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可惜
匕首的刀鋒橫亙過來的時候,黎溪連忙往后躲,但連舒慧下的是死手,自然抵不過這破釜沉舟的一著,生生被割破了一道口子,溫熱的鮮血還沒涼卻就汩汩在頸側流淌而下,眨眼就染紅了霧霾藍色的襯衫衣領。 黎溪用指腹抹了脖子一把,痛還算能忍,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去應付連舒慧:“剛才沒聽你侄子說,在這里殺人沒人能保你嗎?” “你出生那年開始,我一直都有看心理醫生。” 猜不到她為什么會說這些話,黎溪沉靜地看著眼中有戾色的連舒慧。 她又握緊了匕首:“二十多年的精神病史,你猜我的律師會怎么辯訴?法官又會怎么判?” 黎溪無語了幾秒,看了一眼已經走回連舒慧身后俞喬。 在連舒慧看到的角落,俞喬臉上早已沒有了當初的冷色,皺巴著眉頭,用唇語說:“我來控制她。” 黎溪沒有動,一是連舒慧手上有刀,她不敢輕舉妄動。二是她對俞喬的信任還沒有恢復,要是再倒戈一次,她脖子上可就不止一道破皮傷口了。 就在她猶豫之際,樓下突然響起叁聲巨大的拍門聲。 卷閘門不是新裝上去的,早就破舊不堪,被重重拍了叁下,鐵片震動摩擦的聲音尖利刺耳,仿佛時刻都會變成轟然倒塌的多米諾骨牌。 連晏有鑰匙,不可能這樣敲門。 黎溪這個想法剛成形,下一秒就有人印證她的想法。 “是我,沉君言。” 沒有擴音器,但沉君言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直達叁樓,像強而有力的臂彎,將懸在深淵之上的黎溪一把撈回山巔。 她知道自己很無恥,一邊想脫離沉君言的控制,又期盼他每次都能就她于水深火熱中。 不過既然沉君言也沒有怨言,她就繼續無恥地受著了。 “過來。” 黎溪一晃神,便被連舒慧乘機蠻橫地拉到樓梯口左邊的欄桿,抬起大腿將她壓在上面。 叁樓是最頂層,黎溪一眼看下去,空洞洞的,像野獸的血盆大口,隨時把人吞噬。 卷閘門后,四個高大健碩的保鏢一字排開,只等連舒慧下命令。 “上來一個人,然后告訴沉君言,他只能一個人進來。” 卷閘門中間還有一道可以推的小門,保鏢用鑰匙開了鎖,只留一條縫看外面,看到沉君言身邊只跟著一個斯文俊秀的助理才開門放他進來。 從出門到現在,兩人分離的時間還不到叁個小時,可沉君言的半邊身子探進來的時候,黎溪眼底的酸澀卻開始作祟,鼓吹她的淚腺隱隱作動。 但現在不能哭,她任何一點情緒變化都會影響到沉君言,所以一定要冷靜再冷靜,盡可能給予他和連舒慧談判的資本。 沉君言剛進來,身后的門再一次關閉。 整棟樓都沒有開燈,只有卷閘門透進來的幾束光,橫七豎八穿插在狹隘的空間里,切割出或明或暗的空間。 雖然還沒適應黑暗的環境,沉君言抬起頭,一眼就能看到黎溪身上大片的血紅,扎眼得讓他瞇起了眼睛。 他邁開腿走上樓梯:“就這你還想跟我談判要股權?” “你要是不談,我還能做更過火的事!” 連舒慧勒住黎溪脖子的手又緊了一些,黎溪悶哼了一聲,立刻看到沉君言臉上煞氣濃了幾分。 “我可以把整個明遠雙手奉上。” 黎溪心里一驚,脫口而出:“沉君言!” “噓……”看向她時,沉君言緩和了表情,溫和得像清晨的陽光,“相信我。” 說完,也不等黎溪有所反應,又冷著臉看回連舒慧:“只是怕你有錢沒命享。” 連舒慧哈哈大笑:“我沒命享?孔氏過半數的地下產業我都啃得下,區區明遠我怎么吞不下?!” “那也是你爸打下的江山。現在他死了,你以為孔氏會忌憚你和你那位窩囊哥哥?”沉君言停在第叁層與第二層的樓梯平臺,“這些年我都在和孔氏合作,公司內部多的是孔氏的機密,就算我把明遠全部交給你,你猜孔氏會不會讓你如愿?” 看見連舒慧死白的臉,沉君言適時拋出一顆糖:“你和連應始終是黎叔叔的妻兒,我作為養子,也不想做得太絕。”他豎起兩只手指,“一口價,兩億。” “你當我乞丐?兩億就想買斷我跟小應的一生?你想都別想!” 刀鋒指向了自己,沉君言依舊漫不經心:“還是說你想將用兩億建立起一個信托?我認識幾個……” “別給我放屁浪費時間!”連舒慧徹底失控,松開對黎溪的牽制,揮舞著匕首直沖沉君言伸去,“我要的是股權!能控制明遠生死的股權!” 見連舒慧的注意力已經被引開,沉君言繼續故意激怒她:“這五年你給明遠下了不少絆子,黎崇山也是你搞死的,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早就了結,現在你攤開手掌跟我要股權,你配嗎!” 一聽到黎崇山叁個字,連舒慧立刻發狂,暴跳如雷地嘶吼:“這是他欠我的!他死了又怎么樣,他擁有的東西都只能歸我所有!我才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哐當——” 背后的玻璃窗突然炸裂,在玻璃碎片四處飛濺之間,一個矯健的身影以手臂擋臉,單手拉著粗繩,從窄小的窗戶穿針而過,踏著滿地碎片穩穩落地。 “嘉懿!” 黎溪高呼一聲,連舒慧立馬反應過來,再次環上黎溪的脖子,手臂猛地一收,把那道好不容易凝結的傷口再次勒開。 “別動!” “停下!” 樓上與樓下兩個男人同時驚呼,程嘉懿離得比較近,看到黎溪衣服上那觸目驚心的紅,本來就嚴肅的表情崩得更緊,抬腿暴戾地踹開揮拳過來的保鏢,直接將人踹開叁米遠。 他橫眉冷視連舒慧:“放開她!” 匕首再度橫在黎溪頸上,連舒慧故意沒收力度,讓刀劍嵌入黎溪皮膚里:“俞喬,還不動手愣在這里干什么!” 俞喬看了程嘉懿一眼,握拳直攻程嘉懿眉心。 “俞喬——” 程嘉懿手上還有傷,黎溪驚呼一聲,原本揮向程嘉懿的拳頭轉了個彎,直奔她咽喉處而來,一掌打開連舒慧的手。 完全沒預料到俞喬會倒戈,連舒慧一下就被打掉了匕首,黎溪趁機屈起手肘,對著連舒慧的腹部狠狠一捅。 “啊——” 慘烈的叫聲在密閉的空間里蕩起了回音,黎溪回頭,原本扶著連舒慧后腰的俞喬又對著她的頸側重重一擊,將她敲暈,然后從叁樓直接跳到樓梯平臺,一腳就將想在背后偷襲沉君言的人踹下了樓梯。 “沉先生。”俞喬跳到沉君言背后,“你帶黎小姐先離開,這里有我和嘉懿哥就行。” 沉君言抬頭向上望,唯一的光亮處,黎溪撲進程嘉懿懷里,扶起他鮮血如注的右臂輕輕吹氣。 哪怕只看到側臉,也能讀出她心疼的表情。 他伸手揉了揉被鐵棍擊中的手腕,邁開腿跨上樓梯。 被踢趴在墻角的保鏢有起來的跡象,程嘉懿低頭親了親黎溪的額頭:“乖,先跟著沉君言離開,我待會兒就來找你。” “我不……” 否定的話還沒說出口,程嘉懿俯身親吻她的嘴唇,抬手揩掉她不斷流下的血:“放心,這次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所以,先保護好自己。” 他直起身子,正好撞進已經走上叁樓的沉君言眼內。 沉君言沒有催促,剛伸出手去,另一邊的程嘉懿默契放手。 俞喬一個女生對著叁個男人始終十分吃力,程嘉懿再深深看了黎溪一眼,說了句等我,邁開腳步,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然后跨過樓梯扶手直接跳到樓下。 “嘉懿,你要安然無恙地回來找我!” 反手將一個人撂倒的程嘉懿打了個響指當作回應,繼續為樓上的二人披荊斬棘開路。 頸上的傷口還沒愈合,黎溪知道留下來也只會讓其他人徒增擔憂,緊握住沉君言的手快步離開:“我們走吧。” 就在她經過昏倒在樓梯口的連舒慧時,原本一動不動的人突然起來,翻身雙手死死抱住她的雙腳。 “啊——” 兩人走得急,哪怕連舒慧只是絆了她一下,黎溪還是沒能穩住身形,直直往下栽去。 這一絆來得毫無防備,黎溪只能由著條件反射拉住手上能抓住的東西,而一直牽著她的手的沉君言就被一同帶了下去。 “溪溪!” 沉君言反應極快,哪怕半個身子已經摔了出去,牽著黎溪的手用力一拉,直接將她抱在懷里護著。 “咚——” 落地的那一刻,沉君言奮力轉身,將自己墊在黎溪身下,后腦重重撞在墻壁的瓷磚上。 樓梯太長,他們在最后幾級臺階上翻滾了幾下才重重跌落平臺,沖擊力之大,哪怕有沉君言護著,黎溪還是摔得頭暈目眩的。 她甩了甩頭,又眨了眨眼睛,等到眼前的一切都恢復清晰時,一眼就看到沉君言毫無知覺地躺在她身下。 “沉君言!” 她驚呼一聲,連忙從沉君言身上下去,托起他的頭叫喚:“沉君言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后腦勺傳來陣陣劇痛,四肢仿佛毫無知覺,沉君言想動一動手指,卻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僵硬地垂著。 他用力想睜開眼睛,視線還是迷離的,天旋地轉,可黎溪擔憂的臉龐又是那么清晰。 她的聲音很遠,時而又很近,驚慌失措的,抱著大喊不要嚇她。 好像有些分不清何年何月了。 “沉君言你不要暈過去,我以后再也不氣你叫你哥哥了,你快醒醒,快張開眼睛看看我啊!” 那可以考慮一下。 他咬緊牙關,抵抗那些拉扯和下墜,用盡全力去緊握拳頭。 終于,浩瀚的虛空他撕扯開一條裂縫,光和力量重新回到他身上。 沉君言緩緩睜開眼睛,面前是梨花帶雨的黎溪,看到他醒來,激動得把掛在眼睫上的淚珠都抖落,沁涼的淚珠在他唇上綻開。 “沉君言,沉君言……” 就像以前每次遇到激動或傷心的時候一樣,黎溪只會抱著他哭喊她的名字。 剛蓄起的力量再次迅速流逝,眼前的一切又被鍍上一層深灰色,像在看很多年前的默劇,沒有聲音,只有黑白的畫面。 她的溪溪又流淚了,一顆一顆淚珠從她下頜滴下,落在他手中,像他送給她的那些珍珠,一顆一顆地還給他。 他想抬起手替她抹干眼淚,但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他走下去了。 “溪溪。”他開口,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氣若游絲。 他想扯一扯嘴角,給他的摯愛一個安慰的笑容,告訴她別害怕,一天沒聽到她的選擇,他就沒有甘心就此離去的一天。 可惜啊可惜。 黑暗再一次將他吞噬,似乎有無數只陰毒的手將他拖到冰冷的河水中,勢要將他溺死。 最后一絲力氣抽離,他無力倒向黎溪的肩膀,耳邊是她聲嘶力竭的哭喊。 “沉君言——” 可惜,他不但沒說出口,連黎溪的話,他都聽不到了。 —— 放心,沉總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