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照影的話一句又一句，句句都像是極為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最關鍵的位置，阻斷了郁離反駁的余地。

    苦澀。

    漫無邊際的苦澀自心底涌出，池照影所說的這些，郁離又如何不知道，時至今日，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她就是愛著池照影，一直愛著這個人，無論發生了什么，她還是無法割舍對池照影的感情。

    池照影用她的夢想、她的未來做引，她就再也不能嘴硬說什么不愛，她沒有別的選擇，她深愛著池照影，所以只能受她脅迫。

    郁離閉了閉眼，自嘲地笑笑，“……你可是尋星文化引以為傲的影后，我不能放任你毀了自己。”

    她又開始退步，又開始找補，企圖蒙混過池照影的逼問，一步一步，直到再無退路，掉進滿是薰衣草香氣的密林沼澤里。

    “噢……違約金早就準備好了。”池照影喝了一口水，再抬頭時，倏然揚唇笑開，帶著幾分歉疚的輕笑裝點著她的臉，那張冷艷的面龐此時看起來有幾分詭魅。

    “多虧郁離你愛我，合同定的那樣寬松，那些違約金，就算是叁倍四倍，我也付得起……”池照影慢悠悠地補充，“你看……你有多愛我。”

    瘋子。

    沒由來的，郁離的腦子里出現了這個名詞，用它來稱呼此時的池照影再合適不過了。

    “如果不夠的話也沒關系，”池照影話音一點，透明水杯里的水液一顫，Omega的眸光又添幾分瘋狂，“還可以算上離婚之后清算給我的財產呢，你說是不是……”

    “我的夫人。”

    這個稱呼一出，郁離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下頜緊繃著，碾過后槽牙發出咯吱的聲響，后腰一陣發寒，指尖又在不自覺地顫抖，郁離垂下頭顱，看著自己發顫的手腕。

    她無力地抬起左手，企圖阻止右臂的抖顫。

    無濟于事。

    “……瘋子。”她低聲吐出一句。

    “謝謝夸獎。”池照影端坐著，雙腿交迭，眉尾微揚眼尾微彎，心情很好的模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般僵持著，又過了幾分鐘。

    方才濺灑在前襟的溫水失了溫度，帶來惹人發顫的寒意，郁離緊緊握住自己的右臂手腕，抬眸去瞧一側的池照影。

    Omega足尖赤裸，時不時輕輕點動，顯出主人愜意的心情。

    郁離看著這處細節，只覺無比刺眼。

    瘋子，瘋子。

    腦子里反復播放她和池照影在這些年里的相處細節，她想起池照影認真學習表演的模樣，也想起池照影談及以后想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演員時，她眼底意氣飛揚的光彩。

    池照影。

    那樣鮮活燦爛，熠熠明烈的池照影。

    可那樣美好…美好得叫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池照影，如今好似變了一個人，行事詭譎，眼底的瘋狂就像是霍然拔出刀鞘的匕首。

    鋒芒畢露，刃尖朝后，直取她的心臟。

    池照影用她自己的心門，抵著尖刃將匕首的刀柄刺過來。

    帶著若無其事的淺淺微笑。

    這才是池照影，這當然是池照影，她一向如此，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員，所以她日夜奔赴，摸爬滾打進入這一行，認為她們沒有未來，所以偽裝了千個日夜，收斂所有的感情，千方百計地推拒，而現在……她卻用著這樣情深的姿態告訴自己——她那樣深愛著。

    她一直深愛著。

    連這樣洶涌的感情也能克制這么多年，她該有多心狠呢？

    這個人的固執與狠辣早就刻在骨子里，她想要的統統會做到，無一遺漏。

    所以……即便刀尖向著她自己，池照影也會繼續向前。

    …

    兩相無言，房間里的背景聲音還在繼續，情事里的聲響卻無法讓空氣升溫。

    溫度一點點沉下去。

    郁離的神情也愈發沉郁。

    她太漂亮，就算沉著臉也漂亮得惹人心驚，像是覆了冰霜色彩不再嬌艷的小玫瑰。

    池照影沒有再做提醒，她只是靠在沙發一角，姿態慵懶，漫不經心，好似對即將發生的事漠不關心。

    不在乎視頻發布之后會帶來的后果，也不關心郁離是否會受她的威脅答應她的要求。

    這份漫不經心展現在池照影身上，又像是對于結果的篤定。

    掌控一切，成竹在胸。

    池照影神情舒展地刷著手機。一直外放著的視頻內容很明顯進入了更激烈的部分，撞擊聲陡然加快，呻吟也轉為尖叫。

    一聲聲囫圇含糊的yin詞浪語自Omega嘴里吐出。

    郁離甚至不用回憶，就能記起那天晚上池照影的模樣。

    可池照影依舊無動于衷。

    她唇角甚至掛著笑意，就像是在看一個有趣的小動物視頻而勾出的由衷微笑。

    坐不住了，郁離肩頸僵直，緩緩低下頭顱。

    與這人對峙不過是徒然，反倒只能加重自己心底的恐慌，越發迫近發布的時間點，恐慌、驚惶……盡數而來，由不得她再做選擇。

    因為這樣濃厚的恐懼，竟是有些想哭，無數負面情緒環繞著她，郁離看清了自己——她永遠都不可能贏過池照影。

    時間越發緊迫，池照影依舊閑漫。

    再遏不住心底的焦躁，郁離倏然站起身，鞋跟落在地磚上發出清脆聲響，腰腿全是軟的，她身形虛顫著，叁步并兩步走至桌前，抬手摁倒了桌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一聲脆響。屏幕甫一合上，一直環繞不止充滿情色氣息的聲響戛然而止。

    池照影緩緩挑起眉。

    郁離朝她走來，發絲比來時要更凌亂，之前被打濕的襟口也隨著擦拭動作被揉皺，她看起來格外狼狽。

    全然不再像郁家的大小姐。

    池照影看著那截漂亮的耳飾一顫一顫地蕩。

    郁離走了過來，眼尾瞼下的紅更為顯眼，池照影神色安然，坦然迎下郁離的視線。

    “池照影。”郁離輕輕叫出她的名字，“你在得意嗎？”

    “并沒有。”池照影說，“我只是在等待結果。”

    “那么，你的回答呢？”

    郁離在她面前站定，垂眸俯視著沙發上的Omega，眼神愈發深幽。

    迎著池照影這句問話，郁離沒有出聲，只有更加凌亂的呼吸聲在回答。

    恍惚間，先前假想的畫面蜂擁而至。

    無數人用著促狹乃至齷齪的眼神看著池照影，千萬人議論唾棄著池照影，池照影會掉代言、掉邀約、會被那些榮光萬丈的作品除名。

    從此以后，不再有這位正如日中天的影后，有的只是一個留下yin事艷光的Omega。

    好似一盆冰水兜頭而落，渾身上下所有皮rou瞬間發緊，郁離不由得睜大眼。

    漫無邊際的恐懼將她包裹。

    …

    她還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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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求你了。”

    郁離肩頸一松，身子便頹然垮下。

    所有清寒的堅冰都碎裂掉落，所有凌傲驕矜的玫瑰花瓣都凋零，郁離身形一軟，整個人就像失了支撐的高塔，斷折了骨架的風箏。

    “我求求你。”她站在池照影面前，重復請求道。

    “你還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郁離的聲線已經發虛發顫，她有氣無力地說著，“什么都可以……”

    “但我好像也沒什么可以給你了。”郁離低下頭，眼睫忽而驚顫，像是蝴蝶驚展的蝶翅，眨落一顆冰涼的淚。

    就像一個做錯了事，認為自己不好的小孩子。

    “我給不了你什么了。”她重復了一句，又掉落一顆淚。

    “池照影，你放過我，放過我們，好不好？”再不是平日里優雅的儀態，她低著頭，聲線虛綿地反復請求著，“求你了。”

    池照影眼尾一抽，直起身子想要去扶這個人，她看著被自己逼至絕路，思維已經進了死胡同的郁離，心口驀地一酸，心臟擰巴起來，盛滿對郁離的心疼，“你很好，不要這樣想。”

    郁離說得沒錯，她什么都給了，她付出了她所有能給的，可自己還是在貪婪索取。

    就連自己要和她在一起的這個要求，郁離不愿意答應，也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夠好。

    這個覺得自己不夠好的小朋友，噙著滿眼的困窘，含糊嘟囔著，委屈又無措。

    郁離，在請求自己。

    不……她在哀求。

    池照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郁離此時的模樣，又心疼又歉疚，淚意也隨之翻涌。

    她也有些想哭了。

    還有不到十分鐘。

    她們都心知肚明，也正是如此，郁離顯得急切許多。

    “池照影。”郁離吸著鼻子，眼淚再度淌落，也分不出神去管，任由眼淚打濕眼睫，沾濕臉頰。

    她喚池照影的名字，哀求之意更濃，“求你。”

    池照影抬起的指尖一顫，還沒能扶住郁離的手臂，她看見一顆清淚自半空劃過，她看見郁離跪在自己眼前。

    隨著膝蓋觸地的悶響，萬物失去聲息。

    高樓也好，空中花圃也罷，還是廣袤天地中唯一的那株小玫瑰，所有一切高不可攀的美麗景象，都砸碎在眼前。

    她看見那朵嬌艷的，無人可以染指的小玫瑰，在自己面前碾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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