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波啊,這波叫天然克腹黑。 沒等陳美人再反駁,外頭傳來通稟:“天家到――” 這會兒任誰有千般心思也不敢流露,只起身跪地行禮問安,惟獨溫離慢沒有動,她坐在主位,看向由遠及近出現在外殿門口的俊美帝王。 他眼睛里看不見別人,甚至對這些跪在地上的宮妃瞇起血紅的眼眸。 不經他的允許,誰準她們私自求見溫離慢? 刺撓趙女,張嬪躲在后頭拿方姬做槍,可面對官家,她最先放軟語氣姿態做好人:“官家……” “閉上嘴。”官家的聲音很輕,幾乎稱得上是溫柔,“滾回去,關上宮門,不得朕允許,不許出來。” 第25章 (立后。) * 官家冷酷至極,一眾宮妃哪里還敢多嘴,便是舌燦蓮花的張嬪,也心下惴惴跪在地上不敢抬頭,更遑論是說好聽話。 官家與先帝不同,官家是真的會因為心情不好,便直接將人拖出去砍了的,無論對方是誰。當年官家登基后推行新政,朝中仍有老臣倚老賣老試圖阻撓,以為還是先帝在時,要看他們幾個世家老臣的臉面,以及因為是女子所以自誅殺中逃過一劫的先帝的女兒們,這些帝姬一朝隕落,哪怕仍頂著帝姬名頭,與往日尊貴卻是天壤之別,世家與帝姬勾結,給官家施壓,想要迫使官家受他們所脅―― 那一年,據說鮮血味都不曾從大殿消失,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腦袋落地,被誅滅全族。 張嬪跪在地上,雖說今日并非是她主動前來,但官家不悅之時誰敢解釋?她不由得抬頭看向溫離慢,眼神帶了些欲語還休的哀求。 趙女若是聰明,此時便能顯現出她的大度與寬容,畢竟她是趙女,想要在大魏立足并不容易,一時的美貌又能支撐多久? 溫離慢與張嬪四目相對,她完全沒意識到人家在求她,就覺得對方的眼神很奇怪,奇怪的東西無視就好了。 所以溫離慢只是無意中瞥了張嬪一眼,仰起小臉,專注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魏帝。 她的眼珠又黑又圓,魏帝伸手在她耳朵上輕輕揪了一下,隨后問道:“朕的話,聽不懂?” 倒映在他眼中的是溫離慢,這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也是對著溫離慢,可話,卻完全不是跟溫離慢說的。 壽力夫適時出聲:“諸位娘娘還跪著作甚?” 張嬪第一個起身,有她帶頭,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起來,官家說一不二,心里再委屈也沒人敢抱怨,只能老老實實退出太和殿,直到走了老遠,確信是四下無外人,陳美人才忿忿道:“官家當真是偏心!難不成真的要把咱們禁足?” 方姬惱道:“你若是有不服氣,大可去找官家理論。” 陳美人便不敢言語,她也就是過個嘴癮,為了討好方姬,怕被人聽見,甚至都不敢太大聲,讓她去找官家理論?不被嚇暈過去都是好事! 宮妃們走后,太和殿瞬間安靜下來,魏帝所謂的關上宮門不得他的允許不可隨意出入,可不是口頭上說說,別說是見殿下與帝姬,就是隔著一堵宮墻,方姬與陳美人都不得相見! 入宮之前,宮妃們畏懼暴君之名,戰戰兢兢,生怕將自己的性命葬送于深宮之中,她們之中有的是想搏個前程,有的是被家族選出來,但不管什么情況,在入宮之后,見到那位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帝王,饒是傳聞中的他再可怕、再兇殘暴虐,也實在是生得太好了,俊美高大,沒人比得上。 既然入了宮,便注定要一生留在這兒,能被選中的都是容貌美麗的女郎,誰還沒有春心萌動之時? 可面對官家,再自信的美人也終將安分。 官家是不容反抗、不容置疑的,宮妃們最好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宮殿里,畢竟作為報酬,他已經賜予了她們母家榮耀,再多的便是貪心,魏帝最厭惡貪心之人。 二十年下來,硬是將宮妃們的爭寵之心消磨個精光,直到幾位殿下長大,如張嬪方姬這般的心思才再度活絡起來,誰知就在這時,官家卻帶了個趙女回來…… 倘若官家是好美色之人倒還罷了,可他不是,也因此趙女的存在愈發讓眾人忌憚,原本想著今兒去試探下趙女虛實,誰知官家問都不問一句,便直接將她們禁足,連個期限都沒給,難不成想將她們關到死?! 多年來在后宮一直安穩度日的宮妃們越想越害怕,也都怨上了最先提出要去太和殿的方姬,方姬更是憋屈,上一回見到官家還是去年宮宴,這回連話都未曾有機會同官家說上一句,她們怨她,她還要怨那趙女呢! 溫離慢全然不知張嬪方姬等人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了她也不在乎,魏帝在她身邊坐下,她問他:“你早膳用了么?” 魏帝還沒有,他五更天便起了,退朝后又與幾位重臣在御書房議事,往常也是如此,早膳基本不用,被溫離慢一提醒,才覺得腹內有些饑餓:“你吃飽了?” “嗯。”溫離慢點點頭,看向壽力夫。 沒說話,意思卻很明顯,壽力夫恭謹低頭:“稟娘娘,膳食已經備好了。” 魏帝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一起?” 溫離慢想了想,站起來跟過去,很熟練地拽住了帝王的衣袖,魏帝低頭看她,她很自然地回視,壓根兒不懂他在看什么。 雖然溫離慢吃飽了,但再吃一頓也未嘗不可,魏帝一邊用膳一邊對她道:“你身體不好,封后大典便從簡,你可有意見?” 她從碗里抬起小臉,沖他搖頭,夾了個鮮嫩的雞rou圓子吃,這雞rou圓子以雞脯子rou制成,小巧玲瓏,嫩滑彈牙又不膩,溫離慢正巧一口一個。 壽力夫暗暗心驚,卻不敢多言,往日官家用膳還有他用武之地,如今卻只垂手立在一旁,要官家吩咐才有事兒做。 魏帝要立后,這個消息在他允許下迅速傳了出去,作為官家心腹的幾位重臣自然沒有意見,但朝中仍有些人感到離譜,且不說這位是亡國之女,天底下誰人不知,官家將趙國皇室屠殺殆盡,惟獨留下了趙帝的王后?若是帶回來做個宮妃也還罷了,官家居然還要立她為后?! 其中又以古板正直,固執成性的大理寺卿廉恕反對的最兇。 廉恕此人乃是魏帝登基后首次開恩科的榜眼,十分擅長推理斷案,民間甚至有百姓稱他為廉青天,此人認死理,不畏強權,親弟弟犯了罪,在父母的痛斥與威脅斷絕關系的情況下,仍舊選擇大義滅親,為官多年還窮得叮當響,到現在都沒娶到老婆,每個月的俸祿除卻自己吃穿,大都給了蘭京里收留孤兒的慈幼院,說一句兩袖清風絕不為過。 有廉恕帶頭,反對的聲浪也逐漸變大,尤其是宮妃們的母族,又想反對又不敢反對,靠著廉恕,他們在里頭渾水摸魚,官家立后他們求之不得,可立誰不好?張嬪、方姬,哪個不比趙女名正言順? 廉恕不傻,知道有人想拿自己當槍使,他反對立趙女為后,那是他的選擇,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也輪不到亡國之女,因此他據理力爭,與他交好的刑部尚書寇晉瘋狂給他使眼色,廉恕卻像是沒看見,他心知自己這樣反對,官家不可能饒了他,但他仍然要說:“……官家明鑒,趙女不堪為后!” 邱吉與陸愷也在,別看邱吉平日里瞧著腦子不大靈光,但關鍵時刻總是靈光一閃,雖然他跟廉恕合不來,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官家把廉恕給砍了,這家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整個朝堂也就他敢跟官家杠。 他悄悄往后退,打了個手勢,讓徐微生過來,徐微生是壽力夫的干兒子,壽力夫現在伺候溫娘娘,便讓徐微生跟著官家,“快去太和殿,找溫娘娘來,就說求她來救人。” 徐微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 魏帝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緩緩敲擊著桌面的修長食指,彰顯著此時此刻他正處于極度的憤怒之中,他要哪個女人,要誰做皇后,哪里有廉恕指手畫腳的份兒?真當他廉恕是什么治世之能臣,沒了他大魏明天便亡了? 寇晉連忙打圓場:“廉大人廉大人,此事還須從長計議,廉大人也不曾見過溫娘娘,怎知溫娘娘不堪為后?官家慧眼識人,我想廉大人不必擔心。”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廉恕這倔驢仍舊不肯罷休,他以視死如歸的氣勢道:“官家!臣還是那句話!趙女――” “行了。”魏帝單手撫著額頭,“你要以死明志,朕成全你便是,來人……” 語速緩慢,每個字都像砸在重臣們心上,緊要關頭,誰也不敢打斷,否則眼下官家能給廉恕留個全尸,要是有人敢打團求情,怕是要被挫骨揚灰! 正在這時,徐微生一路小跑到官家身邊,小聲說了兩句話,魏帝抬頭朝御書房門口看去,亭亭玉立的女郎正站在那兒。 大魏禮教森嚴,未出嫁女不得私見外男,溫離慢卻沒有這種意識,她本不想來,可徐微生都要哭了,鬧得她沒了讀書興致,只好走這么一遭。 身體不好坐得是御輦,一路上徐微生著急忙慌跟要投胎一般,壽力夫得知后也求她來,溫離慢一進御書房,便看見了跪在地上的廉恕。 她只隨意看了他一眼便朝魏帝走去,此時也是除了邱吉陸愷之外,其他重臣第一次看見溫離慢! 這位溫娘娘能以趙國王后的身份蠱惑官家,令官家花了比原本多出一倍的時間帶她回蘭京,又讓她入住太和殿,如今又要立她為后,廉恕在心中早已勾勒出了這妖后的模樣,想必是生得嬌媚妖嬈,艷若桃李,一看便是狐貍精轉世。 眼下一見,才發覺溫離慢跟這幾個字是完全不沾邊,她身上毫無世俗之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說是天上神女都不為過,怎么也沒法把狐貍精、妖后這樣的詞拿來形容她。 “你怎么來了?” 徐微生抖了抖,溫離慢很誠實地回答:“他們怕你殺人,叫我來救。” 魏帝瞇起眼睛,視線掃過低頭裝死的邱吉等人,“哦?你們倒是機智。” 平淡的像是在訴說今日天氣,卻硬生生讓重臣們毛骨悚然,背后發出一層冷汗。 溫離慢看著跪在面前的人,約莫不惑的年紀,生得很方正,國字臉,算不得出眾,隱隱可以看見朝服里頭磨出了毛邊的里衣,感覺很窮。“就是這個人?” 來的路上徐微生跟著御輦小跑,已經向她說明了情況,先是說了廉恕一大堆好話,講他是多么的正直多么的善良多么的為國為民,為官二十年,不曾判過一樁冤假錯案,老百姓都稱他為廉青天,若是失去這樣一位刑獄大才,對官家來說是多大的損失啊! 之后才說了廉恕為何惹怒官家,原來是因為反對她被官家立為大魏皇后。 徐微生還怕溫離慢生氣,一個勁兒地說廉恕好,又同仇敵愾地將廉恕罵了一頓,說他眼光差,砍頭太過了,打一頓板子罰幾年俸祿多好啊! 小心翼翼的,生怕溫離慢不肯答應。 溫離慢問魏帝:“我能救他么?” 魏帝拉她在腿上坐下,當著這樣多的文臣武將,他緩緩開口:“杳杳覺得呢?” “能救便救,不能救便算了。” “他不想讓你當皇后,朕砍了他的頭給你出氣好不好?” 溫離慢聞言,看一眼廉恕,拒絕:“他生得又不美,我不要他的頭。” 魏帝身上那股可怕的氣勢,便因她這句話變得溫和下來,警報解除,眾人悄悄松了口氣,陸愷不由得悄悄向邱吉豎起大拇指,得,這家伙腦子雖然平時不愛用,但對危機的處理真是令人叫絕,能在官家手上救人的,怕也只有溫娘娘了。 “那怎么辦?留著他的命,他便要反對你做朕的皇后,殺了一了百了,省得聽他廢話。” 溫離慢道:“難道你自己不能決定嗎?” 這下就連跪在地上的廉恕都忍不住抬起頭――這趙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樣跟官家說話,說不定下一秒她就要香消玉殞了!只靠美貌可是沒有用……誒? 是他看錯了?不然官家怎么會笑? 不不不,廉恕用力眨了兩下眼睛確認并非自己看錯,而是官家真的笑了!這趙女如此膽大妄為,出言不遜,官家不砍她的頭還自罷了,怎地還笑? “杳杳說得是。”魏帝輕笑,“要誰做皇后,自然由朕自己決定。廉恕,你說呢?” 帝王淡淡地將目光投注過來,廉恕先前固執己見,那是因為官家對他還有一點容忍度,可眼下他突然察覺到刺骨的寒意,總覺得……若是在趙女面前親口說出她不堪為后這樣的話,恐怕有趙女求情,自己項上人頭也要不保……廉恕是剛,卻也不是真的不怕死,這世上有誰能坦然去死? 未知生,焉知死,至圣先師尚且不論生死大事,何況常人? 在寇晉等人焦急且擔憂的視線中,廉恕將頭低了下去:“……臣以為然。” 溫離慢對他們在討論什么沒有興趣,其實魏帝若是當真要殺廉恕,哪里會給徐微生跑去找援兵的機會?他擺了擺手:“都退下吧,廉恕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你三年俸祿,你可有異議?” 晴,天,霹,靂。 廉恕此時只想打死那個不知死活的自己,他試探著道:“官家,要不您還是打臣板子吧?” 魏帝微微一笑:“如你所愿,那便罰三年俸,再打二十個板子。” 廉恕:…… 寇晉等人只能向廉大人致以最崇高的憐憫,官家最是記仇,他們這些心腹雖然忠心跟隨多年,官家對他們有些情意,但也頂多是不砍頭,不砍頭多得是其他懲罰的方式,尤其對囊中羞澀的廉大人來說,罰俸比打板子還可怕,上一個被罰俸的還是薛御醫,據說被罰了十年……簡直駭人聽聞。 廉恕被拖出去打板子,負責下手的是陸愷手下烏衣衛,宮里打板子有講究,有些打得血rou模糊,卻不傷筋動骨,有些看似不重,卻足以致命,廉恕咬牙忍著,只希望打完了板子官家能消氣,旁的不說,至少被罰俸三年啊!三個月都夠嗆! 溫離慢聽著外頭傳來的板子聲,面上并不動容,也不會被那血腥場面所驚嚇,她因為身體不好,心如止水,趙國王宮的尸山血海都見了,現在又怎么會怕? 廉恕最終也沒能得到官家寬恕,本來罰俸三年完事兒,他非要求二十個板子,結果是俸祿也罰了,又額外挨了一頓板子,他窮,每日都步行來上朝,挨打后還是陸愷好心,特意派烏衣衛送他回府。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廉恕一開始還很悲傷自己被罰了三年俸祿,又沒能勸住官家,說實在的的,那趙女一出現,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說難聽話,人家跟他無冤無仇,又生得純潔美麗,讓老光棍瞧著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次日,官家雷厲風行砍了一批心懷不軌的世家的腦袋,廉恕立馬老實了,他現在覺著自己在官家心中還是有點價值的,否則也不會只是簡單罰俸三年外加二十個板子,沒看到那群倒霉的非要出來吆喝分一杯羹的貪心世家? 魏帝要立后,偏偏要立一個無人能從中獲利的趙女,于是便有人自作聰明,建議官家重開選秀,自以為拍中了龍屁,其實壓根兒就是自尋死路,如邱吉陸愷這樣的聰明人,早已站在官家這邊,立后而已,官家正值壯年,又有長大成人的幾位殿下,立溫娘娘為后并不能改變什么。 而這一次殺雞儆猴,也終于再無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