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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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愕然道等下媽咪還要來的呀,韓道德想了想,掏出五張百元大鈔遞給她,說道你就跟媽咪說服務(wù)太好,額外送你的,大年三十的還得討生活,妹子你也不容易。至于你跟媽咪說我送了你是五百還是三百,你看著辦就是。這位上了年紀(jì)的大伯都如此善解人意了,小姐自然不好再撒嬌,迅速穿上衣服,心中有點小懊惱知道這位大伯如此爽快厚道,做活兒的時候就更用心些,其實估摸著差不多該有孫子的大伯長得是不太對得起黨和人民,但沒啥壞癖好,很好說話。韓道德和香水味有點廉價的小姐一起離開房間,給田圖斐打電話,輕聲說道:“小六,對不住了,陪我去趟市里。” 大半夜的,上哪去弄《古文觀止》,呵呵,韓道德自有他的門路法子,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他自己都沒那個臉給大少爺打江山。 吃完早餐,趙家大宅一大幫人前去祭祖,一律步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得走四十來分鐘,趙山虎和趙家二奶奶土葬在一個山腰風(fēng)水寶地,兩座墳頭隔開了距離,因為趙家老佛爺發(fā)話了這中間的位置要留給她,她跟那個上海女子斗了一輩子,大事小事贏了一輩子,老佛爺仍然不愿意在最后關(guān)頭輸給那位大家閨秀哪怕一次。一行人浩浩蕩蕩,趙甲第挽著奶奶,照顧到老佛爺,隊伍行走速度緩慢,到了山腰,兩座墳建造得并不氣勢恢宏,普普通通,這點是趙山虎生前的愿望,老人回光返照,最后一次頭腦清醒,躺在病床上直接就對趙三金攤開了說趙鑫,你自作主張幫我挑地兒睡覺,你怎么說都是我兒子,我接受,但棺材本是我自己的錢,不要你一毛錢,要是敢弄得跟土皇帝一樣的墳?zāi)梗院竽阌心榿砩舷悖啃⌒睦着滥恪?/br> 陸續(xù)上香敬酒,趙太祖當(dāng)之無愧是第一個,照理說持家的黃芳菲也應(yīng)該有資格陪丈夫一起,但她這么多年一直選擇后退兩個臺階,等老佛爺和趙甲第上香后,才和兒子趙硯哥,王半斤齊冬草一起上香。后面上香的親戚,都極為講究按資排輩,絲毫不能亂。一圈輪流下來,就是半個多鐘頭,興許有人在趙家大宅里戴著厚重面具,即便吃著年夜飯或者看著春晚都不忘一邊把酒言歡籠絡(luò)關(guān)系,一邊稱兄道弟一邊相互試探,或者爾虞我詐一下,但到了兩座墳前,卻都是不約而同收斂了許多,臉上的敬意都發(fā)自肺腑,沒有故作矯情悲傷。 上的酒是趙老爺子生前嗜好的一種自釀土酒,連包裝都談不上。度數(shù)高,入嘴兇,能在胸腔心口燒出火來。接下來就是放鞭炮,全部讓趙甲第和趙硯哥兩個做孫子來點燃。最后,趙太祖捧著一炷香走到墳前,這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可以走了,今天,趙家老佛爺是第一個,王半斤和齊冬草一左一右攙扶著,趙甲第卻留了下來,趙硯哥也不想走,卻被母親黃芳菲強硬拉走。 趙太祖舉著香,低著頭,輕聲自言自語,只見嘴動,聽不到這位權(quán)位如日中天的男人說些什么。 趙甲第遠遠蹲著,等趙太祖彎腰插上香,趙甲第點燃一根香煙,放到爺爺墳前。 趙太祖輕輕道:“走吧。” 趙甲第跟在他后頭。 “陳平安說你進步不小。”趙三金摸了摸褲袋,抽起一根煙,并沒有轉(zhuǎn)頭。 “師傅就收了我這么一個徒弟,器重欣賞一點很正常。”趙甲第平靜笑道。 趙三金不置可否,換了一個話題:“明天跟半斤去北京,要不要準(zhǔn)備什么東西?有需要就開口,別勞煩你奶奶了。” 趙甲第搖頭道:“不需要。” 趙三金不再說話。他本就不是話多的人。兩人步子都不大,一時半會追不上前面的大隊伍,無形中成了父子獨處的罕見一幕。 趙甲第猶豫了一下,問道:“金海對淡水項目是不是賭太大了點?” 趙三金笑道:“無所謂,賭輸了,最多延緩一下金海賺錢的速度,動不了根本。再者,你鐵了心不摻和進來,連實習(xí)都跑去杭州,呵,這個中金,穿著黃馬褂捧著尚方寶劍,在國內(nèi)資本市場稱王稱霸,到了外頭,就不太入流了。沒個十幾二十年積累,底蘊出不了的。暴發(fā)戶氣質(zhì),跟金海一個德行,誰也別五十步笑百步。換誰坐在那個位置,就是條只會拉屎發(fā)情的狗,賺錢都要比不賺錢容易。不過話說回來,你只是去鍍金,沒什么關(guān)系。” 趙甲第無奈道:“拜托,金海再牛,也比不過國字號的中金,你別酸。” 趙三金哈哈大笑,對兒子的挖苦,不以為意,道:“那不一樣,金海的錢都是你老子一個兜里的,中金那幾位沒我這份霸氣。” 趙甲第不得不報以白眼。 趙三金抽煙不慢,停頓下來,他不習(xí)慣用打火機,而是在一根煙即將燃盡燒光時,煙頭對煙頭,用僅剩的火點著下一根。他叼著煙站在半山腰,駐足而立,眺望遠方,說了一句趙甲第云里霧里的話:“我其實希望你,陳平安,還有黃老爺子,還有一些我養(yǎng)了很多年的棋子,都派不上用場。因為這就像一戶家境困苦赤貧的人家,小心翼翼珍藏著最后一件傳家寶,等把這件寶貝拿出來的時候,這個家庭也就真正走到了窮途末路了。但我們老趙家又有點不同,哪怕有一天金海倒了,甚至說我某天死翹了,趙家也倒不掉,這叫虎死不倒架!” 這一刻,趙太祖豪氣縱橫,氣吞如虎。 第278章 四合院 正月初二,原先擁擠不堪的趙家大宅近乎走得一干二凈,所幸不是樹倒猢猻散,而是各奔前程或者各回各家,齊冬草黃睿羊這批家族年輕一輩金海菁英都追隨趙太祖前往北京,海水淡化項目過于龐大,僅僅跟北京方面需要掛鉤對口的部委就多達十幾個,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現(xiàn)紕漏,需要步步為營小心打點,外界很難想象如此巨大牽動整個金海身軀的戰(zhàn)略方案,趙太祖竟然全盤交由一個還不到二十五歲的女人去cao作,哪怕這位彗星般崛起的女性商界新銳在以往案例中戰(zhàn)績驕人,但大多數(shù)商業(yè)評論家都認(rèn)為趙太祖過于兒戲,膽敢棄用王厚德這批老成持重人脈深厚的元老,難免有經(jīng)濟學(xué)者揣測趙太祖是否與石佛等高管起了間隙,再難有這些年如膠似漆伯樂知遇的蜜月狀態(tài)。 趙甲第則跟著王半斤前往北京,兩人換著開一輛寶馬7系,趙甲第先去了趟ts市區(qū),見過了一對父母,這才駛向北京,一座給趙甲第印象除了大還是大的城市,那里的人官帽大,有些口氣大,有些則是胸襟大,尤其是街道也寬大,沒什么小家子氣,與之相對應(yīng)的則是那些個真人不露相琵琶遮面在巷弄里的部委機構(gòu)辦公室,這是與這座紅色首都匹配的底蘊和城府,ts離京津都不遠,趙甲第來過的次數(shù)卻寥寥無幾,本來說好換著開車,王半斤卻賴皮地屁股扎根在副駕駛席上,整理儲存在電腦上的攝影作品,翻出得意杰作,還會扛著電腦端到趙甲第面前,一點不顧及司機在高速路上小心緊張的感受,趙甲第一陣火大,忍無可忍,終于爆粗口道王半斤你丫滾一邊涼快去,再煩我就跟你同歸于盡了。王半斤撇了撇嘴,良心發(fā)現(xiàn),終于放趙甲第一馬。總算安全到達北京城,王半斤給母親王竹韻打了個電話報告行程,接下來王半斤瞎指路,讓趙甲第多轉(zhuǎn)了起碼半個鐘頭的冤枉路, 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地來到趙甲第熟悉的街道,這一帶可以算木樨地到玉淵潭南門一線。 王半斤厚顏無恥地說姐的方向感不錯吧,趙甲第已經(jīng)懶得理會,默不作聲停下車,四合院外的街道肯定是沒有停車位了,擠滿了一部部掛軍牌或者政府牌照的車子,擋風(fēng)窗下車證的一張一張格外扎眼,展覽會一般。但這些車子大多是三四十萬的價格段位,甚至不少都在二十萬以下,反而超過五十萬的并不多見,偶爾幾部路虎奔馳s級的好車,掛的牌照也相對平庸,趙甲第下了車,提著一盒茶葉,就這么簡單,茶葉是他從觀音村帶來僅剩四兩多山村老茶,茶罐稀拉平常,茶葉更談不上珍貴,但王半斤覺得不錯。 趙甲第被王半斤挽著手臂,步伐緩慢,一路上見到牌照最牛叉的是兩部奧迪a6,一輛出自總參,一輛掛京g6,王半斤如數(shù)家珍,把一輛輛車的來歷數(shù)落過去,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其實一些牌子都是報廢車上摘下來的,沒進電腦銷號,車管那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重新使用了。還有那些個車證看著就搞笑,過期多少年了還舍不得拿下來。這輛掛a82段的路虎看到?jīng)],最煞筆,是韓洪那2逼的,本來早就該歸還回去,但韓洪那個在國家電網(wǎng)當(dāng)老總的老爹舍不得,原先是裝在奧迪a8上,后來韓洪滿地打滾要了過去,沒事就跑長安路上去顯擺,忽悠外地人,紙老虎罷了……不過呢,大多數(shù)都是貨真價實,可惜咱們家的不多,也不牛。我叔可能算是最出息的一個了,但也才副部級,所幸是實權(quán)部門,總算長了一點臉面。瞧,這部京82就是他的。你小心點,二叔的女兒,王嚴(yán)妮這妞最勢利,等下你少不得被她挖苦,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再有就是梅姨因為上次偷跑去上海的事,對我還有怨念,你得幫我說好話。” 到了。 掛有大紅燈籠的四合院門口站著穿著喜慶氣的王竹韻和梅姨,還有一些男男女女,趙甲第一個都不認(rèn)識,偷空瞥了眼大門上的春聯(lián),毛筆寫就,顯然是王家老太爺手筆,筆力虬勁。看到趙甲第和王半斤,王竹韻和梅姨的笑容顯然要真誠許多,其余王家成員則象征意味很濃,大多以審視的眼光看待叛徒趙家的不速之客,只不過都隱藏較好,不至于流于表面,唯獨一個站在清雅中年男人身邊的年輕女孩,虎視眈眈,談不上半點善意。趙甲第陸續(xù)喊了聲大媽和梅姨,梅姨幫著介紹,門口站著的都是王家的嫡系成員,尤其是王清平,老王家第三代的中流砥柱,還主動伸手與趙甲第輕輕握了一下,他可以算是借干部年輕化的大好東風(fēng)崛起上位的典型,國內(nèi)最年輕的一批高干,知識技術(shù)性精英官僚,畢業(yè)于北大,博士學(xué)位,一身儒者風(fēng)范,一半緣于先天優(yōu)勢的家教身世,一半靠自身后天努力積淀,但談不上官威,甚至說官味都不濃。 除了氣態(tài)中正平和的王清平和一臉倨傲的女兒王嚴(yán)妮,還有王半斤的三叔王清河,在人民日報工作,擔(dān)任職位不高,妻子則中國神華就職高管,膝下一對兒女都還在上大學(xué),一個清華,一個人民大學(xué),夫妻子女一家人都面容安靜,并無鋒銳,偏向書香,老王家第二代香火不旺,例如王半斤爺爺就早早去世,老太爺?shù)男鹤幽壳霸谀戏金B(yǎng)老,與老太爺老死不相往來了半輩子,想必是有著解不開的天大疙瘩,王半斤不愛說這些,趙甲第也就無從得知這個三代人都在走下坡路的紅色家族內(nèi)幕八卦。 他跟每一個人都客套過去,最多能勉強算不卑不亢,再無更多畫蛇添足的氣勢。 進了四合院,院子是四進格局,很是夸張,足以見得當(dāng)年王家老太爺在政壇上的能量。光是院子有四個,前院,中院,正院,還有一個后院。前院中有一排柿子樹,趙甲第記憶最深刻鮮明的那棵老榕樹栽在后院中,四合院這會兒住了六七家人,大多數(shù)都是春節(jié)期間暫住,跟一般紅色家族一樣,后代們都搬離了最初度過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的院子,但也有一些占據(jù)歷史悠久胡同小院的家族則是家道中落,院子都被國家回收,王半斤一家始終住在面朝正院的東廂房,誰都清楚家里老太爺老祖宗最是寵溺這個曾孫女,本來有望跟王清平一起擔(dān)起家族中興眾望的王竹韻去了舟山普陀島后,王半斤也出國留學(xué),本就安靜的四合院愈發(fā)冷清,正應(yīng)了第三輩名字中的“清”字。王清平王清河兄弟都住在中院房間,其中后者是常住,就職于清水衙門,加上老太爺最憎恨子女后代在經(jīng)濟問題上犯錯,學(xué)者王清河相比較單位分配的房子,還是樂意住在藏書頗豐的四合院,一來有老太爺坐鎮(zhèn),沒誰敢吃了雄心豹子膽來煩擾,二來一對子女能夠接受老太爺?shù)挠H自指點,是最大的無形裨益。 今天才正月初二,到訪的客人還不算多,明天開始才是高峰期,老太爺門下弟子不計其數(shù),被老太爺僅是吝嗇評價為“資質(zhì)中庸,無經(jīng)緯之才,只夠造福一市一縣”的王清平能夠這十多年始終位于平步青云的艷羨態(tài)勢,旁觀者都心知肚明,雖說老太爺一直懶得刻意提攜這個孫子輩的“庸才”,但這不妨礙當(dāng)年受恩惠澤于老王家的門生和世交去重視的確有不俗能力的王清平,畢竟當(dāng)?shù)谩巴鯐庇共哦衷u語,看似寒磣可憐,其實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因為被老人評為庸才之上人才二字的人,多半是屁股坐過國副級位置的煊赫大人物。 正院占地面積最大,除了原本就有的石凳石桌,還從屋里搬了張桌子出來,坐滿了人,看到趙甲第,都眼神意味深長。 王竹韻讓梅姨把那罐茶葉送去老太爺由耳房開辟出來的書房,她則領(lǐng)著趙甲第通過側(cè)門前去后院。 老榕樹。 兩只半人高的青瓷大缸,數(shù)十尾青紅色鯉魚優(yōu)哉游哉搖尾游曳,缸底丟滿了大大小小的錢幣,這是老王家的習(xí)俗,家族里不管是誰,多大的年紀(jì),每長一歲,都要往大魚缸里丟下一枚錢幣。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朝王竹韻和趙甲第迎面而來,趙甲第身軀輕輕一震。大抵知道院外門口街上那部京g6是誰的了,因為趙甲第曾在電視上見過眼前的老者,他所執(zhí)掌的部門,是所有部級單位里的重中之重,可謂魁首。陪伴老人送出院子的應(yīng)該是老太爺?shù)纳蠲貢且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習(xí)慣性帶著禮節(jié)性淡淡笑容,只是比起學(xué)者身份的王清河那種略顯刻板清冷的笑容,要多了一絲親近感,卻決不至于給人諂媚討好的感覺,這一點,趙甲第在李檀臉上看到過,只是兩者誰更勝一籌,一位是“近達天聽”,一位是“封疆大吏”,還真不好說。 老人跟王竹韻熱絡(luò)打了聲招呼,朝趙甲第笑著點點頭,就擦肩而過,并不染發(fā),兩鬢尤為霜白,這才黨內(nèi)領(lǐng)導(dǎo)中極為罕見。 榕樹下,老太爺躺在椅子上曬太陽,躺椅擺放很有講究,并不會被枝葉茂密的老榕樹遮去全部陽光。 老人閉著眼睛,手上拿著一直收音機,在聽北京一個頻道的時事報道。 趙甲第站在不遠處,望著躺椅上頤養(yǎng)天年的老人,明年這時候就是整整一百歲的老人,說不出話來,一些之前醞釀排練多遍的言語,都忘得一干二凈。 老人睜開眼睛,看向被孫女王竹韻輕輕安排坐下卻仍然略顯拘謹(jǐn)?shù)内w甲第,慈祥笑道:“小八兩,那個不喜歡讀書的小家伙,是吧?” 第279章 國手之力,國士之風(fēng) 趙甲第被王老太爺一句話勾起兒童時光的回憶,是王半斤拉著怯生生的他步入這個專屬于老人的后院,之前小八兩聽院里長輩小孩都說后院是叫禁區(qū)的東東,未經(jīng)允許闖進去就挨板子的,年少懵懂的小八兩多膽小,上個小學(xué)都需要jiejie王半斤蹲在教室外頭盯著,他本來就對附近那些個持槍的警衛(wèi)兵很是敬畏,聽到后就更不敢邁雷池一步,一天黃昏,熬不過王半斤拿著一根自制小釣魚竿跟他說后院可以釣魚玩,去了后才發(fā)現(xiàn)躺椅上的老人,王半斤沒心沒肺去墊腳跟站大青瓷缸旁邊釣魚了,留下孤苦伶仃膽小怯弱的小八兩獨自面對老太爺,當(dāng)時老人揮了揮手,示意小八兩走近一些,小八兩這才螞蟻搬家一般挪了挪,老人再招招手,小八兩才肯走到面前,老人問幾歲了,小八兩靦腆輕聲回答八歲,老人接著問看過多少書了,小八兩就沒下文了,紅著臉,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日一模一樣躺在老榕樹下躺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沒有多說,閉目養(yǎng)神。 小八兩就逃回王半斤身邊,只差沒有哭出聲,王半斤則依然無法無天地糟蹋老人的心愛鯉魚,一共釣起來五六條,每次老太爺睜開眼睛望過來,她就不動聲色取下魚鉤放回去,三番四次后老人就懶得理睬,王半斤最后偷偷把一條蹦跳的鯉魚塞進口袋,故意說一聲哎呀,得回去做功課了,老太爺,走了啊,您慢慢瞌睡哦。隨后王半斤就拉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八兩一溜煙跑回正院,把口袋里的一條小鯉魚拿出來,放進一只裝滿水的油紙袋,用一根繩子系緊,很豪氣地說送你啦。然后姐弟兩個就趴在桌上看那條脫離群眾的可憐小魚在袋子里游蕩,最終,趙甲第離開四合院的時候捎上了袋子,在小學(xué)里都小心翼翼養(yǎng)著它,買了一個小玻璃魚缸,直到某天魚缸被班級里地頭蛇的小痞子偷偷扔掉,小八兩才開始人生中的第一次發(fā)飆,完全瘋魔癲狂,先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然后鼻子和嘴角都流血的他愈戰(zhàn)愈勇,追著那幫王八蛋同學(xué)追著打了半個學(xué)校,全部被他打趴下不說,還一人一板磚下去,從此之后,就極少有當(dāng)?shù)貙W(xué)生敢欺負趙甲第這個外地的神經(jīng)病苦逼娃。 老太爺看到眼前年輕人竟然失神,也不打攪,活了很多一般人的兩輩子年月,養(yǎng)氣功夫早已經(jīng)爐火純青,老人時常自嘲這一生做過最英明的一件事情就是活的時間久了,能夠親眼看著一個個政敵倒下去,早早上了中央一臺的訃告,葬在八寶山,再沒辦法跟他慪氣,這場持久戰(zhàn),是他贏了,笑到了最后。趙甲第被王竹韻扯了扯衣袖,猛地回神,赧顏道:“對不起,老太爺,開小差了,在想著第一次來后院的情景呢,您還是精神氣十足,沒變化。” 老太爺呵呵一笑,對趙甲第的失禮不以為意,見了太多在自個面前如履薄冰如臨大敵的后輩后生,偶然出現(xiàn)個敢發(fā)呆的孩子,也不錯嘛。他放下收音機,擱在身旁的木凳上,拿過一對核桃,慢慢旋轉(zhuǎn),其中一枚核桃可能年紀(jì)比王竹韻還要大,反正王竹韻自打記事起就知道有那么一對,后來被王半斤偷了一枚,給弄丟了,老太爺?shù)故菦]生氣,王竹韻這些長輩差點瘋了,狠狠抽了王半斤一頓,結(jié)果沒哭沒鬧的王半斤也不承認(rèn)錯誤,就是閉嘴不說話,你們打就是了,把一幫大人弄得下不來臺,過了幾天,偷溜出家的小閨女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顆新核桃,送給了老太爺,那天是老太爺?shù)纳諌鄢剑且荒辏醢虢铮型鹾蟮男』㈡ぃ啪艢q,所有人都清晰記得從來都是刻板著一張布滿風(fēng)霜臉孔的王家老太爺,接過核桃后,抱起曾孫女,竟然眼眶濕潤起來,所以第二枚核桃,誰都牢記它的歲數(shù)。 老太爺指了指桌上的瓜果點心,笑道:“別客氣。” 趙甲第點點頭,拿了個蘋果啃起來。 王竹韻見氣氛還算融洽,如釋重負。 老太爺?shù)纳蠲貢呋卦鹤樱p輕坐下,并沒有插嘴,安分守己。一個人從老太爺?shù)恼亢箝T來到后院,大大咧咧坐在趙甲第和王竹韻中間,一般人都是從側(cè)門走入后院,敢這么明目張膽肆意妄為的,除了王半斤沒第二個,這虎妞是牛到敢撕老太爺珍藏書籍的書頁去折紙飛機還滿院子跑的彪悍存在,至于她當(dāng)著老太爺?shù)拿嫒メ炃啻筛椎聂~,大家就被迫地學(xué)會習(xí)以為常了。王半斤落座后,朝那個以敦厚穩(wěn)重著稱的秘書喊了聲田兄,敢情還是稱兄道弟啊,王竹韻瞪了沒大沒小的女兒一眼,不過那位已經(jīng)而立之年的生活秘書卻笑著點點頭,眼神溫暖,這種如同看自家女兒的視線是偽善矯情不出來的,再者,在老太爺面前玩小雞肚腸坑坑洼洼,等同于自掘墳?zāi)埂M醢虢锖俸傩Φ溃骸疤镄郑悴皇亲栽側(cè)?nèi)小國手嘛,我給你拿圍棋去,你跟這位手談一局?” 姓田的生活秘書搖搖頭。王半斤哪里是體諒人的角色,二話不說就回老太爺房間搬棋盤棋子了,田秘書一臉無奈,王竹韻這一次并沒有阻攔女兒,老太爺聽到后微微一笑,繼續(xù)休憩。 在六十年代,老王家還是住在西山一帶的胡同院落,那時候老太爺雖然位階已經(jīng)足夠嚇人,但還不至于住在中南海,77年后,老太爺眾望所歸地復(fù)出后,組織上重新安排了新住處,起先老太爺聽說是四進的大院子,不肯搬,后來被已經(jīng)搬到臨近位置的老戰(zhàn)友帶著逛了一圈,老太爺一看到那株罕見的老榕樹,立即就中意了,在老北京人眼中,哪家哪戶家里要是有一棵榕樹,那都說是有大福氣的人家。榕樹是熱帶樹木,在一到冬天就動輒零下幾十度天寒地凍的北方,很難成活,老一輩都說是得有地氣兒暖著才行,而且榕樹四季常青,形同華蓋,看著就喜慶,一個偌大家族能夠如此,想必是每一個老人樂意說出口或者深埋心底的共同心愿。寄托的福氣是一方面,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大伙兒心知肚明,老太爺對與臺灣遙遙相望的福建有濃重的特殊情感,而在福建省某地,老太爺就曾在一棵榕樹下跟一位老總指點江山過,一直在黨內(nèi)高層引為美談,小輩們對此可能感觸不深,可能當(dāng)天書聽一聽就一笑而過,但老太爺一輩的老古董們,可都上心得很。 王竹韻輕聲道:“爺爺,外頭冷,別多呆了,回屋吧。” 穿著暖和的老太爺?shù)闪艘谎郏瑳]好氣道:“什么話,翻雪山那時候不冷?不照樣挺過來了,人吶,就得吃苦,吃苦不能光顧著享福,你看那些個一有機會就學(xué)會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家伙,誰能比我活得久?養(yǎng)生養(yǎng)氣,就是躲在屋子里冷了吹暖氣熱了吹冷氣,一天到頭有人把我當(dāng)金子做的菩薩去伺候著?要是都順著你們的意思來,我早就不是在躺椅上,而是棺材里了!” 王竹韻苦笑,不敢再說。你要跟老太爺爭論講理,十次有十次會輸?shù)眯姆诜簿突㈡み@種干脆蠻不講理的,才討得到便宜。 王半斤搬來榧木棋墩,兩盒棋子,價位平平,并不驚世駭俗。棋子也比較嶄新,因為近些年老太爺畢竟歲數(shù)大了,不太適應(yīng)長久的腦力活,加上他又是勝負心極強的人物,不喜歡輸棋,更憎惡別人放水讓棋,就下得極少,而老人的生活秘書田增是圍棋好手,一開始是討老爺子的喜,下了苦工夫大毅力去鉆研,后來雖然老太爺不怎么碰圍棋,田增倒是落下了棋癮,棋力漸長,在圈內(nèi)頗負盛名,可謂罕逢敵手。趙甲第被趕鴨子上架,也就不再客氣,打開棋盒后,本就直挺的腰板下意識愈發(fā)筆直坐如鐘,秘書田增低著頭,眼角余光瞥見趙甲第的姿態(tài),嘴角勾起,笑意淡然,顯然,他并不真的以為眼前年輕人是勁敵,這位秘書的自信底氣,是無數(shù)盤勝利堆積出來的,而非一味眼高于頂?shù)拿つ孔载摗:榧已绢^那位“洪官子”,天賦驚艷,加上有頂尖國手培養(yǎng),與他對弈,一樣是勝負五五分。 雖然胸有成竹,田增還是沒情商低下到要說出讓子的話。他猜黑先行,開局中庸,并不咄咄逼人,這很符合他多年磨礪打熬出來的處世作風(fēng),內(nèi)斂而深沉,講究一個細水長流方能滴水穿石,古語說字由心生棋風(fēng)如做人是很中肯點題的。而趙甲第的落子也無凌人氣魄,如出一轍的中規(guī)中矩,棋至中盤,田增還能保持云淡風(fēng)輕的心境,只是對這個年輕對手的棋力評價提高了一個臺階,起碼并非尋常的業(yè)余玩家,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對手。王竹韻不懂圍棋,是門外漢,王半斤稍微好點,小時候天天被老太爺逮著下圍棋,下得臭,但眼力還是有的,似乎對溫吞的棋局有所不滿,明目張膽狠狠掐了一把趙甲第,趙甲第紋絲不動。 身體還算健朗的老太爺緩緩坐起身,瞇著眼睛,觀察戰(zhàn)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做到了觀棋不語。 當(dāng)趙甲第余光看到王竹韻搬椅子坐在老太爺身邊,拈了拈棋子,棋風(fēng)渾然一變,瞬間落子如飛。 猛然加快了收官的步驟。 田增眉頭愈發(fā)緊緊皺起,但考慮到趙甲第的快棋落子和一旁老太爺?shù)膶W⑴杂^,也跟著快捷起來,很少長考,如此一來,趙甲第強悍的快棋實力和官子計算瞬間爆發(fā)出來,讓棋局由均衡一落千丈為田增的劣勢,大敗局趨勢明顯,田增笑著投子認(rèn)輸。勝不驕敗不餒,甚至都沒有說再下一局。王半斤得意洋洋,王竹韻再次偷偷松口氣,趙甲第安靜收拾棋子,放回棋盒,這時候老太爺突然發(fā)話:“再下一局,認(rèn)真下,下棋快可以,但別藏著掖著了,兩個都拿出真本事。” 田增微微一笑,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中第一回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斗志,趙甲第撓了撓頭,重新打開棋盒,再次對局,這一盤趙甲第執(zhí)黑先行,第一手棋就讓局中人的田增和觀戰(zhàn)的老太爺一愣,是在生僻晦暗的六八位置,一記亂刀當(dāng)頭斬下,談不上狂妄,但足夠生冷,田增略顯啞然,爭鋒相對,應(yīng)在邊上,相當(dāng)于大飛掛對手的第一手,在常理之中,豈料趙甲第繼續(xù)劍走偏鋒,輕輕落子在五七位置上,大約能算前無古人了,田增執(zhí)白只得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下在自己右手邊的目外,下定決心來一場兵來將擋的攻堅戰(zhàn),但趙甲第卻是出人意料地大開大合,隨后四十手完全牽住了田增的鼻子走,大有老子前五十手天下無敵的氣焰,意氣風(fēng)發(fā),攻城拔寨一氣呵成,田增處處捉襟見肘,第142手趙甲第好似天外飛仙,靈氣和霸氣十足,使得白棋才中盤便脆敗得一塌糊涂,田增拈著棋子,有些失魂落魄,竟忘了投子認(rèn)輸,一臉苦笑。 老太爺咦了一聲,彎腰,更加貼近棋盤,琢磨了許久,終于訝異加贊賞地蓋棺定論:“有國手之力,有國士之風(fēng)。先前說你不愛讀書,應(yīng)該是老頭子我錯了。” 第280章 冬雷 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趙甲第立馬坐立不安,是王半斤替他解了圍,嬉笑道老太爺,您吶這回可是走眼了,小八兩就是小腦袋瓜聰明點,沒您說的那么高大全,別嚇著他。王竹韻拿起桌上一顆橘子,丟向王半斤笑罵道閉嘴,沒人當(dāng)你啞巴。被頂嘴的老太爺哈哈大笑,精神氣之好確實讓人很難想象是一位將近兩倍知天命之年的老人。田增深呼吸一口,不僅按照規(guī)矩投子認(rèn)輸,還主動承認(rèn)道:“段位相差懸殊,輸?shù)梅狻<椎冢畈夭宦栋。蛱旎㈡み€故意給我下套,說你水平一般般,讓我盡管放心。” 田增沒有急著收拾棋局,而是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看似紛亂其實玄機重重的棋盤,內(nèi)心自嘲好家伙,被下了一盤指導(dǎo)棋了,輸?shù)卯?dāng)真不冤枉。田增越看越入神,時不時就某一手落子虛心請教安靜坐在對面的年輕人。趙甲第一旦說起圍棋,無形中就圓轉(zhuǎn)如意了幾分,談吐清淡熱絡(luò)恰到好處,在平常水準(zhǔn)以上。老太爺并不插話,躺回椅子,聽到妙處,頻頻點頭。王竹韻神采奕奕,臉色異常紅潤。王半斤也朝趙甲第做了個邀功討賞的撒嬌表情,可以不解風(fēng)情的趙甲第完全視而不見,只顧著跟田增耐心復(fù)盤。田增綽號僵尸,就是指他在形勢不利的情況下能夠依靠不俗的韌性去攪局,往往可以“借尸還魂”,扭轉(zhuǎn)乾坤,但碰上官子功夫遠勝洪綠苔洪官子的趙八兩,只能心悅臣服地認(rèn)栽,兩個同道中人相談甚歡,一來二去,氣氛總算真正熱絡(luò)起來。簡明扼要的復(fù)盤快速結(jié)束,王半斤就拉著趙甲第把棋墩棋盒搬回去,王竹韻見縫插針說道:“爺爺,小八兩雖說是理科生,但術(shù)業(yè)有專攻,不僅精通圍棋,在經(jīng)濟學(xué)方面也是建樹不小……” 老太爺皺了皺眉頭:“建樹?竹韻,這個詞匯別亂用,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能談得上建樹,別弄巧成拙了。” 被反駁回來的王竹韻并不慌張,笑道:“您還真別不相信,八兩這孩子去年下半年給了工行一個社會責(zé)任模型,大受好評,難能可貴的是全部由他獨力完成,沒有半點水分,已經(jīng)被工行正式采納,您要是不放心,大可以讓田秘書把工行11月份發(fā)表的年報抽出來,您也搞過經(jīng)濟,甚至可以弄一份完整的資料看一看,就清楚分量重不重了,工行的官僚做派您也知道,可不敢拿這個開玩笑。” 老太爺帶疑惑語氣哦了一聲。田秘書已然心中有數(shù)。王半斤和趙甲第返回,王竹韻也就不再多言,就此打住。她起身去正院和親戚聊天,很多人已經(jīng)是多年未見,王竹韻雖然信佛,但骨子里仍然不是斬斷塵根的那類出世,否則她也不至于有這一趟北京之行。起身臨走前王竹韻給了女兒一個眼色,王半斤心有靈犀,總算察言觀色了一把,識趣地跟母親一起離開后院。田秘書小聲道老太爺,該回屋練字了。田增并沒有說回房休息,因為那樣一來,以老爺子鉆牛角尖的脾氣秉性,十有八九要繼續(xù)在后院逗留。這叫做摸準(zhǔn)了門脈。果然,老太爺不需攙扶地起身,看著率先起身的趙甲第,老人回頭指了指在老北京比國副級領(lǐng)導(dǎo)還罕見的老榕樹,輕輕道:“《太平寰宇記》記載福州有榕,其大十圍,凌冬不凋,郡城中獨盛,故號榕城。當(dāng)年我跟一位老總打到了福建省,只有一海之隔吶,天氣好些,都能看到那座金門島。所以我才挑了這個院子,希望活著的時候,能夠當(dāng)做一個警醒,時不時就來抬頭看一看。” 興許是躺久了,老太爺步伐稱不上矯健,趙甲第本能地想要去攙扶,老人卻擺了擺手,感慨道:“老啦,說不定哪天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他踱步走進正房,后頭跟著田增和趙甲第,老人直接進了書房,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一面墻下,墻上掛著一幅年代悠久的巨大軍事地圖,是解放戰(zhàn)爭尾期的全軍戰(zhàn)略路線圖,恢弘而磅礴,老人望著地圖,怔怔出神。 “四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我軍由抗戰(zhàn)期間鄂豫皖發(fā)展來的中原軍區(qū)從湖北安徽河南三省交界突圍成功,拉開序幕。《漢口協(xié)議》成為一紙笑談。老蔣的煙霧彈一點都不高明吶。” “哈哈,熊向暉頂幾個師,這話不假……” “孟良崮戰(zhàn)役,張靈甫戰(zhàn)死,張麾下九名將校軍官在遺體前跪成一圈,泣不成聲。華東野戰(zhàn)軍最終在墳前給予立碑,寫下張靈甫之墓。這樣的軍人,興許是在為虎作倀,但起碼能算個中國人。這場戰(zhàn)役期間,隨軍常備支前民工十五萬四千人,后備支前民工四十五萬九千人,整個孟良崮戰(zhàn)場上支援華東野戰(zhàn)軍的民工多達整整六十九萬人。而國民黨高層則只會在官邸會報上聽著老蔣的訓(xùn)話,據(jù)說是一棟西式小樓,大廳里有一根一米多長的象牙,而主席他們卻還在黃土窯洞里吃著糠菜糊團。這樣的戰(zhàn)爭,我們?nèi)绻悔A下來,愧對祖宗。” “山東戰(zhàn)場,雙方投入兵力達到百萬,連水都要喝干。當(dāng)時我跟莫斯科外交學(xué)院的學(xué)生聊天,他們都不信我們能取得勝利,說我們沒有重工業(yè),把城市都丟光了,呵……” “大別山,經(jīng)略中原,大兵團離開解放區(qū),魯西南戰(zhàn)役,戰(zhàn)略反攻了……” “不久以后我曾跟一個出身黃埔系的少將俘虜談心,他感慨說最早黃埔同學(xué)聚會,就問誰當(dāng)了烈士,說起來就神往慷慨,可才二三十年時間,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談的都是高官俸祿,是女人,是房子。” “我們也不是沒有失敗,恰恰相反,我們就是在失敗中成長起來的,七月分兵,粟老總寫了檢討電報,要獨自扛下來,陳老總和譚老總看了后,認(rèn)為戰(zhàn)略上沒問題,是軍事部署上的錯誤和戰(zhàn)術(shù)上的不講究,粟老總?cè)匀粓猿衷扔^點,難能可貴吶。我佩服的人不多,粟老總算一個。” “要說苦,西北野戰(zhàn)軍最苦。有位華野老總曾疑惑,為什么中央在四七年夏秋間的電報中經(jīng)常表揚西北野戰(zhàn)軍,覺得不理解,是在故意抬高西北壓華東,后來到達陜北楊家溝,才釋然。在西北,每一仗每一門山炮規(guī)定只準(zhǔn)打五發(fā)炮彈,迫擊炮每門只能配五到十五發(fā)炮彈,這要擱在華東,根本不能打。四七年小河會議上,總理按照戰(zhàn)區(qū)殲敵成績排了個隊,華東、晉冀魯豫、東北、晉綏、陜甘寧和晉察冀,好嘛,這下子,我們的聶老總坐不住了,哈哈。決定要打個翻身仗……當(dāng)時要吃掉羅歷戎,部隊急行軍,有個小伙子我記得很清楚,為了鼓舞士氣,這個戰(zhàn)士扛著馬克沁重機槍唱山歌,為了讓他唱得響亮,營里就讓通信員把干糧都集中給他吃,不夠就給他找紅薯,這小子嗓子大得出奇,沒讓人失望……” 王家老太爺始終盯著那幅懸掛了幾十年的軍事地圖,背對田增和趙甲第。嘮嘮叨叨了半個多鐘頭,田增數(shù)次想要打斷,卻忍住。四合院本來有一個專職護理班,但過年了,就都被老太爺趕回去,這位一旦犯了犟脾氣,別說他這個生活秘書,就是老太爺?shù)膶O子也說不上話,甚至一些個領(lǐng)導(dǎo)都勸不動,甚至說不定還要挨這個老上級的訓(xùn)。就像剛才那位正月初二就來登門拜訪的中央首長,一樣被訓(xùn)了頓。老太爺說到興頭上,從抽屜拿出一張地圖,鋪在書桌上,朝趙甲第招了招手,說道:“來看看。” 趙甲第走過去,瞥了一眼,笑道:“運城。” 老太爺點點頭,道:“你懂這個?” 趙甲第平靜道:“大概了解一點。” 老太爺笑道:“國民黨那幫崽子邊打邊喊是野戰(zhàn)八旅就打,不打就滾開。嘿,這下他們滿意了,打他們的就是第三縱隊的八旅。” 一老一小在地圖上研究戰(zhàn)役行進,趙甲第因為細致事先研究過解放戰(zhàn)爭,加上本就是半個地道軍事迷,跟老太爺聊天,雖說談不上語不驚人死不休,但好歹能夠勉強應(yīng)付,不至于一問三不知。老人存了考校的心思,時不時拋給趙甲第一個難題,若是趙甲第設(shè)身處地該如何應(yīng)對,趙甲第興許大局觀還未成型,但細節(jié)把握能力不俗,因為是以研究角度看待戰(zhàn)爭,占了先機,這一下,算是被趙甲第瞎貓抓到死耗子了,他給出的答案不能給人太多驚喜,但已經(jīng)足夠讓老太爺刮目相看,現(xiàn)如今,找個真正懂點解放戰(zhàn)爭的年輕人委實不易。老太爺一開始期望不高,所以比較欣慰。 談完了運城戰(zhàn)役,老太爺旁征博引,不再局限于一張地圖或者一場戰(zhàn)役,思維發(fā)散開來,最后甚至聊到了當(dāng)下的時事民生,趙甲第不驕不躁,有一說一,中規(guī)中矩。 王竹韻過來柔聲提醒老太爺可以休息了,田增也跟著附和。老人卻沒答應(yīng),但稍微妥協(xié)了一下,坐在椅子上跟趙甲第聊了些相對閑情逸致的話題,例如早期的犬儒,曾國藩的家書,《千字文》,如此一來趙甲第就只剩下洗耳恭聽的份,愈發(fā)不敢信口開河,王竹韻悄悄給老太爺端了杯白開水,老人戒酒戒煙很多年,連濃茶都戒了,喝著茶,老人輕輕道:“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八兩,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