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溪
伏嵐山下青山鎮,鎮中有一條小河穿城而過。 小河的源頭,是鎮西的晚溪村。 小村得名于村頭的一條溪水,每到黃昏時分,水面映著晚霞,美不勝收。 這日正是酷暑,溪邊的大榕樹上,靠著個一襲紅色錦衣的少年人,黑發高束,衣襟微散。 他手上捏著一把松針,懶洋洋地倚在樹間,時不時往水里扔一根松針。 很快不遠處的溪水下游,響起小孩子歡快的叫聲:“姥姥,有魚!有魚!” 那是劉家的小外孫。 村里人都知道劉家的女人,含辛茹苦供得丈夫中了舉,誰知道對方翻臉不認人,取了大戶人家的女兒,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要了。 幸虧這女人能干又硬氣,一個人拖著老娘和兒子生活。 她家的房子前面,恰是溪水的轉彎處,幾條扎著松針的死魚被急轉的水流甩在淺灘上,被小孩子興沖沖地抱回家去。 樹間的少年聽得那孩子的笑聲,自己也笑了笑,把手中最后一根松針叼在嘴里,轉過頭去看天。 樹下走過幾個提著籃子的少女,抬頭看見他醒目紅衣,一同笑道:“白家小哥快下來,仔細日頭曬壞了!” 紅衣少年看了她們一眼,也不多言,只報以一笑。 他這一笑,如春花初綻,瞧得幾個少女一下子紅了臉,忙都低下頭嬉笑著走開。 “哎呀,他生得這個模樣,得娶個什么樣的媳婦才配得上?” “反正你不行,人家比你還白上叁分?!?/br> “去你的,你就行?話都不敢跟他講。” “要死咧,他看我一眼,我心都要從嘴里跳出來了,哪里還講得出話!” “你說他大哥怎么也沒娶媳婦?”其中一個年紀略小些的好奇問道。 “他大哥那樣兇,又那樣講究,我看誰敢嫁他家咯!去年小強子翻墻去看他家的海棠花,想偷偷摘一朵,差點屁股都給他打爛!” 說起這個,幾個女孩子又來了勁,嘰嘰喳喳說起前幾年嫁到縣里去的李家二姑娘。 “怎么她就運氣那樣好,上縣里去買花,恰好碰到了縣太爺家的小兒子呢?” “而且她長得一般般啊,不過是性子好罷了!” “這都是命吧?” 幾個女孩子的聲音順著風一直吹到溪邊的大樹上,落進了少年的耳朵里。 他看著藏在山腳下的衡園,笑了。 哪里是命好,不過是那姑娘在山上看見了海棠花,由衷贊了一句這花開得這樣美,若是個女子,一定是天下第一等的貌美溫柔。 這話被司珀聽見了,轉天就給縣太爺家的小兒子下了迷魂術。 幸虧人人都以為是那姑娘命好,要是曉得贊幾句海棠花就有這樣的機遇,衡園的圍墻怕是都要被推了。 天色漸近黃昏,日頭下去了一些。 夜闌被曬得心煩,扯了扯本就松了半截的衣領,跳下樹來,回衡園去。 司珀這會兒應該出門了,族里有事叫他去,推不掉,只得應酬一二,家里可不能沒個人。 當然衡園里不可能沒人,而且人手足得很,畢竟司珀這個人可是一點委屈都不會受的。 可是下人們,并不知道他們在等什么。 夜闌與司珀自叁百年前搬了過來,輪流守著院子里的海棠,沒有一日離開過。 叁百年里,他們兩個是怎么一天天的熬過來的呢? 是怎么從一開始滿心希冀,到日漸消沉,到害怕她永遠不會醒過來,再到如今這樣心平氣和地,愿意永遠地等待下去的呢? 他們誰都說不上來,可是他們知道,他們愿意一直等下去。 叁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一直等下去。 祁山早就是他大jiejie當家了,夜棘被司珀凍壞了根本,沒多久就不中用了,被他排擠走的大姐帶著人殺了回來,一夜之間就掌了權。 有長老跑來伏嵐山找他,說千百年沒有女人掌權的先例,叫他回去方能服眾。 笑話,關他什么事,干嗎要去服眾。 而且,千百年沒有先例,大姐就開一個,女人不能掌權?狗屁。 所以他回了一趟祁山,替他大jiejie撐了一回場面,才又回了伏嵐山。 他和司珀帶著那枚跳動著阮照秋靈魂的戒指,選了這個風水寶地,按妙如的指點埋在土里。 第一個一百年,一點動靜都沒有。 妙如來看過一回,仔細想了半日,把她的拂塵埋在戒指附近,又叫他們尋些靈物來供養。 第二個一百年,兩人輪流出門,踏遍叁山四海,尋來許多寶物來。 第叁個一百年,土里發了一顆小芽。 那一天,他們兩個高興得大醉,守著這顆小芽,一步都舍不得離開。 這棵花樹,五十年才長成,可花開到如今,卻一直在沒有動靜。 仿佛就真的只是一棵花。 或許還要等下一個一百年,可是他還是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