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蕭鷙:“認識。” 唐九寧:“那,我……的身份?” 蕭鷙:“知道。” 唐九寧:“……”這還是不多?這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唐九寧在心中長嘆,面上卻仍風輕云淡,好歹也是名副其實的魔尊之女,在老爹昔日的部下面前,該拿出應有的氣勢來。 她假意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負著手側過身子,裝模作樣道:“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但我不會回去的,此事沒得談。還有,你若是知道我師父在哪里,麻煩告知,我——” “你想錯了,我沒打算帶你回萬魔窟。”蕭鷙忽然開口,他站在離唐九寧三步之遠的地方,略顯生疏的距離,但他覺得恰到好處,能保護她,又不會打擾到她。 “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跟著你。” 第73章 真假魔女(六) 蕭鷙八歲之前,日子過得順風順水,閑散自在。有個喜愛鼓搗暗器與毒藥的爹,和笑起來萬分和藹卻能把爹給打趴的娘。 蕭鷙對他爹那門手藝不感興趣,整日捕魚捉鳥,漫山遍野地跑。而蕭護法和蕭夫人心性豁達,從不指望蕭鷙能出人頭地,倒是戚明山頗為擔憂,說這孩子不學無術,將來怎么繼承毒門? 夫婦倆相視一笑,不以為意。 直到有一日,其父蕭決忽然在飯桌上嫌棄起了兒子,他敲了敲桌子,念叨了句:“聽說老詹家的兒子已經習得《無量功法》第三層,雖然稱不上是天縱奇才,但是比起咱兒子,那是綽綽有余。” 蕭夫人盧雁盛湯的手一頓,不咸不淡地瞥了蕭決一眼,說道:“你啊,還不是聽說尊主夫人生了個漂亮的小姑娘,就動了什么心思吧?” 被點出心中所想,蕭決一噎,隨即大方承認:“老詹早兩日便帶著兒子去了尊主夫人那,一家三口,拎了大箱小箱,這彩禮都有了,就差沒遞一張聘書了。”說罷眼一斜,嘴一撇,頗為不服的樣子。 盧雁將湯勺一放,嗔責道:“人才剛出生兩天呢,定娃娃親也沒這么早的。” “早什么早,轉眼就能長成大姑娘了。誰都知道,這尊主的女兒定是極好的姑娘。”蕭決抬著酒杯的手一頓,又自顧自道,“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得讓鷙兒去試一試。” 蕭鷙還不知道自家老爹對自己寄予了多大的厚望,第二日他跟著盧雁,來到尊主夫人居住的梨和園。 彼時萬魔窟的勢力范圍分布很廣,四大門盤踞各方。蕭鷙雖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萬魔窟的人,父親還位居護法之位,但從小到大,蕭鷙與其他三門的人接觸并不多,只知道萬魔窟里,人人都敬畏九閻,那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存在。 因為僅僅看了一眼,便會明白自己是無法戰勝九閻的,那力量的差距就如同天與地,地上的人只能俯首稱臣,再沒有抬頭的勇氣。 原始魔尊,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那他的女兒會是什么樣的?是會頭上長犄角,口中藏利齒嗎?八歲的蕭鷙心里滿滿的都是好奇。 直到他看見了那個孩子。白白胖胖的臉,眼睛還睜不開,粉嫩的嘴唇在沉睡中微張,時不時吧唧兩下,和尋常人家的孩子沒有區別。 啊,很普通。他心想。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朝著嬰兒的嘴巴伸去。剛觸及一片柔軟,那孩子便抱著自己的手,開始吮吸。 蕭鷙微怔,他的手隨即被盧雁打掉,盧雁兇巴巴地罵了句:“每天玩泥巴的手,臟死了。”罵完又滿臉笑容地抱著孩子哄。 蕭鷙:“……” 從此以后,蕭鷙每天把手洗的干干凈凈,整日跑去梨和園抱小孩。 蕭決見狀,笑開了花,對著盧雁道:“我說他倆有緣,你看,鷙兒多喜歡她。” 盧雁白了他一眼:“他只是從未接觸過尚在襁褓的小娃娃,感到新鮮罷了。” “那多容易。”蕭決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更開心了,“他既然喜歡小孩,你再生一個,讓他每日在家里幫你帶小孩,多好。” “去你的。”盧雁笑罵道。 日子似乎仍是順風順水,但是意外總是來得很突然。 這是蕭鷙第九次來梨和園,他蹲著身子,兩手扒拉在搖籃邊緣,目不轉睛地盯著孩子看。 孩子的眼睛烏黑漆亮,咕嚕咕嚕地轉著。蕭鷙與她的視線對上,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掌,柔軟的,胖嘟嘟的,像饅頭一樣蓬松。 但這孩子還沒有名字,盧雁告訴他,尊主夫人想等尊主回來再給孩子取名。魔尊的孩子出世已有小半個月,蕭鷙每日往這邊跑,卻沒瞧見魔尊一眼。 他對法力無邊的尊主生出了一點兒不滿,究竟是什么事情耽擱了他?竟能放著如此可愛的女兒不見? 蕭鷙這樣想著,時不時往尊主夫人那瞄一眼,她很瘦,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逐日消瘦。兩頰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顯得臉有棱有角,雖是面黃肌瘦容顏不再,但看那骨相,還是極美的。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溫婉的眼。 在她靠在床頭,靜靜看著搖籃里的孩子時,眼珠一動不動。有那么一瞬間,蕭鷙忽然覺得,她快要死了。 門被忽然推開,重重地一聲。來人十分急促,連敲下門的耐心都沒有。 蕭鷙回頭一看,是盧雁。 盧雁大步跨了進來,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白婉微微轉動眼珠子,她已沒有力氣動作,甚至連轉下脖子都萬分困難,她看不見盧雁在做什么,只能輕聲問:“可是有消息了?” 盧雁手里抓著一件孩子的衣物,正往包袱里塞,聞言動作一頓。 蕭鷙不明所以地看向盧雁,他明顯感覺到盧雁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娘?”蕭鷙問。 盧雁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我們現在就走。” 白婉只聽了一句,就明白了。她將視線轉回,默默地看著眼前滿是褶皺的被褥,半晌才開口:“他出事了,是不是?” 盧雁的眼眶一紅:“夫人……” 白婉摸索著,抖著手拿出一塊帕子,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帕子上寫字,她的動作極其緩慢,又顫抖得厲害,仿佛要用盡這一生中最后的力氣。 蕭鷙看見,那白色的帕子上,是一個鮮紅的“寧”字。 白婉的額上滿是冷汗,她嘗試了兩下,夠不著孩子的搖籃。蕭鷙上前接過帕子,幫她塞入了孩子的襁褓中。 白婉重新靠回床頭,喘息不止,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我等不到他來取名了。這個名字是我的愿望,愿她能一世安寧。” 蕭鷙知道,她怕是要不行了。 盧雁上前,想要拉起白婉。白婉反握住盧雁的手,沖著她搖搖頭,視線看向搖籃:“帶她走。” 盧雁盯著白婉,眉心深深皺起。 白婉求她:“拜托了。” 盧雁不忍看她的眼神,她狠狠瞥開目光,轉身抱起搖籃中的孩子。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蕭鷙,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蕭鷙抬眼,看見了盧雁側臉上滾落的一滴淚,他一怔,跟著盧雁腳步不停,頭卻再次轉了回去。 屋子的門沒關,床幔遮住了女人的上半張臉,她的嘴角,微微彎著,是一抹溫柔的笑意。 蕭鷙一言不發地跟著盧雁走,他知道出事了,而且十分嚴重。他心知自己年紀小,沒力量,不能為沉著一張臉的娘排憂解難,于是難得懂事地不多問,只沉默地走了一路。 盧雁突然停下了腳步,放開了蕭鷙的手。 “鷙兒,娘只能陪你走到這,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蕭鷙抬頭,一絲慌亂從心底閃過,他有預感,盧雁接下來說的話,他不想聽。 他開口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娘,你要去哪?” 盧雁把手中的孩子塞到蕭鷙懷里,蹲下身子,揉了一把蕭鷙的頭發,微笑道:“你爹還在戰場上,我得去陪他。” 蕭鷙不知道所謂的戰場是什么意思,他心底里沒由的涌上一股恐懼,他想拉住盧雁,不讓她走。 但盧雁一見蕭鷙驚慌失措的表情,當下一收笑容,神情立馬嚴肅了起來,生平唯一一次擺出了嚴母的架勢。 “蕭鷙,你聽好了。你爹是萬魔窟的護法,如今萬魔窟有難,與仙家決一死戰,他義不容辭,即便是——”盧雁將每個字都咬得極重,“一去不返。” “而我,選擇追隨他。” 盧雁話畢,蕭鷙終是忍不住,他抿著嘴吸了吸鼻子,淚水忽地淌過臉頰。 盧雁沒因兒子的眼淚而心軟,她的雙手扶住蕭鷙的肩膀,繼續道:“你是萬魔窟毒門護法蕭決的兒子,你有責任,也有義務守護萬魔窟。娘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就是保護好她。”盧雁的視線掃過蕭鷙懷里的孩子,“告訴娘,你能做到。” 蕭鷙胡亂擦了一把臉,咬著牙點頭。 盧雁起身,抱了一下蕭鷙,又揉了他的頭,直到將他的頭發揉亂,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 “走吧,不要回頭。” 蕭鷙走了,手里抱著魔尊的孩子,抱得緊緊的,一步也沒回頭。 他還沒走下山,仙家的人便圍攻了上來。他在一片廝殺聲中東躲西藏,最后抱著孩子逃竄入山林之中,藏在了一個山洞里。四周到處都是仙家的人,容不得半分松懈,他提著精神在洞內坐著,嘴唇干的起皮,眼下兩道青黑,眼睛卻炯炯有神,絲毫不覺疲憊。 他看了眼懷里的小嬰兒,睡得正香,卻不老實,總是亂動,腳丫子時不時當胸踹他一腳。 蕭鷙忽地笑了,他并不是一無所有,他還有她。 他不能去想很多事,比如爹,比如娘,比如萬魔窟。一想到這些,恐懼就會將自己淹沒。他在心里塞滿了三個字:保護她。 只有這樣,少年才會將那可預見的生離死別拋之腦后。 “人呢?我看見他跑過來的。” 洞外有人聲響起,是人拿著劍撥動野草的聲音。 “別找了,看那身形,就是一個小毛孩。”另一個人說道。 “小孩子也是萬魔窟的人啊,留著放虎歸山嗎?”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聽著大概有兩人。 蕭鷙的心緊張地跳著,這樣下去肯定會被發現,他低頭看了一眼,決不能讓仙門的人知道自己帶著魔尊的孩子。 他猶豫片刻,將熟睡的小嬰兒放下,走到洞口向外一看。 洞外的野草中有兩個身影在動,愈發接近,蕭鷙一咬牙,快步沖了出去。 “看!他逃了!” “快追!” 蕭鷙拼命地跑著,腳下生風,手里緊緊握著一把小刀。他要將那兩個仙門弟子引開,然后解決掉他們。 動作一定要快,不能丟她一人在山洞里那么久。 第74章 真假魔女(完) 蕭鷙在臥榻上醒來,他一睜眼便翻身坐起,捂著胸口彎下腰,低聲悶哼了一聲。 “你的肋骨斷了三根。”戚明山立在床邊,衣服上沾滿血污,狼狽不堪,“這兩日就先躺著,少動。” 蕭鷙置若罔聞,掀開被子,一個翻身滾落下床,戚明山去扶他,他握住戚明山的小臂,聲音有點抖:“戚叔,北山里有個小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