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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夏佐先生踏出房門時,立刻就察覺到走廊深處有動靜。萊安阿博特還穿著外出的衣服,正轉動門把,試圖進入亞撒的房間。 「我想看看他怎麼樣了,可是他好像不在。」萊安察覺到房東的視線,放低音量主動解釋道。 「他在我房里用我的浴缸泡澡。」 「這個時間?」萊安意外地問。 「晚飯後他在沙發上睡著了,現在才醒過來。」 「那還真是麻煩您了。」萊安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走近夏佐先生身邊時,瞄了一眼房門,似乎沒放棄和亞撒說說話的念頭。 「早點休息吧。」夏佐先生站在房門口,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察覺到夏佐先生聲明界線似的舉動,萊安躊躇了一會,最後還是基於禮貌而道了聲晚安回房。 夏佐先生盯著萊安走進房間,才下樓替亞撒倒開水。雖然新房客看起來有點狐疑他們太過親密,這天是亞撒第三天未「進食」,夏佐先生沒有打算讓少年踏出他的房門。 「你昨晚在夏佐先生房里過夜嗎?」 隔天一早,一看到亞撒下樓,萊安便詢問道。他昨晚洗完澡後,又去過一次亞撒的房間,還是無人應門。 「……我昨天晚上睡太多,半夜睡不著,泡完熱水澡就留在夏佐先生房里聊天了。」亞撒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以往亞撒也會到他的房間深夜閑聊,萊安不疑有他,「你和房東感情真好。」 「是夏佐先生好。」亞撒扯出一個笑容,立刻溜進廚房討早餐吃。 萊安的視線跟著他的身影移動,他與正在試味道的房東先生保持一個身位的距離,探頭看爐上的鍋子,兩人的背影看來關系融洽。 下一秒,萊安目睹夏佐先生將沾了醬料的指頭放入少年嘴里。 「……」這個地方,都是這樣試味道的嗎? 周末下午,亞撒盡地主之誼,陪萊安到熱鬧的商店街走走。他帶萊安去撞見野生yin魔的地點,也順便添購冬衣。隨著秋意漸濃,空氣中帶有一絲冷冽氣息,亞撒要度過阿爾瓦的第一個換季了。 「您有想過會在這里待幾年嗎?」萊安問道。 亞撒手上把玩著隨手撿來的楓葉,回頭望了他一眼,「大概兩到三年吧。你不必提醒我這種事,在你上學時我就很有經驗了。」 「我無意冒犯。」萊安輕聲致歉,眼神悄悄打量起少年。 少年聳了聳肩,并不怎麼將他的提問放在心上。不知道是因為已經活過將近半世紀,還是本性溫和,少年有時會對現況展現超乎尋常的容忍度,坦然接受所有事實。 「──您還想過這種生活嗎?」萊安忍不住問道,「您和阿爾瓦的居民們都相處得很好,分別時會很難過吧?」 「為了別太難過而不好好建立連結,不是本末倒置嗎?」亞撒瞪大眼睛反問。 萊安一時語塞,亞撒似乎完全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少年熟門熟路地帶他逛起第五街,沿途遇到不少人與亞撒打招呼,他們沿著街道走了一圈,停留在商場中心的露天廣場休息時,亞撒去附近的小攤子買點心,有位販賣首飾的攤位大叔喊了亞撒。 亞撒開心的打了招呼,那位大叔從攤子里走出來靠近他,只見少年面露困擾的笑著搖頭,大叔往亞撒手里y是塞了東西。 萊安看他遇上強迫推銷,正要走過去幫忙時,幾番推拒不成的亞撒把手里的甜甜圈分了老板一塊。 「那位是?」 「艾l常光顧的小攤販,大叔總說我很適合他的飾品,今天直接送我了。」 亞撒回到他身邊時,攤開手掌,那是一個鑲有藍色人工寶石,用旋轉式金色耳扣就能戴上的夾式耳環。 「現在時代真是變了啊,要是我以前戴這種東西,會被老爹打斷腿吧。」 萊安不由一怔,他以前從來沒有聽過少年提起過自己的家人。 但他從負責的文檔上看過,少年會選擇那一條路與那個家庭脫不了關系,他一生都沒有離開過那座莊園。 「怎麼了嗎?」看平日里總是笑臉迎人的青年一副面色凝重的模樣,亞撒咬著甜甜圈,疑惑地看向發愣的青年。 「我其實一直不太理解,您為何那麼在意伊桑。」 一提起這個名字,少年的眼里失去了光芒。 「──他和您的背景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吧?是我疏忽了。」萊安低聲說道。 他們會接觸到那個孩子,起因是伊桑的父親是一門邪教的創辦人,以神之名利用教徒做了許多令人發指的行為,受害人數超過上萬人。罪名包含了以救贖的名義斂財,把信徒當作吸ing、施暴虐待,為了搶奪富豪信徒的財產而謀財害命等等,犯罪事件不計其數。 教主不僅對待信眾與視為目標的富豪心狠手辣,還把自己由多名妻子生下的孩子全都囚禁在地下室,從未讓他們接觸社會和人群。 教會花了長達十年以上的時間才瓦解組織,又耗費龐大的心力幫助受害人重回正軌,還得小心被洗腦的信眾挾怨報復。 相較之下,包含伊桑在內,幾個在地下室長大的孩子沒怎麼被放在心上。尤其比起被抓來xnued愛的幼童,這些孩子可是加害者的血脈。 教主的孩子們交給育幼院撫養,那時亞撒就常去探望他們,教他們識字,而其中年紀最大的伊桑,在育幼院住了四年就在外了。 後續追蹤時,只有亞撒希望能和那男孩保持聯系,教會內部則認為那種沒有學歷、只能做苦力的犯罪者孩子不具備威脅x,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心力。 那時,亞撒會趁著任務之間的空檔去探望伊桑,前前後後持續了兩年,而就在他和萊安接到通知要被派往另一塊大陸的國家,亞撒特地向伊桑道別的當天晚上,伊桑上吊自殺。 邪教教主長子於破舊老公寓自殺,上了媒t版面,整個教會里議論紛紛,都認為是亞撒過度g預導致伊桑人格不夠穩定。 「說到底,的確是我自不量力。」亞撒淡淡的笑著,「我自己都沒有跨過的關卡,怎麼能奢望帶著他人跨越呢?」 神使的身分特殊,教會無法明面上處分,最後只是將亞撒派往地下圖書館從事文獻研究的工作,禁止他在第一線接觸人群。 「──其實,」萊安深吸了口氣,坦露了教會視為最高機密的真相,「伊桑是為了不傷害任何人才自殺的。他沒有情緒失控。」 「……什麼意思?」亞撒的臉上失去笑容,望向他的瞳孔微微震顫。 「那個邪教的余黨找上他了。那些人一直潛伏在暗處,虎視眈眈等待他脫離教會自立。」萊安吐出難堪的事實,「他們想要說服伊桑成為新任教主,東山再起。」 伊桑是個僅勉強有中學程度的低教育人口,做著藍領工作,住在破爛公寓里,除了亞撒和那群狂熱信徒之外,沒有人會把他當一回事。 「伊桑才不會──」 「教會里也有那些人的余黨。教會里的臥底拍攝了伊桑弟弟meimei們晚上的睡臉、中午吃的營養午餐和玩游戲的身影,用手足來威脅他。」萊安說道,「但他并不想屈服,所以──他是為了阻止邪教復蘇才自殺的。」 聞言,亞撒愣怔了好一會,彷佛試圖理解那孩子生前最後的軌跡。 萊安深深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不是您的錯。」 直到伊桑選擇輕生,整個過程里教會渾然未覺,還將這幾個孩子視如敝屣,要不是有亞撒長年的關心,也許伊桑會投奔那一邊。 然而,聽見了真相的亞撒,眼底仍沒有露出笑意,也沒有半點如釋重負。 「──他沒有跟我求救。我什麼都沒發現。」最後,亞撒閃過一絲泫然欲泣的神情,像是竭盡所能才壓下了涌上的情緒。 「伊桑不是孩子了,他知道向您求救未必有幫助,誰也不知道殘黨有多少人──」看著亞撒眼里閃動的自責,萊安咬了咬牙,壓低聲音說出了內部的陰暗面,「最壞的情況,教會高層也可能會選擇對孩子們下手。」 美麗的溫柔綠色眼瞳里浮現驚訝,亞撒像是完全沒想過教會有處理掉伊桑他們幾個孩子這種選項。 即使在那個地方待過漫長歲月,仍未沾染上w泥。 亞撒纖細的手指扭緊了甜甜圈紙袋,露出像是迷路孩子般的迷茫神情。 「您真的盡力了。」萊安伸手緊緊抱住少年,手掌托住他的後頸低語,彷佛希望能用力地將話語傳達進少年心里,「請不要再懲罰您自己,四處漂泊了。請安心地休息吧。」 少年沒有回話,然而從纖細的身體傳來微微顫抖,讓萊安知道他正無聲地哭泣。ρò①⑧Gν.νíρ(po18gv.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