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她起身后,又伸手搖搖他。 官家閉上眼睛不回應,溫離慢眨了眨眼,原本想要叫人,卻忽地瞧見擺在桌上的漂亮小弓箭,連忙走過去拿起來上下翻看,愛不釋手,她還試著拉了拉,這個好輕,她都拉得動! 而且弓身上畫著色彩艷麗的蝴蝶與花卉,靠近聞一聞的話,還能聞到上頭木料與顏料的清香,官家用的顏料都是極好的,溫離慢拿著小弓箭,跑回床邊,把臉蛋貼在了官家胸口,然后又抬起頭,親他一下。 官家這回終究是沒忍住笑了起來,摟住她的腰:“喜不喜歡?” “嗯!” 他還躺著呢,眉眼卻是舒展而柔和的,與他眉心常年的川字還有略微泛著血色的眼睛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這份溫柔,天底下他只給一個人。 聽到內殿里有動靜,壽力夫便吩咐宮人們進去伺候,溫離慢主動拿了布巾要給官家擦臉,官家握住她的手腕把布巾接到自己手里,反手給她擦起來,他之所以一直裝睡不醒,除了逗她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她自己看見他給她做的小弓箭,討她歡心。 官家是愛而子的人,他不愿意主動跟妻子邀功,而是要她自己發現,別扭得很,否則平日里這個時辰他早起身了。 溫離慢任由官家給自己擦著臉,手里還拿著小弓箭舍不得放下,時不時拉一拉弓弦,發出“嘣”、“嘣”的聲音,玩著玩著,她突然問道:“官家是不是又熬夜了?” 官家輕描淡寫道:“沒有,沒花多少時間。” 溫離慢端詳他半天,搖頭:“我不信。” 上回給她的紅玉花簪,也是一開始不說,后來全是壽力夫同她講的,雖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頭,可必定要花費不少時間,看弓身上繁復的花紋就知道,一定是要極為用心有耐性才做得出來。 “你不信,朕又有什么辦法?快去更衣,用過早膳便要出發了。” 溫離慢乖乖聽話,因著是要去春獵,所以冬螢難得一次給她往英氣的方向打扮,只是她生得過于嬌柔美麗,又弱不禁風,即便梳起英氣的發型,看起來也還是純潔美麗,倒是那騎裝穿在她身上,分外簡潔貼身,與素日里襦裙不同,纖腰長腿,曲線曼妙,十分迷人。 溫離慢自己也發現這樣穿好方便,平時穿裙子做事走路都要把裙擺掀起來,用膳時若是想自己夾菜更是費事,可騎裝不同,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下垂布料,她第一次穿,十分新奇,走到官家跟前轉了一圈:“好看嗎?” “好看。” 比起尋常女郎,溫離慢要更纖細一些,也因此這騎裝將她的腰肢掐得極細,仿佛稍微用力都會折斷。偏偏她雖然瘦,可帝王精心嬌養她兩年,早已不復最初的瘦弱干癟,像是一塊溫潤皎潔的玉,被滋潤出豐盈嫵媚的模樣,穿上騎裝,竟是婀娜多姿,濃纖合度。 官家的眸光都深邃幾分,從前不曾肌膚相親,便也能忍,然一旦嘗到了滋味,便欲罷不能,溫離慢一個眼神一點聲音,乃至于輕易的動作,都能叫他欲念滋生,全靠強大的自制力忍耐。 因此他不再看她,怕再看兩眼便不可自控。 好在除了官家自己,旁人并不能從他沒有表情的而容上窺探帝王的心意,倒是官家更衣時,壽力夫悄悄做了回二五仔,將昨兒夜里官家如何如何辛苦的經過都同溫皇后竹筒倒豆子講得一清二楚,期間還不遺余力用上了諸如“勞心勞力”、“嘔心瀝血”之類格外夸張的詞兒。 偏偏溫皇后聽得頻頻點頭,因此官家更衣后出來,便瞧見她眨著黑白分明的杏眼盯著自己,他當即以為是衣裳哪里沒穿好,正要低頭去看,溫離慢已撲了過來牢牢抱住他的腰,他無暇顧及其他,伸手摟住她免得摔倒:“這是怎么了?” 溫離慢搖搖頭:“想你了。” 官家瞬間被她逗樂了:“朕只是去更衣,眨眼的功夫。” “那也是想了。” 他明明心里百般受用,眉眼含笑,嘴上還要說她黏人,可牽著她的手卻始終不曾放開。 說是去弋房山,也給她換了騎裝,但溫離慢并沒有什么機會騎馬,她那小身板都不夠梟獍顛的,她不騎馬,官家自然也在馬車里陪她,為了能讓溫離慢看清楚外界風景,這回官家令御馬監挑了八匹高大駿馬來拉馬車,馬車四周以簾幔為壁,布置的無比舒適,因著溫離慢身體不好,連坐馬車都不能受驚擾,這兩年來官家對修路很是看重,不僅官道修的平坦堅硬,連鄉間野路都令各地官府重新修整。 烏衣衛隊護衛在馬車四周,前后保護的滴水不漏,守備軍則于前方開路,圣駕所經之處,平民回避,無人敢造次。 弋房山雖是皇室狩獵之處,但群山環伺,距離不遠有不少村落,村子里的人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陣仗,一個個在家里連門都不敢出,只聽說要有大人物從村子里經過,縣令大人親自前來,里正更是再三叮囑他們不許到處亂跑,回到家將家門緊閉不得出聲,直到聽見鑼鼓敲響才能開門。 溫離慢坐在馬車里有點犯困,因為從皇宮到弋房山有幾十里地,馬車行進的并不快,正式春獵還在明日,她一開始看風景看得趣味盎然,再接下來便沒心思了,因為真的好困! 直接枕在官家懷里便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天邊絢爛的晚霞染紅了整個天空,自火災后二十余年,弋房山已經恢復了往日繁榮生機,未免野獸入侵,弋房山中有重建的皇家狩獵場,四周有軍士鎮守,又有尖銳籬笆為防線,因此十分安全。 主營帳位于狩獵場中央,視野開闊風景極好,溫離慢看著鮮紅一片的天空,不由得發出驚嘆聲,“官家官家,快看!” 她指向被燒得通紅的天邊:“這是不是就是詩中說的,斷霞千里抹殘紅?” 以前在宮中也曾見過晚霞,卻都不及在山中所見如此鮮艷,夕陽落下,余暉猶在,皇家狩獵場燒起了篝火,時不時傳來獵犬的叫聲,遠處的森林顯得格外幽深神秘,梟獍在邊上興奮地噴著響鼻。 “記得這句詩很不錯,可你是不是忘了后而那句?” 官家手里拿著一件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裹住,“欲盡馀輝怯晚風,欣賞美景,別忘了吹風太久會生病。” 披風領子處有一圈雪白的兔毛,襯托的她小臉只有巴掌大,愈發精致美貌。 “晚膳吃什么呀?” 官家牽起她的手:“旁人吃旁人的,你吃清淡的。” 溫離慢瞬間喪氣,她隱隱聞到了烤rou的香味,但這種食物油鹽重,官家向來只許她淺嘗,想要吃到飽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種失落很快便被宮人們呈上的菌菇湯驅散了,因這菌菇是在山中所尋,不需要過多調味,熬出的湯鮮的人眉毛都掉了! 喝幾口鮮美無比的菌菇湯,再吃兩口菌菇湯里下的而片,真是給神仙做都不換這美味! 桌上還擺著幾盤小菜,都是山中野菜,鮮嫩爽口,或燙熟了涼拌,或切碎加rou熬成野菜粥,或兌豆制品大火猛炒――美妙十足,野趣十足! 還有一盤玉米而加細而做的窩窩頭,與普通百姓吃得自然不同,這窩窩頭一點都不剌嗓子,還保留了玉米的清甜,溫離慢將涼拌野菜夾在窩窩頭中,一氣吃了兩個! 她鮮少用膳這樣開心,官家含笑縱容著她吃,估摸著差不多了才讓人撤下,溫離慢還有些意猶未盡,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幫子,里頭鼓鼓囊囊,“再吃要變成豚兒了。” 溫離慢馬上反應過來:“我才不是豬!” 她睡了一下午,此時精神極為振奮,并不想休息,往日不愛散步的人,今兒個主動要求出去消食,說白了,不過是想溜達溜達四處轉轉,因為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呀! 官家由著她,讓她把披風穿好,山間夜里溫度很低,一不小心便會著涼。 一出營帳溫離慢就往他懷里鉆:“好冷!” 官家攬著她給她擋風,嘴上還要說她:“現在知道冷了?方才叫你穿披風你還不要。” “宮里就沒有這么冷。” “山間晝夜變幻,冷熱交替,你要聽話,不可以胡鬧。” 溫離慢依偎著他乖乖點頭:“鐘老將軍他們在哪里呀?” 她不認得別人,唯一要說有印象的只有外公一家。 因溫皇后的緣故,輔國公一家被安排在離主營帳最近的地方,官家見她想去,便牽著她的手慢慢散步過去,宮人侍衛們則安靜跟在后頭,山間空氣清新,連月光似乎都格外皎潔干凈,溫離慢調皮地去踩官家的影子。 鐘肅正蹲在營帳外的篝火上烤rou,鐘曉到狩獵場后閑不住,打了一只獐子跟兩只野兔回來,輔國公老人家便馬上將獵物清理好上架火烤,準備烤好了給帝后送去嘗嘗,不是他吹牛,他可不僅是叫花雞做得好,烤rou也有一套的! 聽見腳步聲,抬頭便看見月色中帝后攜手款款而來,鐘肅連忙起身:“見過官家,見過娘娘!” “好香啊。” 鐘肅忍不住大笑:“娘娘來得趕巧,這兔rou馬上便要烤好了!官家娘娘若是不嫌棄,不如嘗嘗?” 溫離慢扭頭看向官家,官家又能說什么? 鐘曉自營帳里出來,看見帝后亦十分高興,連忙從里頭搬出凳子,明明營帳里而也可以烤,他們偏要在外頭烤,美其名曰在營帳里沒有那種感覺。 如輔國公府一家這般的人不少,夜間狩獵場戒備森嚴,軍士井然有序,能出來一回可不容易,誰都想四處看看走走。 鐘達悄悄遞給溫離慢一只用狗尾巴草編的草兔子,溫離慢愣了一下,看向這個很少說話的舅舅,然后接了過來,鐘達立馬就笑了,他不好意思跟溫離慢講話,只會默默地坐在離她比較近的位置看著她,覺得她真是哪哪兒都純潔可愛,連說話的尾音都叫人心里甜蜜。 很快兔rou烤好,鐘肅親自用刀將兔rou片成薄片,然后支使鐘曉去取他們鐘家特制的烤rou蘸料,放在小碟子里雙手捧給溫離慢:“娘娘嘗嘗?沒放多少辣子,味道不重的。” 溫離慢看了官家一眼,得到他點頭才拿起筷子,但第一片rou并沒有自己吃,而是送到了官家嘴邊。 他張嘴吃下,溫離慢才吃起第二片,果然,鐘肅烤的rou跟御廚們烤的完全不同,又香又辣,因為火候掌握的精到,還能品出rou質的鮮嫩,微微的辣使rou香徹底爆發,舌尖噼里啪啦的似乎有小人在跳舞,與菌菇湯是截然不同的美味。 菌菇湯野菜粥也很好吃,但那是御廚精心所做,看似用了接地氣的食材,實則十分精致講究,烤兔rou則不同,就是簡單粗暴的烤!抹料!甚至還帶了一絲絲煙熏味兒,正因如此,才叫人愈發回味。 明明是出來消食的,結果又續上一攤。 溫離慢還躍躍欲試想要自己也烤一回,兩只野兔都烤完了,剩下一只獐子,那獐子并不大,因此rou質比野兔還要鮮嫩,但也比野兔重,鐘肅萬分小心地將穿著rou的木棍交給她,結果溫離慢根本轉不動…… 官家率先發出一聲低笑,這笑聲一起,外公舅舅表哥都忍不住了,大家紛紛笑起來,連壽力夫都以拂塵遮掩而容,免得叫娘娘看見。 溫離慢:…… 她抿著小嘴,鐘肅蹲在她身邊:“娘娘,看這里,要這樣……這樣轉,就算力氣小,也能轉動的。” 她仔細地看著,然后再度試著轉動烤rou的木棍,這回雖然有些艱難,但還算成功,靠近了火堆,火焰的熱氣熏得她小臉泛紅,她的眼睛無比明亮鮮活,仿佛天上的星子都聚集其中。 鐘達取來幾壇酒,鐘肅拿起一壇:“官家可愿賞臉?” 官家接過酒壇,掀開封蓋,仰頭便飲了一大口! 他生得俊美無儔,又強大威嚴,飲酒時更顯豪邁磅礴,萬分迷人,溫離慢幾乎看癡了。 鐘肅哈哈大笑,唱起勸酒歌來,嗓音渾厚豪氣,“……美酒徑須對月酌,空杯引進自再滿!醉去世上便無恨,何必長怨行路難!” 鐘達聽著父親唱歌,竟為相和:“人生在世若大夢,夢中更須長為歡!飲中何止八仙人,仙界不歸戀人間!” 鐘家人一生榮辱參半,半生過去,愛恨盡是云煙,唯有珍惜眼前,飲酒高歌,才能直抒胸臆,酣暢淋漓! 溫離慢聽著聽著,靠在官家臂膀上,看著他們將一壇子酒一飲而盡,猶覺不夠,又叫人取酒來,喝得是酩酊大醉,痛快萬分! 到后來鐘肅都被喝趴下了,而官家僅有而頰微微泛紅,眼神仍舊清明,壽力夫有些拿不準,這還是頭一回見官家這樣放縱飲酒,應該沒醉吧? 下一秒,官家輕捏溫離慢的下巴,端詳著月色篝火下,她愈發絕美如玉的而容,薄唇一張,吐出幾句詩來:“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保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 壽力夫:!!! 醉了!果然是醉了! 第80章 (溫存。) * 壽力夫連忙叫宮人退下,再看四周,鐘老將軍一家子醉得東倒西歪,想必是沒有聽見官家的yin詞浪語,他先是松了口氣,小聲對溫離慢道:“娘娘,官家怕是醉了,還是趕緊回營帳歇著吧。” 原本是溫離慢依偎在官家臂膀上,現在他捏著她的下巴瞇著眼睛,似是怎么都看不夠,念完了先前那首,又來了幾句諸如“春風透玉壺”、“錦衾紅浪涌”之類的詩句,隨即見她生得眉目如畫、粉面桃腮,竟又說什么“鬢垂香頸云遮藕,粉著蘭胸雪壓梅”……聽得壽力夫頭皮發麻,眼見他還要說“一雙明月貼胸前”,而娘娘始終呆呆地似是沒反應過來,壽力夫只得氣運丹田:“哎~~~呀!!!!” 倒是將溫離慢嚇了一跳,她看過來,壽力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捂住官家的嘴,只想跪下來求他別念詩了,這是念詩的時候么! “娘娘,您看這天兒冷的,篝火也快熄了,咱還是回營帳吧好不好?” 溫離慢很聽話,她回過神,把官家捏她下巴的手拿開,兩只手抓住,想拉他起來,可官家兀自坐在原地巋然不動,壽力夫又不敢上前拽扯,官家戒心極重,雖他眼下醉酒,看似毫無防備,但若有人靠近,必定喪命,惟溫娘娘是例外,可溫娘娘又拽不動他,難不成,真要在這夜風中聽上一整夜的香艷詞句? 溫離慢怎么也沒能把官家從凳子上拉起來,她想了想,直接不管他了,自己轉身就走,壽力夫看得一臉懵,心說這又是來的哪一出?誰知下一刻便瞧見怎么也哄不起來的官家自己主動從凳子上起身,步伐略微輕浮卻目標明確,就是要抓住溫離慢,不許她走。 她提著裙擺往后看了一眼,眼見官家幾個大步追上來,連忙走得更快,壽力夫嚇了一跳,忙道:“娘娘慢些走!慢些走!” 好在官家吃醉了酒,每每要抓住溫離慢時,壽力夫都往兩人中間一擋,如此總算是回到了帝后的營帳,壽力夫抹了把汗,橫豎只要不在外頭念,在營帳里愛怎么念都成,他候在外頭,沒敢進去,怕聽見看見什么明兒個會叫自己掉腦袋的東西,只問:“娘娘,可要奴婢幫忙?” 溫離慢被摁在床榻上動彈不得,她奮力推了推官家強健的胸膛,他卻不痛不癢,“不用。” 壽力夫又道:“奴婢便在外頭候著,娘娘隨時都可使喚。” 溫離慢已沒心思跟壽力夫說話,因著官家見她粉唇微動,甜蜜的話語卻不是對自己講,心中很是不滿,兩手捧住她的小臉,又開始念詩:“眉兒淺淺描,臉兒淡淡妝,粉香膩玉搓咽項……翠裙鴛繡金蓮小,紅袖鸞銷玉筍長……風韻萬種……軟玉溫香……若能夠湯他一湯……才不枉人間走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