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唐九寧抱上竹篋,正抬腳踩上踏板,江珣的聲音又從馬車內傳來,隔著厚重的車廂板,言簡意賅。 “坐外邊。” 唐九寧腳步一頓,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駕車的坐板上。 程非駕車上路,馬車顛簸著駛出城門,一路向北。 唐九寧提著心,不停地四處張望,試圖記下一點路。 完了完了,我真的把自己給賣了。 程非心情甚好,見唐九寧東張西望,便安慰道:“我們這是回玄天閣呢,唐姑娘別擔心,來者皆是客。” 唐九寧:“……”你問問你家公子,有讓客人坐在馬夫的位置上的嗎? “程小兄弟,玄天閣在哪兒?”唐九寧問道。 “在北辰,那兒離京城很近。”程非扭過身子,有些興奮道,“哎你去過京城嗎?可熱鬧了。” 唐九寧搖了搖頭,她雖四處漂泊,但終究是用腳走的,北面她還沒去過。 唐九寧又問:“遠嗎?要幾日才能到?” 程非手握韁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一會便到了。” 唐九寧狐疑地看了程非一眼,這少年與自己年齡相仿,長得一臉憨厚老實,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可這兒是中陵,跟北陸怎么著也隔了不止一山一水。 馬車駛過密林,在寬敞的郊外馳騁。 程非突然放下韁繩,說道:“唐姑娘看好了。” 程非說罷,雙手結印并在空中畫了道符。符咒畫作兩道金光,一左一右攜著馬車。 唐九寧還沒弄明白程非在做什么,馬車忽地離地飛了起來。 唐九寧嚇了一跳,連忙抓住車身,她縮起雙腿,探出腦袋往下一瞄。只見地面的樹木道路越來越小,清風吹亂發絲,她回頭一望,上隆城里鱗次櫛比的房屋縮成一幅畫,被遠遠拋于身后。 她驚訝之下立刻轉頭看向馬,這匹毛色潤澤,肌rou結實的黑馬此刻正收起蹄子,任憑金光托著,偷懶著臥倒在上面,似有大睡一場的架勢。 唐九寧詫異地看向程非,這怎么就上天了? 程非擼了一把馬尾,拍了拍馬肥碩的屁股,笑道:“這馬只是普通的馬,只是總這般飛來飛去,它都習慣了。”他見唐九寧震驚又疑惑,便接著解釋道,“這馬車是用靈石驅動的,加個陣法就行。” 靈石?這唐九寧知道,這靈石是吸收天地靈氣而成,百年才成一顆,極其珍貴。普通門派甚至都買不起一顆上等靈石。若得一顆伴以修煉,必定事半功倍。 他們居然用來駕馬車?是靈石太多了還是修為太高了? 這行為就好比燒銀票取暖啊! 唐九寧得出個結論:是因為有錢。 這有錢人家的馬車就是不一樣,行得又快又穩。唐九寧靠著車門,清風拂面下,只覺昏昏欲睡。 車壁突然從內被敲了兩下,唐九寧不明所以,看向程非。 程非努了努嘴,意思是公子叫你進去呢。 唐九寧敲了兩下車門,輕輕推開,發現里面十分寬敞,有榻有案。江珣曲著一條腿,半靠半躺在榻上,手里拿著一本書看,桌案上擺著一套精致的青釉仰蓮紋茶具,瓷壺口冒出絲絲縷縷的水汽。 “進來罷。”江珣頭也沒抬,翻了一頁書說道。 唐九寧聞言手腳并用爬了進去,逮到一個軟墊便盤腿坐下。 江珣瞥了唐九寧一眼,放下了書,提醒道:“唐姑娘,你穿著裙子。” 唐九寧這才發覺,今日穿得是顧二府里的侍女jiejie給的衣裳,一套鵝黃色的裙裝。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穿得如此大家閨秀,唐九寧一時適應不過來,反應過來后立馬換了姿勢,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墊子上。 江珣翻身下榻,在桌案對面坐下,拿出一沓折了的紙遞了過去。 唐九寧接過翻閱,發現其上寫了一人的履歷。 “齊北王趙肅四女趙寧,封號安寧郡主,年方十五……”唐九寧念了兩句,抬頭問,“這是?” 江珣提起茶壺,倒了杯茶,熱氣氤氳。他回道:“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你需要借趙寧的身份。” 唐九寧:“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是。”唐九寧捏了捏紙邊,心里有些緊張起來,“我以為江公子請我來,是幫忙破陣法的。” 江珣:“的確是破陣法。薄川王家的棋布星羅陣可曾聽過?” 唐九寧搖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說道:“王家我不清楚,棋布星羅陣倒是知道。傳聞此陣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斗轉星移,陣法也跟著變動。但至今也沒有哪本書提到全面的破解之法。” 江珣眸中浮現意外之色,他接著道:“三年一次的百門大會,兩月后在王家召開。你需要有一個身份去參加,趁機尋找機會破陣。事成,便可拿金子走人。” 此事乍一看很簡單,其實存在很多問題。唐九寧只思忖片刻,便道:“我有幾個疑問。” 江珣微抬下顎,示意她說。 “第一,江公子破陣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我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身份?第三,身份暴露或者破陣失敗,你打算怎么處理?”唐九寧一口氣講完了三點,她雖不善計謀,但是事關身家性命,還是得小心謹慎。 “考慮得真周全。”江珣手指摩挲著瓷杯邊,回答道,“第一點,你沒有必要知道。總歸不是傷天害理之事。第二,你認為憑你自己的實力或身份,有資格參加百門大會?” 唐九寧一噎,竟無法反駁。 “至于這第三點……”江珣微微傾下身子,低頭靠近唐九寧,說,“我和唐姑娘是一條船上的人,我若是翻臉不認人,你同樣可以拖我下水。” 江珣看著唐九寧,唇角一勾:“這是樁交易,唐姑娘可看清楚了?” 江珣的眸色很黑,黑得像深淵,是深不可測的陷阱,但放在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上,又如同在清泉里擲了一顆黑曜石。 那寶石閃著誘人的光。 唐九寧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點完才發現江珣這番話根本沒有保證她的安全啊,反倒像是威脅著說,不成功咱們就魚死網破吧。 唐九寧心中長嘆一聲:生活好難,我想下車。 “在車內坐著吧,一會到了玄天閣,記住自己的身份。”江珣提醒道。“這幾張紙上的東西多看幾遍。” 唐九寧坐得腿麻,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攤開紙看了起來。 齊北王趙肅四女趙寧,封號安寧郡主,年方十五。生于齊北,因身子柔弱,西北氣候惡劣,故長居閨閣內,鮮少見人。豐昭十三年,受其母姚州秦氏所托,于二月接入玄天閣作為內門弟子修行,意在修身養性。 “那郡主人呢?”唐九寧看到這兒,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她驚恐道:“你不會把她……” 江珣十分鄙夷地看了唐九寧一眼,道:“繼續看。” 二月初五,在臨城未接到安寧郡主,探知,發現其與臨城馬漢山山賊馬平私奔 “私、私奔?”唐九寧瞠目結舌,不是身子柔弱,不出閨閣嗎? 江珣略一點頭:“想必安寧郡主想入仙門是假,借此私奔是真。如今他們已逃入西澤大境內,此事我尚未呈報,正好你可以利用她的身份。” 唐九寧把江珣的話咀嚼了一遍,又產生了新的疑惑:“那我功成身退后,此事你要如何收場?” 江珣背靠車廂,本想說不關你事,但看唐九寧問得真誠,便回道:“安寧郡主私奔,不過是早點和晚點的區別。” 唐九寧:“……” 郡主啊郡主,你以為你私奔成功了,不過是江珣放你撒歡兩月。 唐九寧剛把密密麻麻的三頁紙看完,忽覺光線的變化,遂推開窗子一看。 一片白霧迷茫,外頭流瀉進來的空氣清冽濕潤,帶著一股子草木的清香。不遠處,高聳入云的群山若隱若現,青白相接,像畫師手里描繪出的仙境。 馬車徐徐降落,那黑馬終于站立起來,邁開蹄子走了兩步,將馬車緩沖停在一座閣樓前。 閣樓高三層,檐角高高飛起,其內雕梁繡柱,華麗非凡。 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屋子。唐九寧一踏入,就有人迎了上來。 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短胡。他面容嚴肅,緊繃著個臉,徑直走向江珣,干巴巴道:“少閣主回來了。” 江珣沒有應聲,反而拉過唐九寧,對中年男人說道:“叔父,這是安寧郡主,趙寧。” 中年男人瞇起眼,掃了唐九寧一眼,也沒打招呼,隨手指了一個婢女,道:“你帶郡主下去休息。” 不知為何,唐九寧覺得江珣的這位叔父似乎對趙寧有所偏見。但踏入仙家地盤,她也不敢多說話,任由婢女領著出了門。 這位中年男人,即玄天閣掌教江凱風,也是江珣的叔父。多年來勞心勞累,為玄天閣鞠躬盡瘁。自家老哥江凱明都已打算退位讓賢,在京城養老,自己卻還要輔佐新君,每日兢兢業業,生怕玄天閣在這位年輕氣盛的少閣主手里衰敗。 但是所幸,江珣做事看似隨心所欲,但探其背后都是有理有據,從不犯迷糊。 不過這次…… 江凱風責備地看了江珣一眼,問道:“不是讓你回絕齊北王了嗎?” 江珣一臉風輕云淡,更沒有受訓的自覺,回道:“無妨,就當養個閑人。”說罷便往內屋走去,邊走邊說,“叔父把她當普通內門弟子看待即可。” 江凱風聽了這話更加生氣,胡子一抖,立馬跟上,說道:“什么內門弟子?她靈力這般微弱,根本沒資格!” 江珣熟稔地繞過一道道門,來到書房,于桌案前坐下,手一拂點亮桌上一盞月牙石燈。 江凱風一路跟到了書房,嘴里念叨道:“雖說世家門派多多少少會有開后門入山的情況出現,但我們玄天閣情況特殊,自要避諱,可不能讓她開了先河,這以后各路皇親國戚找上門了,你收還是不收?再說了,這齊北王不過是個山旮旯里的閑散王爺,多少年沒回京了,長公主恐怕都記不……” “以后不會了。”江珣展開一份文書,突然道。 “啊?”江凱風反倒一愣。 “就她一人,不會再有其他人。”江珣沒有抬頭,認真地翻閱起桌案上待看的文書。 江凱風:“……” 他琢磨琢磨了這句話的意味,總覺得哪里不對。 第9章 入玄天閣 玄天閣,南峰,弄玉小筑。 這幢二層小樓建得很別致,院子里種了些零星小花,散落在亭子與秋千周圍。通往二層的木梯從一樓左側盤旋著向上,直達二樓回廊。 唐九寧進了屋子,發現家具布置齊全,屋內空氣溫暖清新,應是剛收拾過。 婢女鐘星低著頭,細聲細語道:“郡主,這是前陣子剛修建好的閣樓。” 唐九寧轉頭,驚訝道:“這房子要給我住?”這么好的閣樓,用不著吧,還是留著招待貴客吧。 鐘星以為唐九寧不喜這間房子,心下一慌,連忙道:“郡主息怒,不知郡主喜歡什么樣的屋子?奴婢可以稟報掌教大人,給郡主換。” 這聲“郡主息怒”喊得唐九寧虎軀一震,她瞧了眼那婢女,長得眉清目秀,此刻正深深低下腦袋,手指交叉在身前不斷攪動,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