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觸犯門規(guī),你該知道后果的。”宣年兒咬著牙一字一頓,說著威脅的話。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唐逸元的身上,緊張地手心里全是汗。 張妍忽地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眼里三分痛苦七分委屈。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事到如今,你滿腦子想的,還是她!” 宣年兒慌忙伸出手:“妍兒,你冷靜一點。” “我不!”張妍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顧子翌,那個人給過的承諾她心動過,但不完全相信,可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是死是活還不能賭了嗎! “諸位——”張妍紅著眼,聲音飽含怨氣與怒意,一個字一個字像是碾磨過人的耳朵,“唐真人在十七年前,接天崖北山,救下的人——” “張妍!住嘴!”宣年兒吼道。 “是魔尊之女——” “名為九、寧!” “啪。”比眾人的反應(yīng)更快的,是江珣手中的扇子,落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沾了地上的灰。 顧子言轉(zhuǎn)頭:“阿珣,你扇子掉了。” 江珣不答話,只是怔怔地盯著前方,顧子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一個人。 是江珣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藍色裙裝,和手中的雪引很搭,因從遠處趕來,停下腳步時微微喘著氣。 兩人的目光在人群中相撞,在一片混亂和嘈雜中,纏成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絲。 第75章 師徒(一) “魔尊之女——” “名為九、寧!” 唐九寧倏地抬頭,她在這一眼里掃過了很多人,站在人群正中心的師父,一襲紅衣的宣年兒,低頭沉思的謝南靖,看熱鬧的顧子言…… 還有,視線穿過重重人海,與自己相撞的江珣。 周圍是嘈雜的,各種人聲涌入,又越飄越遠,最終只剩下“砰砰砰”的心跳聲,仿佛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唐逸元跑了,他身手敏捷,輕輕松松躲過幾個撲過來的仙門弟子,消失在小巷深處。宣年兒跟顧子翌過了幾招,企圖帶走張妍。她眼中的怒火嚇得張妍躲在顧子翌身后,不敢出來。 瞎子湊上前低聲道:“宣護法,唐師傅已經(jīng)走了,我們趕緊撤退。” 宣年兒冷哼一聲,一揮袖袍,領(lǐng)著萬魔窟的數(shù)人在仙門弟子中殺出一條血路。 在一片混亂中,唐九寧看見江珣動了,目光緊緊地鎖住自己,往這邊走來。她慌張到喉嚨發(fā)緊,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阿珣,這里太亂了,我們走——”顧子言一邊往外退一邊回頭,“咦,人呢?”他環(huán)顧四周,哪還有那道白衣身影。 唐九寧跑得跟逃命似的,風(fēng)像利刃一樣刮過臉頰,灌進喉嚨,可她不敢停。江珣是知道自己的真名的,所以,他方才是要來抓我? 一陣疾風(fēng)尾隨而至,攔下了唐九寧。 唐九寧閃避不及,被江珣抓住手腕。五指像鎖鏈一樣禁錮住自己,力度十分霸道,仿佛要將手腕捏斷。他沒說話,追得太急喘著粗氣,眼里是道不明的情緒,是震驚,是微慍,抑或一點點意料之外的狼狽。 “程非!”江珣吼了一聲。 “來了——”車輪聲從天邊響起,程非架著一輛馬車從半空中急速飛落。 江珣二話不說,拉著唐九寧,將她往車?yán)锶?/br> 唐九寧又驚又怕,掙扎道:“你放開——” “砰。”她被丟進了馬車。 江珣的身影隨即入內(nèi),車門一關(guān),馬車“嗖”地一聲駛向空中。 車身一斜,唐九寧身子一摔,頭撞上車壁。但她顧不上揉一把,立馬往車門撲去。 江珣眼疾手快,堵在她面前, “我要下車。”唐九寧冷聲道。 江珣的語氣更冷:“閉嘴,老實呆著。” 唐九寧握緊拳頭,腕上紅蓮發(fā)光。 “砰——” 車身內(nèi)一陣巨響,嚇得程非握著韁繩的手抖了一抖,緊接著馬車突然開始東倒西歪,劇烈晃動,程非只好掐訣穩(wěn)住車身,同時滿頭大汗,內(nèi)心顫顫。他瞄了緊閉的門一眼,心道:兩位祖宗可別在里面打起來,把馬車給拆了。 馬車內(nèi),兩人過了數(shù)招,基本上是唐九寧接連出招,江珣不是擋就是防。 “你冷靜一點。”江珣抓住了唐九寧的兩只手,唐九寧別無他法,只能出腿,一腳踹向江珣膝蓋,江珣反應(yīng)更快,手上用力,直接將唐九寧推倒。 兩人齊齊倒在窄榻上,膝蓋壓著膝蓋,雙手抵住雙手。 唐九寧仰面朝上,動彈不得,她咬咬牙,又打算拿頭撞。江珣“嘖”了一聲,俯下身去。 嘴唇碰上嘴唇,柔軟遇見柔軟,一片溫潤一片冰涼。卻像被點著了一般,炙熱的火從一個吻開始蔓延。 江珣只碾了一瞬,便抬起頭,目光幽深:“冷靜了嗎?” 唐九寧回過神,“呸”了一聲,眼神惡狠狠:“你用這種方式讓人冷靜?” “你若覺得還沒冷靜下來,我可以再試試。”說罷又要低下頭。 唐九寧立馬偏開腦袋,不看江珣,悶聲道:“我要下車。” “你……”江珣本想罵她倔脾氣,忽覺身下的人在輕輕顫抖,他眼睛一掃,看見她微紅的眼角,像是拿胭脂抹出來的一樣,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惹人生憐。 江珣的喉結(jié)動了動,手上的力度松了下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別害怕。” 唐九寧轉(zhuǎn)頭剜了他一眼,磨著牙一字一頓道:“放、手。” “放手可以。”江珣看她,“你保證不再對我拳打腳踢。” 唐九寧震驚了,敢情這人覺得被打還挺委屈。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待江珣手一松,她一個猛撲過去,直接將人往車壁上砸。 馬車“咣當(dāng)”一聲,身子一斜,差點翻車。程非坐在車外,抱著腦袋,簡直欲哭無淚。 江珣吃痛地皺了下眉,火氣騰地冒了上來,他一把拎起唐九寧的前襟,兩人眼對著眼,鼻子對著鼻子,冷聲道:“你瘋夠了沒?” “我不瘋——”唐九寧扣住江珣的手,用力到指尖發(fā)白,“等著你送我回仙門邀功嗎?” 江珣一怔,忽然明白了。她害怕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輕薄無禮的舉止,而是認為自己會以魔尊之女的身份,被抓回仙門,受仙家討伐。 唐九寧的嘴唇失了血色,還有些微抖,眼神里氣勢洶洶,卻掩不住心里深處的驚慌,像一只炸起渾身毛的流浪貓。 江珣一下子就xiele氣,松開了手,話里話外藏了一絲苦澀:“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唐九寧聽不明白,眼里皆是疑惑。隨著一聲輕嘆,肩被輕輕攬過,江珣將她抱了個滿懷。力度不重,卻很踏實。唐九寧愣了一下后,欲掙脫。 “別動。”江珣的聲音貼著耳畔傳來,“寧兒,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是來抓你的,也不會說出你的身份。”江珣頓了頓,將懷抱收緊,“我會護住你,讓你在仙門安安寧寧地過一輩子,再也不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唐九寧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躲了十七年,辛不辛苦?”江珣問。 唐九寧鼻子突然一酸,嘟囔了句:“你不恨我嗎?不怕我嗎?我是——” 江珣無奈一笑,松開手,轉(zhuǎn)而捧起她的臉:“你是騙我感情了還是殺我全家了?我恨你做什么?再說了,我也不怕你回萬魔窟,就你那性子,壓根不是做魔尊的料。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一個‘魔尊之女’的名字壓在你頭上,還真是浪費了。” 像是江珣會說出來的話,三兩句里離不開損人,明明是一件重大到震撼整個修真界的事,聽他的語氣仿佛是一件小事,唐九寧險些被他逗笑。她癟了癟嘴,拉下江珣的手,堅持道:“我要下車,我要去找?guī)煾浮!?/br> “不行。”江珣神色嚴(yán)肅,“誰都可以去找唐逸元,唯獨你不行。魔尊之女的消息,不日就會傳遍整個修真界。你現(xiàn)在和唐逸元接觸,等于是承認自己的身份。” 唐九寧急道:“那我?guī)煾冈趺崔k?” “你先回玄天閣,此事交給我來處理。”江珣握了握唐九寧的手,“寧兒,相信我。” 唐九寧心里有些亂,她預(yù)想過被仙家的人發(fā)現(xiàn)身份時的場景,恐懼是真的,驚慌失措也是真的,所以她才不顧不管,想要逃了再說,這是本能的反應(yīng)。 即便她知道,仙家的人也不全是不講道理的人,有恨魔門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當(dāng)場宰了魔尊之女的人,也有人不會因為一個身份而心存芥蒂,甚至向孤立無援的自己伸出援手。 比如江珣。 唐九寧看進江珣眼眸里,明明是漆黑的,卻像是點了星火。 她忽然想起在薛府初見江珣時,她帶著一絲試探,說薛府里作祟的陣法是煉魂陣,是當(dāng)年九閻屠張嶺鎮(zhèn)的魔陣。那是她第一次在仙家人面前主動提起魔門,她緊張地等著他的裁決。 江珣反而嗤之以鼻,說你以為仙家的人嫉惡如仇,不過是趕著當(dāng)英雄罷了。 那時的唐九寧沒聽懂,只覺這世家公子過于高傲。直到現(xiàn)在,在仙門經(jīng)歷了一些事,她逐漸明白,江珣看透很多事卻不說透,仍愿意行走在泥沼中,自信且從容。 而自己,被各種表象蒙蔽雙眼,是對是錯從不過問內(nèi)心,固執(zhí)地把自己囚禁在深淵里,自欺欺人地以為這就是世間正義。 唐九寧眨了眨眼睛,反握住江珣的手,點了點頭。 回了玄天閣后,江珣將唐九寧安頓好,又問有沒有什么信物能聯(lián)系到唐逸元。唐九寧拿出一張符紙,折成一個小三角,遞給了他。江珣收入掌心,留下一句“你安心呆在玄天閣”便匆匆走了。 唐九寧不知江珣究竟要做什么,他走得很急,背影心事重重,不似嘴上說得那般輕松。 期間蕭鷙來找了唐九寧一次。唐九寧頗為震驚,說他真是不怕死,敢孤身一人找上玄天閣。 蕭鷙說他前來,只想告訴唐九寧兩個信息。一是他沒有告訴萬魔窟真正的魔尊之女是誰,二是他認為江珣不可信。 唐九寧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勸自己離開玄天閣,跟他走。她拒絕了,態(tài)度斬釘截鐵,原因無他,她不想回萬魔窟,也不求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之下。如今她心結(jié)已解,江珣若能為她和唐逸元,在仙門覓得一個棲息之地,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已是眼下最好的結(jié)局。 蕭鷙尊重她的選擇,卻執(zhí)意不肯離開玄天閣,而是隱在暗處,日日夜夜守著她。 江珣說得沒錯,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人人都在討論魔尊之女,茶間飯后,說得津津樂道。可以想象唐逸元的處境不算好,他的畫像被發(fā)往各地,人手一份,仙門拉開鋪天蓋地的網(wǎng),勢必要找出他。 可找唐逸元的不止仙盟一方勢力,萬魔窟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是他們不便大規(guī)模行動,只能小心潛入,暗中調(diào)查。 唐九寧在玄天閣,聽見外頭傳來的消息,說仙盟如何派人四處搜查等等,她感到度日如年,每日都想下山找唐逸元,冷靜一下頭腦又忍住了,眼下她不采取任何行動才是最安全的。 終于,江珣從外頭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回來。唐九寧去找他,卻看見他被潘宗茂叫進了屋內(nèi),房門一關(guān),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唐九寧心里急切,站在不遠處等。 屋內(nèi)傳來杯盞落地聲,像是誰發(fā)怒之下砸了杯子。門一開,潘宗茂冷著一張臉走了。 唐九寧知道這位潘管事臉上一向掛著慈祥的笑,像是不會發(fā)脾氣的樣子,是什么事惹得他龐然大怒? 唐九寧走到門前,聽見程非一邊清理地上的碎瓷一邊說道:“公子,潘管事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即使不把唐姑娘交出去,也不能把她留在玄天閣啊。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這罪名——” “滾出去。”江珣閉著眼,揉了揉額角。 唐九寧探出去的腳步一頓。 程非被趕了出去,剛好撞見門口的唐九寧,他出聲:“哎,唐……”話一頓,又迅速回頭瞄了一眼屋內(nèi),把嘴巴一閉,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直喊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