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玄雙眉蹙著：“可能會很遠(yuǎn)。”

    寶嫃張口，定定地看著他：“可……可是……”嗓子眼里卻像是堵了什么，怎么也說不出來。

    鳳玄擔(dān)憂地看著她，此刻也有些難以開口，不知道要怎么說才好。

    沉默了片刻，寶嫃才又開口，說：“那……如果非走不可，明天再走行嗎？”她茫茫然地看了看屋內(nèi)，桌子，凳子，針線盒……窗欞紙，新帖的窗花兒，所有的一切，“還有，我們的雞怎么辦呢？還有沒吃完的菜……屋檐下還吊著……還有……夫君，我、我能不能回娘家一趟……”

    鳳玄心里一酸，將她的手握緊：“娘子……”

    寶嫃身子哆嗦了一下，望著他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沙啞著嗓子問：“那么……夫君，我們還會回來嗎？”

    鳳玄猶豫了會兒，終于一點頭：“只要娘子愿意，會的。”

    寶嫃道：“我爹娘還有寶嫃如，會知道嗎？”

    鳳玄道：“縣令會同他們說的……也會照顧他們。”

    寶嫃眼睛慢慢地眨了幾下：“雞……”

    鳳玄一笑，將她抱住：“還有這房子，都會安置好的，一樣兒也不會弄壞。”

    寶嫃被他一抱，鼻子莫名地就酸了，以極低極低的聲音慢慢說：“夫君，我舍不得……”

    火爐里的炭，漸漸地燃盡了，卻沒有人再去管，鳳玄抱著寶嫃，靜靜地躺在還很熱乎的炕上，雖然只是幾個月而已，可是對他而言，卻恍如一生，對于這湖畔的屋子，對于屋子中的每一件東西，每一樣存在，他都有著深深地眷戀。

    或許叫□屋及烏，因為這里有她，因為有她在，所有的一切都尤為可喜，這種可喜而溫馨的感覺在短短的數(shù)個月時間內(nèi)卻糾纏到他的神魂里，讓他有種無法舍棄的感覺，當(dāng)寶嫃哽咽著說“舍不得”的時候，他心里又何嘗舍得？

    鳳玄領(lǐng)兵打仗，最忌諱瞻前顧后猶豫不定，他也從不是個斬不斷理還亂的人，可是現(xiàn)在，卻赫然有些無法自已。

    這短暫的時光，卻似改變了他整個人。

    外頭風(fēng)雪聲兀自繼續(xù)，鳳玄抱著寶嫃，貪戀著炕上最后的溫暖，耳朵聽到外頭的好些動靜，或許追兵很快就到……但……他無法硬下心腸果斷地就此帶她離開。

    按照他原先的計劃，是想要一個了結(jié)的，故而讓顧風(fēng)雨帶寶嫃走，他留下來，不想只是逃避，他想要徹底地解決一切，跟他們回京也好……見招拆招也好，總要做個了斷。

    沒想到那些人一照面二話不說就直接動手。

    虎牢直屬于皇帝，只聽皇帝詔命，偵緝司是皇帝的親衛(wèi)，如今兩部人馬雙雙出面……并且竟連一句話也不容許他說，鳳玄只是想要冷笑：他們逼得他只能走一條路。

    那支蠟燭燃到盡頭，光芒搖晃了兩下，便告熄滅，鳳玄望著黑暗中寶嫃的容顏，大手輕輕地?fù)徇^，就在她眉心又輕印一記。

    天色還沒有亮，寶嫃鎖了大門，鳳玄抱她上馬，趁著薄曦離開連家村，將出了村，寶嫃回頭依依不舍地看，又吶吶道：“夫君，不用跟公公婆婆說聲嗎？”

    鳳玄道：“不必，縣令會替我安置。”

    寶嫃就沒有再說。鳳玄抱著她，漸漸地打馬飛快地往前，馬兒奮起四蹄，極快之間，已經(jīng)將連家村甩在后面。馬兒顛簸里寶嫃最后回頭一眼，只看到那被白雪覆蓋的小村落，安靜無聲地相送他們，剎那間，寶嫃只覺得心中空落落地，似乎有什么要緊的東西丟了，她越來越不安，越來越慌亂……甚至幾乎忍不住開口讓鳳玄停下，可是牙齒卻緊緊地咬著嘴唇，生怕自己不留神就說出什么來。

    因為天色絕早，且又是大年，剛下過雪，因此人起的都較平常晚些，鳳玄打馬入了樂陽縣城，看守城門的小兵來不及打招呼，他人已經(jīng)極快地過去了。

    鳳玄并未在樂陽縣內(nèi)停留片刻，從城門直穿出去，只在城郊端詳了一下路線，便擇了一條路，快馬加鞭又往前而去。

    一直趕了半天路，離開樂陽縣城起碼也有三四十里路了，馬兒累的呼哧呼哧喘氣，鳳玄看前頭影影綽綽地有城鎮(zhèn)的影子，便特意從旁邊繞開了去。

    郊外的住戶極少，有的也都很是貧困。鳳玄想要讓馬兒歇息片刻，最好喂些草料，便放慢了速度，走了一會兒，過了一兩戶人家，終于望見有一戶，柴門開著，只有里頭的屋門上貼了紅色春聯(lián)兒，有一只小狗子伏在屋檐下，聽到動靜就直著脖子叫起來。

    鳳玄停了馬，正巧有個農(nóng)戶聽到聲響出來，看到兩人一騎，有些兒楞，這個地方極少有外人來，何況是騎著馬的。

    鳳玄翻身下馬，便道：“老鄉(xiāng)，不知你有沒有些草料喂馬？我出錢買。”說著，就掏出十幾個銅錢來。

    那農(nóng)戶一聽，急忙搖頭：“有些稻草而已，值不得什么，不用錢。”

    鳳玄道：“有豆子的話，還請也賜一些，多謝了。”說著，就把錢奉上。

    那農(nóng)戶很是意外，大年開門就遇到貴人送錢來，趕緊把家里的一星半點豆子都翻出來，又把稻草摻和一起，喂那馬兒吃。

    鳳玄見馬兒吃飽了，又飲了水，便才又同那農(nóng)戶告別上馬而去。

    又行了一段路，冬日天短，不知不覺地就黑天了，正好進(jìn)了一座陌生的村鎮(zhèn)，鳳玄沿著大街徐徐而行，因為天冷，街頭行人稀少，鳳玄遙遙相看，夜色迷茫中望著前頭似有客棧的招牌在風(fēng)中搖晃，便打馬而去。

    鳳玄翻身下馬，把寶嫃接下來，寶嫃雙腿都有些麻了。

    鳳玄就把她緊緊地抱在懷中，那客棧門口挑著一盞微弱的燈籠，有一名小伙計正要關(guān)門，忽然見客人上門，便叫道：“掌柜的，有客人啦！”

    鳳玄把馬兒交給他，小伙計忙著從偏間牽到后院里去，鳳玄同寶嫃入了店內(nèi)，見這店果真極小，里頭分兩邊兒擺著六張小長桌子，中間留一條路。往后的柜臺旁有一條狹窄通道，鳳玄疑心這里能不能住人，剛要問，客棧掌柜半披著一件厚袍子，從里頭打著哈欠出來：“客官要住店還是吃飯？”

    鳳玄聽他這樣說，才確認(rèn)是可以住宿的，便說：“要先吃飯，再住店。”

    那掌柜挪到柜臺后面，打量鳳玄同寶嫃，道：“大過年的，客官是有急事嗎？”

    鳳玄道：“有位親戚急事，我們趕去探望。”寶嫃在馬上顛簸著，睡得顛三倒四。此刻木木呆呆，感覺鳳玄在扯謊，就驚奇地看他。

    鳳玄沖他一笑，掌柜的會意地點頭：“明白明白……世事無常啊，老婆子！”他說著說著，冷不防扯長嗓子喊了一聲。

    寶嫃還正有些迷糊，被他一叫，嚇了一跳，便瞪大眼睛，鳳玄笑著把她抱住，這掌柜的叫完后，從那柜臺后的通道里又出來個半老的女人，道：“叫這么大聲做什么，死鬼。”

    掌柜的笑道：“客人來了，你給做點兒菜。”又對鳳玄道，“客人們是要在這兒吃，還是去屋里？”

    鳳玄道：“勞煩，我娘子凍得不成，去屋里暖和一下才好。”

    那女人掃了兩人一眼，看寶嫃臉兒發(fā)白，就也嘖嘖了兩聲：“這大冷的天兒又是初一，還要趕路真是造孽，老頭子你先帶他們進(jìn)去暖和，我做好了菜送去。”

    掌柜的道：“好好，那我先去。”揪著領(lǐng)口擋著風(fēng)，往后走領(lǐng)路。

    鳳玄同寶嫃進(jìn)了房，見那房子也窄小的很，掌柜的道：“大正月的，沒什么客人，這是最好的一間了，有爐子，等會兒再讓我婆娘給兩位燒個火，睡個熱炕。”

    鳳玄道：“勞煩了，要有熱水還請送些過來。”掌柜的也答應(yīng)了。

    鳳玄把寶嫃放在炕上，把衣裳脫下來裹住她，摸著她冰涼的臉兒，心疼之極。

    寶嫃強道：“夫君我不冷的。”

    鳳玄親親她的臉：“一會兒吃點熱飯菜，等熱水來了，洗一洗手腳就好了。”

    寶嫃點頭，牙齒合在一起微微地打戰(zhàn)。

    不到一刻鐘的時候，掌柜的婆娘果真把飯菜送來，只不過兩菜一湯，因過年，無非是rou跟白菜，并個骨頭湯，又有兩個熱騰騰地白面饅頭。

    一會兒工夫小二也把熱水送來，兩人洗了手，坐在桌子邊兒，寶嫃看著，不吃只是看，鳳玄問道：“娘子不喜歡吃嗎？”

    寶嫃搖了搖頭，嘴唇張了張，才小聲說：“沒有，我只是想……我沒有跟夫君做飯……”喃喃說完之后，才奮力一笑，“夫君快吃吧，我都覺得餓了。”說著，就用力咬了一口饅頭。

    鳳玄沉默片刻，便也點了點頭。兩人把東西吃了，果真炕也熱了起來，鳳玄又出去要了些熱水回來，跟寶嫃洗了腳，整個人便暖和過來。

    這天晚上，兩人便在這小店內(nèi)過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鳳玄早早地起身，天色還蒙蒙亮，店內(nèi)悄無人聲，鳳玄留了二百錢，正要把馬兒拉出來再趕路，人在院子里，忽然間聽到外頭馬蹄聲響。

    鳳玄一驚，唯恐有人追來，停了動作側(cè)耳聽外頭，果真聽那馬蹄聲越來越靠近，而后從店門前極快經(jīng)過。

    鳳玄眉頭微蹙，并不擅動，果真，眨眼的功夫，那馬蹄聲竟去而復(fù)返，漸漸地停在了店前。

    鳳玄眼神極冷，雙手握拳，耳畔敲門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鳳玄一咬牙，正要出面，忽地聽門外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住店！”

    鳳玄一愣之下，徑直走過去把店門打開，店門開處，外頭的人一抬眼，四目相對，那人一驚：“王……”后面一個字急忙咽回去，便看周圍。

    原來這來人竟是顧風(fēng)雨，鳳玄很是意外，見他身后周遭無人跟隨，便后退一步讓他進(jìn)來，顧風(fēng)雨邁步進(jìn)來，才小聲說：“王爺怎么在此？”

    鳳玄道：“趕路在此暫時歇息，你又為何忽然來到？”

    顧風(fēng)雨道：“小人又在樂陽縣發(fā)現(xiàn)幾個探子，跟隨著幾個人追到這里，發(fā)現(xiàn)他們埋伏在這鎮(zhèn)子外的小樹林里，王爺未曾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嗎？”

    鳳玄震驚非常：“并無！他們居然來得如此之快？”

    一時大為煩惱，他已經(jīng)動作極快地趕路了，這路線也并未給任何人知道，這些探馬當(dāng)真是無孔不入。

    顧風(fēng)雨也是憂心忡忡：“若讓他們追來，恐怕又是一番糾纏。”

    兩人正說著，那店掌柜跟小二聽了動靜已經(jīng)出來，寶嫃等不到鳳玄，也從里面出來，一下看到顧風(fēng)雨：“你……”

    顧風(fēng)雨似不知如何面對她，就一點頭，便垂了眸子。

    鳳玄暫時無法對寶嫃解釋這些，心里一合計，便叫著顧風(fēng)雨出了門，對他說道：“既然你來了，你替我護(hù)著寶嫃……我去鎮(zhèn)子外，把那些人先解決了再說。”

    顧風(fēng)雨神情微動，定定地看著鳳玄，一會兒又垂了眼皮：“王爺吩咐，小人丁當(dāng)遵命。”

    鳳玄一點頭，將要轉(zhuǎn)身之時，又停下來，對顧風(fēng)雨囑咐說：“務(wù)必要照料好她，不容有失。”

    顧風(fēng)雨垂頭抱拳，沉聲說：“是。”

    鳳玄入內(nèi)，便叮囑寶嫃：“娘子，我出去一趟，片刻就回來，你現(xiàn)在此等我片刻好不好？”

    寶嫃一聽，用力搖頭：“不要！”伸手就拽住了鳳玄衣袖。

    鳳玄只好勸道：“我真的去去就回，就讓那個……老顧先陪著你，他是個好人，會保護(hù)你的。”

    “我不要外人保護(hù)。”寶嫃皺著眉叫，更握住鳳玄手，“夫君你別讓我一個人呆著。”

    鳳玄望著她祈求的神情，瞬間有些心軟，但是轉(zhuǎn)念想想，卻只好硬下心來：“娘子，你乖乖聽話……難道不信我說的了嗎？”

    寶嫃就這么呆呆地看著他，好大一會兒才小聲說：“我當(dāng)然信夫君的。”

    鳳玄微微一笑：“這就好……娘子好好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找娘子了。”他將她用力抱住，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幾口，才轉(zhuǎn)身出門。

    寶嫃跑出門口，一直跟到店門口，店小二已經(jīng)將馬拉出來，鳳玄翻身上馬，踏著地上的雪極快地打馬往前。

    寶嫃本來站在門口看，眼睜睜地望著鳳玄離開之后，心不由自主地亂跳起來，越跳越急，身不由己地邁步出門，順著那馬蹄印追了出去。

    寶嫃倉皇跑了五六步，手腕卻被人握住，寶嫃動不了，著急回頭，卻對上顧風(fēng)雨的雙眸，寶嫃道：“放開我。”用力地要把手拉回來，顧風(fēng)雨卻不放手。

    寶嫃來不及同他說，轉(zhuǎn)頭又看向鳳玄，卻見前頭路上空無一人，已經(jīng)沒了鳳玄的影子。

    寶嫃焦急心慌，叫道：“你放手啊！”還要去追。顧風(fēng)雨卻道：“不要再追了，他不會回來了。”寶嫃一呆：“你……說什么？”——

    94、榮華：與君生別離

    且說鳳玄策馬趕去鎮(zhèn)外，此刻天空微微地又飄起細(xì)雪，鎮(zhèn)子外的一側(cè)果真有片稀疏樹林。

    鳳玄凝神細(xì)聽周遭，耳畔所聞，卻無非是風(fēng)聲雪聲，以及林子里雪壓枝子斷裂開來的聲響，偶爾有小獸竄過的聲響，除此之外卻毫無異樣。

    鳳玄低頭看雪地上，雖然有三兩腳印，可卻不似是高手經(jīng)過所留下的。鳳玄擰眉，心中覺得有些異樣，打馬往前行了會兒，翻身下馬，在林子邊淺淺一探，忽然間身子微震。

    鳳玄臉色都變了，急忙抽身回來，翻身上馬往回急趕。

    鳳玄回到鎮(zhèn)內(nèi)，此刻天色微亮，路上行人也多了些，見他策馬急奔，都駐足側(cè)目，鳳玄到了客棧前，剛下馬那小二就迎出來：“客官您回來了？”

    鳳玄直接便問道：“我娘子呢？”

    小二笑著說道：“客官，您的娘子同那位大爺走了有一會兒了。”

    鳳玄聞言，心頭好像被誰重重擂了一拳：“你說什么？”

    這時候客棧掌柜的探頭出來：“客官您別急，那位大爺說您有急事，他就先帶您的娘子回家去了。”

    他的婆娘聽了動靜也出來：“就是說，天寒地凍地帶著那么嬌嫩的小娘子趕路，得遭多少罪，先回去倒是好。”

    鳳玄眼前發(fā)黑，急怒攻心，一時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