了。”

    她想了想,“我懷疑這酒店里的侍者都是被販賣過來的人。”

    他表情嚴肅,“有留意到動向,您在澳門只需要做一件事。”

    “講。”

    關詩妤聽后,她先出去,里頭那人在里面抽了個煙才離開。

    像他們這種民間自發沒有黨派背景的,實則也算不上很正式的間諜,她笑,身份模糊時常容易讓人精神分裂。

    范若婷就是那個民間自發組織的幕后人,她靠著上海飯店和新起的實業社,聚集一些來自上海社會各行各業的人,有護士姑娘、報社編輯、裁縫店老板等等,目標不定又很專一,專一在負責獲取運輸情報和暗殺,不定在你很難猜測對象是誰。

    關詩妤是知道的,她的目標就是范德正,長遠而持久的目標。

    走在街道沒幾步,果不其然有一群長得瘦黑瘦黑的人經過,她不認為他們認不出她,時下報紙媒體如此發達,這些記者搬弄消息的速度倒是很快,托了范家的福,她和范佑其回國的事雙雙登報,傳遍華南江南。

    關詩妤立刻壓低帽檐,陰影遮住半邊臉,她依然站得直走得穩,只是眼睛和鼻子都被擋著,看不清楚模樣。

    那群人開始搶劫,馬路動亂起來,葡萄牙巡捕裝不看見跑去了街尾,其實都是蛇鼠一窩,就像法租界的巡捕和范德正也有勾當一般。

    太亂太躁,天空仿佛也變得混濁起來,一聲槍響驚破駝著鐘聲的白鴿,關詩妤被許多驚慌失措的人撞著,帽子跌了下來,一個很黑的像猴子的人看見,立馬指著。

    她發現,即刻把高跟鞋脫了,將裙子提緊往反方向跑起來。

    “快!是她!抓住她還能要一筆錢!”

    心都懸在喉嚨,關詩妤顧不上街道的石子如何割她的腳,腿仿佛浸泡在酸酸的水里要融爛,她抄開裙子把手槍捏在手里,從不回頭望,那是姆媽說的,絕不能回頭望。

    一路追跑,她對顏色很靈敏,澳門的建筑顏色極為鮮亮,因而她能記得這條馬路的洋行商店郵局刷了什么顏色,黃褐和粉色交替入眼,順著找回去的路。

    -

    上海一直在下雨,廖心兒又到范宅做客。

    范佑其下樓到客廳,視線轉移到沙發上放著的一迭報紙,然后才看見廖心兒,點頭招呼過,她就這么挽上來,“吃茶么。”

    他坐下拿起報紙閱讀頭條,還有畫報那些內容,隨便說道:“好。”

    廖心兒給他倒茶,他讀著報紙,望見有關詩妤作的畫和他寫的東西,廖心兒以為他在讀她的論文,笑問:“我寫得如何。”

    他給得簡潔:“挺好。”

    “這畫報署名Ciya?”廖心兒見他一直在看這個。

    “小mama的畫。”

    “還挺漂亮的,”廖心兒拿著銀制勺子攪拌,隨了心地講著:“我爸一直想讓夫人畫一幅,但是礙于范老爺的面子也就作罷。”

    范佑其沉默。

    “別想多了,我爸只是欣賞夫人的作派,對她沒有壞心思,他說太年輕。”

    “不止年輕。”

    還很瘋。

    “她的病會好么。”

    他不愿答,“我替她多謝你關心。”

    “其實她對我來講也是個jiejie罷,看到她我想起從我家逃跑的丫頭,聽說南下到澳門做了明星,光鮮亮麗的。”

    茶霧攏著范佑其的眉眼,他難得對她說:“最好給我閉嘴。”

    廖心兒第一次聽他這樣的語氣,反倒對他的歡喜更多了。

    “對不起,那始終是你的小mama。”

    范佑其把茶擱置在矮幾上,想到關詩妤一大早出門的情形,她穿著的電藍色旗袍,像被海水浸濕的綢緞,緊緊地黏在她身上,如她輕緩說過的一句話,濕透了。

    “這幾日或許不能陪你到醫學院,我要外出采購一些藥物。”

    廖心兒也不能怎么樣,只好說:“那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