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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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世玨看她一眼,正要說話,里頭寶嫃出來,只聽李大娘道:“捉兩只雞給你拿回去,殺了給世玨補身子……” 寶嫃如一聽,顧不上跟男人說話,蹦起來道:“娘!干嗎捉我的雞……”一看到寶嫃,聲音卻又低下去,“捉就捉好了,干嗎要殺了……” 李大娘喝道:“少在這里磨牙,快去捉雞。” 寶嫃如眨巴著眼就求寶嫃:“非要捉不行嗎?” 寶嫃道:“不用捉啦,雞還小……娘你先讓阿如養著吧,我家里也養了一只母雞,已經能下蛋了。” 李大娘道:“一只孤單了些,捉兩只作伴會長得快,正好我嫌太多了,你捉家去兩只倒好,”說話間又搓著手,小聲說,“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又出力又出錢地,總不好就讓你們空手回去。” 寶嫃無法,就道:“那不要多了,要一只就好。”果真李大娘挑了只挺肥的雞,怕跑了,就把腿兒綁在一塊。 李大娘把只咯咯叫的雞放在寶嫃的籃子里,很有些不舍得,就道:“這一路上還得走老長時間,真不留下來明天再走嗎?” 寶嫃道:“出來的時候沒跟婆婆公公說,怕他們擔心。” 李大娘默默地點點頭:“那以后就再來啊。” 寶嫃也答應了。 寶嫃如站在旁邊,伸手摸那只在籃子里探頭探腦地雞,說道:“姐,我好不容易養的雞,可別殺了吃啊。” 寶嫃便點頭答應:“姐知道了。” 連世玨推了車子,出了李家的門,屋內菜油燈的光芒微弱,一出大門,基本上就只靠天上月亮照明了。 李大娘跟寶嫃如一氣兒將兩人送出了村子,寶嫃百般叫她們回去,兩個都不走,只叮囑寶嫃以后常常回來。 寶嫃同連世玨走出好遠,月光底下,依稀還能見到村頭上兩個站著相送的影子。 寶嫃不免落了兩滴淚,男人看著她,默默地說:“上來吧,我推著你。” 寶嫃才打起精神來:“夫君,我要跟你一塊兒走,我不累,倒是你今天太累了。”她低聲說著,便湊到他的身邊,伸手輕輕拍拍他肩上的塵,“推了那么久的犁,手掌是不是磨破了?我來推車好不好?” 男人扭頭看她,月光下她的眉目如畫,淡淡地籠著曾皎潔月色,分外溫柔:“別擔心,我沒事。” 寶嫃慢慢地抱住他的胳膊:“夫君……”滿心的感激、欣慰、喜悅,無法言說,只化作這樣輕如晚風的一聲。 正是農忙時候,入了夜路上還是有晚歸的農人來來往往,但是回到連家村的路有三四十里,算來足有一個多時辰,如此走了一個時辰,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夜也越來越寂靜,只有月色越發皎潔明亮,風吹路邊的綠樹,會發出刷刷的聲響,伴隨路邊草叢里夏蟲的歡快鳴叫。 以前在連家,一入了夜,連婆子便不許寶嫃出門了,此刻面對這樣靜謐深沉的夜色,放眼是黑幽幽似望不到邊的原野,偶爾從路邊草叢里傳來不知是什么的異動,還真有些害怕。 陡然間,有道影子從前頭的路邊上竄了出來,在道中央人立而起似是看過來,足有一手臂高,寶嫃嚇得尖叫一聲,撲到男人身上。 那東西卻也驚了一驚,極快地又伏底身子溜走了。寶嫃驚魂未定,卻聽男人道:“是個經過的畜生,別怕。”結實的手臂在她身上一抱。 寶嫃也反應過來,便去看前頭,卻見路上空空如也,那畜生早跑個無影無蹤。 籃子里的雞低低叫了幾聲,寶嫃道:“夫君,我知道,那是黃鼠狼子!” 連世玨笑了笑:“哦,原來是此物。你怕它做什么,它還怕你呢。” 寶嫃冷靜下來,咂了咂嘴,小聲道:“夫君,你不知道,我聽說,黃鼠狼子很奇怪……” “怎么個奇怪法兒?” 寶嫃道:“它會魘人。” “魘人?” “是啊,我聽說,如果看誰不順眼,或者誰得罪了它,它就會上誰的身,折騰的可厲害呢,”寶嫃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似乎還怕那東西忽然出現,“夫君,你沒聽說嗎?我聽說過好幾樁事情呢,很稀奇!” 她說著,男人便笑瞇瞇地聽著:“真那么稀奇啊,可是看它的樣子也平常。” “我聽人說它就跟狐貍精是一樣的本事。”寶嫃的聲音已經近乎耳語了,像所有鄉民一樣,她也是很敬畏這些東西的。 男人聲音溫和:“嗯,放心吧,它們欺負的是那些心術不正的惡人,像是娘子這樣的好人,它們也不舍得欺負。” 夜色里,寶嫃的臉又有些發紅:“夫君……”心中那一縷膽怯隨風而去,聲音也甜甜地,在男人的肩膀上一靠,將臉在上頭蹭了蹭,又站直了繼續往前走。 男人歪頭看她,倒是恨不得她一直就抱在自己身上才好,想到這念頭,便也忍不住悄悄笑了。 這一路鄉野路途,本該是枯燥無味地,可在兩人不停地交談中,卻分毫都不感覺孤寂。不知不覺,寶嫃指著前頭一團漆黑的村落,叫道:“夫君,過了這丁家莊,再過楊村就到我們村了。” 男人便贊道:“娘子真能干,認路認得這么準。” 寶嫃便道:“我以前都在這周遭走慣了的……” 男人聽她欲言又止,就道:“以前?” “唔,就是要飯的時候,”寶嫃低低說完,“夫君你口渴嗎?”從籃子里摸了摸,把水葫蘆摸出來,又摸了摸,摸了一根被布裹著的胡瓜,那只雞被碰動了,便又叫了兩聲,仿佛是抗議被驚了好夢。 寶嫃把葫蘆的塞子□,踮腳喂男人喝了兩口,又把那根胡瓜擦了擦,給男人遞過去:“夫君,吃。” 男人望著眼前那根頗粗的胡瓜,情知是李大娘給帶著路上吃的,他卻想起寶嫃在菜園子里摘了個鮮嫩的小胡瓜喂他的場景,便張開嘴咬了口,又道:“你也吃。” 他吃一口,寶嫃也咬一口,兩人甜甜美美,很快把那胡瓜吃光了,這功夫,丁家莊也過了。 男人便叫寶嫃坐在車上,一鼓作氣出了楊村,眼看就望見連家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了,兩人心頭都有些高興。 獨輪車骨碌骨碌地過了綠蔭道,寶嫃仰頭看天,看從樹蔭叢中透出了漫天的星星,像是天幕上鑲嵌的珍貴的寶嫃石,一閃一閃,格外好看,寶嫃“哇”了聲,贊嘆道:“夫君你看,真美。” 連世玨看她仰頭看,他便也看了一眼,然后目光仍舊只在寶嫃身上:“嗯,是啊。” 獨輪車緩緩地到了村頭,大槐樹在黑影里似乎在歡迎兩人的回歸,打谷場上靜靜地,這時候人都已經差不多睡下了。 男人忽然就很想在這里多留一會兒,晚風,繁星,干爽地散發著麥香氣的寬敞場地,以及車上他嬌美的小娘子…… 他忽然很想就在這里抱她一抱,親她一親,跟她一起靜靜看著如此的星辰,一夢地老,一夢天荒。 男人正隱隱出神,耳畔卻忽然聽到古怪的動靜,距離不遠,似呻吟,又似喘息,壓抑著,卻難免又泄出來。如此的夜色里尤為曖昧,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麥草被壓蹭著。 男人心底一怔,然后雙眉就蹙了起來,急忙看向寶嫃,卻見她依舊在呆呆地看天。 他一時沒了方才想逗留的心思,就想趕緊推著車過。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寶嫃道:“夫君,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兒?”她坐在車上,伸長脖子開始張望。 28解甲:垂釣將已矣 星光燦爛,月色朦朧,寶嫃坐在車上,身子是疲憊的,心里也歡悅的緊,抬頭癡癡看滿天星同月爭輝,夜風徐徐吹拂,小推車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響,伴隨著男人的腳步聲,草叢中的蟲鳴聲,她看著看著,便閉上眼睛再細細地聽一聽,抿著嘴,簡直喜悅的要笑出聲來。 推車兒隨著路面不平而略有顛簸,她的裙裾在暗夜里也蕩了幾蕩,寶嫃正自歡喜,耳畔卻傳來有些奇異的動靜。 寶嫃起初還以為自己錯聽,詫異地睜開眼,豎起耳朵細聽一聽,便歪頭問男人:“夫君你聽到什么動靜了嗎?” 身后那人的腳步明顯地遲緩了一下,而后含糊說道:“沒……沒有。” 寶嫃一怔,眨了眨眼,皺眉又聽,終于又聽到了,好像是人吃痛時候的呻吟聲,仿佛是從旁邊的場地上傳來的。 寶嫃極目望去,他們一路走來都是摸黑而行,所憑借的只有天上的月光星光,眼睛早就適應了夜色,打谷場上麥堆林立,空閑的場地平整如鏡,上頭的明明暗暗,動動靜靜,都看得一清二楚。 寶嫃竭力瞪著眼睛看,驀地望見從一堆麥草之后,似乎有東西在蠕動,月光下似乎白花花地在扭著,寶嫃乍看一眼,不知是何物,瞬間嚇得渾身發冷,一下子就從車上跳下來,靠到男人身邊:“夫君夫君……”她抬手指著那個地方,“什么……什么東西?” 連世玨瞧了一眼那麥垛背后露出的半截交疊在一起的身體,不知是哪對兒野鴛鴦,大概是太激烈了些才暴露了身形,又或許是沒想到這么晚還會有人路過,那下面的腿在月光下顯得雪白,正動情地往上勾著,竭力迎合。 連世玨的目力是極好的,但饒是他素來冷靜,乍見到這樣激情的場景還是有些臉熱,急忙看寶嫃,卻見她正瞪大眼睛看,一臉地震驚,也不知看懂了沒有。 連世玨想也不想,抬手將她的雙眼捂住:“別看了。” “夫君……”寶嫃看不到,便叫了聲,一片茫然。 連世玨把車放下,將她一抱重新放在車上:“不許看。” 兩人說話這功夫,耳畔就傳來男性的數聲急促低喘,而后是一聲女人的銳叫,勾心動魄,從草垛后傳來。 寶嫃驚得一哆嗦:“夫君,到底……” 連世玨不再說話,只重新推起車子,邁大步往前而去,車子飛快地離開了七八步,角度轉換,草垛就把那半截兒身子給完全遮住了。 一直等又過去了一段距離,完全聽不到聲響也看不到情形,寶嫃才戰戰兢兢把住車架子,緊張地回頭看他:“夫君,方才那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夫君說不能看?” 連世玨看看她,咳嗽了聲,一本正經地說:“總之不能看……嗯,看了會、會……長針眼的。”趁著夜色,也看不清他臉上的一抹異樣的紅。 “長針眼?我感覺那是……”寶嫃思索著,開始回憶。 “不許再想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似的,心中卻有些啼笑皆非:有些怕她想起來明白過來,可隱隱地……似乎又另有一種奇異的渴望,在他心尖上搖擺不定地。 寶嫃見他不想說這個,就也不敢再提,只好按下好奇之心。 幸好他走得快,黑暗中只聽得嚓嚓的腳步聲,眼看已經到了連家大門前了。 連世玨停了車子,便上去推門,誰知門已經關了,他便敲了數下,過了一會兒才有人道:“誰啊?” 連世玨看寶嫃,夜深了,寶嫃不敢大聲,就放低了聲音道:“婆婆,我們回來啦。” 才聽到連老頭的咳嗽聲,開屋門的聲音,腳步聲,連婆子不悅的嘟囔聲,然后是門閂被抽出,連婆子站在門口上:“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連世玨把車子先搬進了院內,寶嫃挽著籃子跟著進來,忐忑道:“婆婆,有事耽擱了。” 連婆子道:“說了讓你們早點回來,看看這都是什么時候了,我都睡了一覺了!還擔了些心事!”嘮叨著,又問,“布都賣了嗎?” 寶嫃正把門重新閂上,一聽她說這個,沒來由地心虛:“賣、賣了……婆婆。” “錢呢?”連婆子理所當然地伸出手來。 寶嫃就看連世玨,男人正把車子放在墻角,聞言回身道:“在我這里。” 連婆子喜地湊過去,道:“世玨,賣了多少錢?” 寶嫃心事重重地,一眼瞥見那只雞還在墻角上趴著,她心里擔憂會有野貓,便把籃子里的雞抱出來,把繩子解開,雞咯咯叫了兩聲,連婆子回頭看:“哪里來的雞?” 寶嫃忙道:“婆婆,是我娘給的。” 連婆子瞅了一眼,哼了聲:“這么瘦。” 寶嫃抱著雞,又去捉那只蹲在墻角的,一并抱著放進柴房里去,一邊兒走一邊兒有些膽怯地回頭,看連世玨同連婆子說話。 卻聽連世玨道:“錢在這里。”把手中的錢袋拿出來。 連婆子忙要接過來,連世玨道:“其中一半給了寶嫃家里。” 連婆子一聽,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什么?” 寶嫃此刻已經走到柴房邊上,聞言腳也發軟,依照她對連婆子的了解,這功夫連婆子必然要大發雷霆了。 果真,連婆子把那錢袋接過來掂量了一下,變色道:“怎么又把錢扔到那個無底洞的窮家里去?她整天在我們家吃著喝著還不夠?還要把錢再扔回去?” 連世玨雙眸一瞇,卻未說話。 連婆子生生咽一口氣,不沖他發作,卻轉頭望著寶嫃,喝道:“寶嫃,你給我過來,你說,是不是你又纏磨世玨?真看不出你居然這么有心眼兒啊?那么多錢,買幾只雞不行?弄一只瘦歪歪的回來戳老娘的眼!你們家里打得好算盤!你是想把我們這個家掏空來補你那個窮家是不是?!” 寶嫃被她一喝,嚇得手一哆嗦,兩只雞趁機跳下來,跑進柴房里去。 寶嫃站在柴房門口,不敢挪步,連婆子氣迷心竅,發了飆,邁步走過來,一指頭戳到寶嫃的腦門上去:“你這小狐媚子!世玨才回來幾天,你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先是不把爹娘放在眼里,盡管著你這狐媚子去了!現在又拿錢去貼補你們家,你是不是想攛掇著世玨把我們氣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