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命運(3)
蔣明月坐上副駕時,有點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陳續(xù),那人打著方向盤倒車,睫毛又長又翹,一盞小燈打下來,平添了幾分溫情,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視,陳續(xù)以余光匆匆瞥了一眼,突覺身側(cè)的女人巴掌大的臉呈現(xiàn)病態(tài)的紅,便問:“你怎么了?” 他的嗓音清冽冷靜,剛剛那點被蔣明月感受到的溫情忽地被打散,她快速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沒事啊?!?/br> 后座的小屁孩忽然大聲起來,“蔣老師,你發(fā)燒了還說沒事。” 蔣明月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朝后一縮,陳續(xù)注意到她如驚鳥般的動作,頗覺好笑,嘴角勾了勾,仍是問,“吃藥了?” 車子駛出馬路,流光般的路燈灑在車窗邊,明月不由松懈下來,“沒買,上班走不開,回家睡一覺,捂出汗就好了?!彼菰谌彳浀钠ぷ?,竟覺得前所未有地疲倦。 他嗤笑,“你記不記得你以前也是這么說的,結(jié)果你燒到肺炎?!?/br> 蔣明月當然不會忘記,那是決定她十年寒窗苦讀未來將面臨何等去向的六月,也是一場雨,兜頭澆下,淋地人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方向,她也就在一片黑暗中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參加了所謂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一場考試。 她不語,車子在紅燈前停下,陳續(xù)伸手覆住蔣明月的額頭,片刻,那只手又捏住了她的臉頰,明月被掐痛,不滿地看著他,“干什么?” “蠢?!?/br> 明月疲于爭辯,只道,“到地方了叫我,我瞇一會?!?/br> 車子卻并沒有開回明月家,陳續(xù)把侄子送回親姐家樓下,直直地開去了鼓樓醫(yī)院。 明月是被陳續(xù)抱到急診的,那會兒她已經(jīng)有點神志不清了,呢喃地叫著“爸爸”,陳續(xù)本人也覺得此刻自己很像她爸爸,于是欣然接受,并把偉岸的父親形象發(fā)揮到了極致。 手機在他的褲口袋瘋狂震動,明月躺在病床上,他掏出手機看了眼,快步走到一旁。 “你什么情況?把我兒子扔門口就走?” 親姐,陳續(xù)不敢放肆,低聲解釋道,“一朋友病了,送她上醫(yī)院呢,陳一川自個兒有腿能上去?!?/br> 他說話時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后,護士正給蔣明月扎針,針頭推進去,床上的人輕輕哼了一聲。 “哎,我聽陳一川說了啊,你那朋友是他輔導班老師,怎么這么巧啊?還有,你怎么這么好心腸?前女友兒?初戀?”嘰嘰喳喳,吵人耳朵。陳續(xù)敷衍應道,“就一高中同學,什么都沒有,你和你兒子怎么話那么多???” 那邊還要再說點什么,他已經(jīng)快速掐了電話,朝正欲離開的護士走去,“哎,請問她什么病啊?人怎么糊里糊涂的?” 小護士溫柔撫慰道,“著涼了吧,普通發(fā)熱,度數(shù)比較高,掛完水會好點兒。還是得注意休息?!?/br> 陳續(xù)連忙應好。 蔣明月醒來的時候最后一瓶水還剩一點,她艱難地睜開眼,一下子就看見床邊坐著的高大身影,他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手機。 “你……” 陳續(xù)聞聲回頭,“醒了?渴么?” 他伸長手在床角拿了一瓶水,直接擰開,正準備送到她嘴邊,蔣明月卻偏了偏頭,拒絕了,“沒事?!?/br> 她撐著起來,兩個人相對而坐,“謝謝。幾點了?”手機不在身上,包也在床尾,她只好求助陳續(xù)。 “快叁點了。馬上輸完了,送你回家?”他看著吊瓶問。 蔣明月愣了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br> 他懷疑地看了她一眼,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放著我這免費司機不要,要打車回江寧?你發(fā)燒把腦袋燒壞了?” “不回去,附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的聲音微啞,一雙眼睛盈盈亮亮,無辜得很。 陳續(xù)摸了摸鼻子,提議,“上我家去?就在這兒附近?!彼粗Y明月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又說,“我一個人住?!?/br> 她的眉頭仍是擰著,陳續(xù)自說自話,沒有回應,臉色頗僵,他一向不會被人拒絕。 “莫傾沒跟你在一塊兒?”蔣明月思考了很久,猶豫著該不該問,陳續(xù)跟她并不算熟,他比莫傾和明月大兩歲,高一時莫傾同他戀愛,蔣明月才有幸跟陳續(xù)有了那么一點點交集,后來她考上大學,兩人更是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只是上個月才碰到而已。 他聽見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隨即道,“早掰了。你們不是挺好的?” 這是從側(cè)面質(zhì)問她,你們不是挺好的,怎么你不知道這事兒?蔣明月?lián)u了搖頭,“沒聯(lián)系。” 兩人不再說話,陳續(xù)不知道明月為什么跟昔日密友斷了聯(lián)系,也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蔣明月心中卻掀起陣陣波濤。 等最后一瓶水吊完,已經(jīng)叁點十五了,陳續(xù)叫護士來拔針,外邊吵吵鬧鬧的,一群人推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進來,蔣明月坐在病床上看得心驚rou跳,連拔針都沒有感覺,耳中嗡嗡作響,自然地略過了護士那句,“不舒服的話可以等到明早再走的?!?/br> 陳續(xù)見她木木地看著那邊,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沒多會兒,便感到掌心一片濕熱。 她哭了。 良久,蔣明月自己挪開了腦袋,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潮濕的手掌,陳續(xù)忽然驚訝于自己的耐心。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嘲諷道,“你膽兒也太小了吧。”跟只兔子似的。 蔣明月沒有回答,認真地看著他,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嘴唇蒼白中透出粉嫩,更加無辜了。陳續(xù)盯了她兩眼,無端躥起一股火氣,不敢再看,“走吧?!?/br> 陳續(xù)家果然不遠,蔣明月亦步亦趨跟著他進單元樓,進電梯,進家門,最后迷茫地站在客廳中央。 他甩下一句“你隨便”便進了房間,明月等了一會兒,走到他房門口聽見里面?zhèn)鱽硭?,快速回到了客廳,坐在沙發(fā)上,腦海中依稀勾勒出一個少年的身影。二十多年循規(guī)蹈矩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生活著的蔣明月,望著那扇門,忽然開始期待看到“美男出浴”的場景。 她的期待很快落空,陳續(xù)出來時衣著雖然不算正式,但該遮地都沒落下,只剩好看的鎖骨和修長的脖頸鉆進她眼中。 “進去睡?”他站在明月面前,清新的香氣包圍了她。 蔣明月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在沙發(fā)湊合一下吧,沒洗漱?!?/br> 陳續(xù)將她拉起來,“我有潔癖我都沒嫌,你倒跟我推脫起來了,進去睡?!彼氖趾芸鞆乃觳采纤砷_,溫熱的大掌貼著她的后背,輕輕推了下。 好巧不巧,隔著薄薄的襯衫碰到了她內(nèi)衣的扣子。 兩個人俱是沉默,蔣明月先敗下陣來,強自鎮(zhèn)定,“謝謝。”然后走進了他的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 蔣明月此人呢,也有潔癖,不洗漱不換家居服不上床,于是她站在那張看著就很柔軟的床前犯了難。 陳續(xù)打開門來時,看到的場景就像這樣——一只兔子氣鼓鼓地看著另一只兔子嘴里的蘿卜。 明月對他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驚訝,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怎、怎么了?你、你……” “你怎么不睡?”陳續(xù)點了點床。 他的表情實在嚴肅,蔣明月忽然覺得他有點像以前爸爸問寫不出方程式的自己,你這題怎么還不會呀?她情不自禁地有點委屈,“我不習慣?!?/br> “認床?”他的眉毛高高挑起,模樣不羈。 “不是。”明月扁了扁嘴。 “那什么?”他一直看著她,明月覺得自己退化的尾巴骨都要搖擺起來了。 “我真的有潔癖。不洗漱不換衣服的話,沒辦法上床。”她的表情實在認真,以及懊惱,陳續(xù)笑了笑,“簡單,你換我的。” 于是蔣明月看著他徑直拉開衣柜,翻找出一套睡衣塞到她手里,然后給她拉開浴室的門,并叮囑道,“左邊熱水,右邊冷水。櫥子里有新浴巾,去吧?!?/br> 門是玻璃門,合上之后,陳續(xù)并沒有立刻出去,他看著那道影子慢吞吞地動作,放下衣服,背對著門脫下襯衫,他只覺得周遭的空氣都變了味兒,這種偷窺行徑實在非君子所為,他偏著頭想了想,本來就不是君子,干嘛cao這心?于是乎就心安理得地盯著那道身影,直到人影逐漸消失在墻面之后,淅淅瀝瀝的水聲環(huán)繞在耳中,摸不著又看不著,徒留一點曖昧朦朧的水汽攪得人心七上八下、無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