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命運(2)
蔣明月在一家教育機構當輔導老師,公司也算是業內翹楚,已上市,全國各地都有分校,但是此類教師崗位卻并無太大限制,本科學歷,不拘985或211,應屆生或者往屆生,門檻幾乎是平的,她投完簡歷立即收到面試通知。面試時聽說她高分通過了六級,有考研經歷并手持教師資格證,hr的笑容幾乎掛到耳邊,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忽略了蔣明月因過于內向羞澀而磕磕絆絆的表現,沒多會兒便通知她下周上班培訓。大約十分鐘吧,她拿到人生中第一個offer,但是卻并沒有因此而感到特別開心,相反,一種壓抑的,不甘的情緒在身體中逐漸彌漫開來。 時至今日再想起當時的場景,蔣明月靠在地鐵扶手欄桿上無奈地扯了一個笑容,那是早高峰的二號線,擁擠的上班族,到下一站涌上更多迷茫的面容,蔣明月將身體從扶手欄桿上移開,一只手抓著,身體努力往角落靠去,沒一會兒,幾副高高大大的身軀便把她淹沒了。 前一天因為家里的事蔣明月請同事代了堂,今天的課也沒有備,她一打完卡就開始寫教學內容和計劃,手上動作沒有停過,她卻只覺得腦袋一陣發暈,上午的時間匆匆過去,下午還有教學培訓,跟同事湊了外賣滿減,邊吃邊刷手機看房子。 “哎?你在找房子?” 明月聽到背后傳來聲音,下意識按熄了屏幕,頓頓地轉過頭,問她的是比她早入職幾個月的林醒,清清淡淡的妝容,甜甜地揚著笑容,眼角眉梢無端有幾分溫柔嫵媚,明月跟公司的同事不太熟絡,她向來也不擅長交際,身邊尚在聯系的好友一只手就可以數得完,此刻,她面對落落大方的林醒忽然有點窘迫,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燒起來了,只好低低地應了聲。 “你想自己住還是合租啊?如果合租的話,我租的地兒還有一間客臥,我住主臥,正缺一人兒來跟我分攤房租呢。”她的聲音很是清脆悅耳,蔣明月心中對她莫名有了一點好感。 她思考了片刻,問道,“在哪兒?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么?” 林醒聽見她的回答很是高興,一屁股擠到明月身邊,親熱道,“那我們加個微信?下班了一起過去看看?” 蔣明月輕輕點了點頭,打開微信調出二維碼,微信積了99 的信息,她好幾天沒看過這些軟件的消息了,匆匆瞥了一眼,分別來自不同的人,大部分還是她唯一的摯友于瑞迎發來的,她點開掃了兩眼內容,瑞迎掉了一條項鏈,寶格麗的經典小圓環,蔣明月在腦袋里艱難地搜索出大概模樣后順便想起來那條項鏈應該是瑞迎20周歲生日時她男友送的。忽略一連串哀嚎和咆哮,明月慢慢地打了幾個字過去。 ——沒事兒的。 那邊幾乎是迅速地回了過來,明月還沒來得及回復,林醒便笑道,“很少看你跟別人聊天,也不怎么拿手機,我真的很佩服你。” 蔣明月不知道自己有何處是值得別人佩服的,敏感細膩的心思泛濫起來,便以為這個女孩兒是在嘲笑她沒有人緣,當下便輕輕擰了眉。 林醒注意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毫不介意地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現在很少有人能夠像你一樣專注,我一天恨不得24小時拿著手機。你好像,有一個自己的世界一樣?!?/br> 對于這樣的贊賞,蔣明月實在有點意外,她問:“手機里有什么值得24小時投入的嗎?”后面的話她并沒有說下去,那就是,現實生活這樣巨大的一個垃圾場,尚沒有精力處理,那薄薄的芯片里究竟有什么需要我分出精力去關注的? 林醒笑了笑,“你真的很有個性。”她拍了拍蔣明月的肩膀,轉身離開。 22年來蔣明月第一次聽到有人評價自己“有個性”,而這種“個性”似乎是無可奈何的現實將她雕琢出來的,她仔細想了想自己是否真的“有個性”,結果也很快呈現在她心中,不是的,只是因為她真的從頭窮到了腳。 當天傍晚的課蔣明月上的累極了,她發覺自己的額頭guntang,腦袋里一片混亂,復習課也上的亂七八糟,堂下的小學生們當即吵鬧起來,蔣明月對小孩子并不排斥,甚至十分羨慕那種獨有的童真但在那一刻她十分厭惡這種無止境的活力。 她強自冷靜下來,抱歉道,“同學們,老師身體有點不舒服,你們現在自己再復習一遍,有問題的話舉手,我會一個個過去解答,不要吵鬧。做作業也行。” 蔣明月在講臺上坐下,手支著腦袋,呼吸之間都是熱氣,忽地有一只手來搖她,明月揉了揉額頭,是她的學生,又是…… 她嘆了口氣,面前眼睛睜地大大的小男孩殷勤道,“蔣老師,喝點水?你是不是發燒了啊?你的臉好紅哦?!彼氖稚狭嘀约旱谋厮畨?,已經打開了,溫熱的水汽騰出,蔣明月沒來由地感動。 “謝謝你,我沒事兒,你喝吧?!?/br> 小男孩依然立在原地,注視了明月片刻,踮起腳尖伸長手去摸她的額頭,手剛剛貼上去,便忍不住大聲道,“你的額頭燙的都可以煮雞蛋了還說沒事兒?”明月聞言笑了聲,“哎陳一川,你說你還來上什么課呀,我看你語文挺好的?!?/br> 他聞言,白嫩的臉上隨即綻開一抹弧度,“我舅舅厲害?!?/br> “哦?!笔Y明月撇了撇嘴。 明月盡職盡責堅持到下班,看著一個個小朋友被家長接走,陳一川卻還坐在教室里,她強撐著走過去,“你媽還沒來?” 小男生早已收拾好書包,正無所事事地坐著,“她可能加班吧?!闭Z氣十分成熟淡定,對這種場景似乎也是司空見慣。 蔣明月坐在一旁,努力想了片刻,“你跟我辦公室去等怎么樣?我要去收拾下東西。” 她打開手機時看到林醒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又不敢讓一小學生獨自待在教室里,只好拎著他一起進了辦公室。林醒坐在明月的位子上玩手機,看到陳一川,驚奇道,“哎,小帥哥?!?/br> 明月早已做不出思考,機械地把東西往包里塞好,然后猛灌了兩口水,好不容易回過點神來,身旁林醒已經將陳一川拉到面前,正色氣滿滿地捏著他的小臉蛋。 “哎,我們班上為什么沒有這么可愛的小孩兒?” 蔣明月盯著墻上的掛鐘,無意識地灌水喝,直到清脆的童聲在她耳邊炸開,她下意識地渾身顫抖,意識也漸漸回籠,“舅舅!” 陳續接到親姐電話的時候飯局剛結束,車子還沒駛進小區便被急召去接侄子,他找到教室時,里邊已經是一片黑暗,順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蔣明月的辦公室,門開著,他先是看到她的背影,柔軟的黑發散在背后,白皙修長的手指圈著一只玻璃杯,臉頰粉紅,不知在看什么, 男孩驚喜地看著陳續,然后迅速掙脫開那雙在他臉上揉捏的手,朝親舅舅奔了過去。 蔣明月轉過去,跟陳續的眼睛撞了個正著,她聽見自己說道,“他mama沒來?” 陳續拉著侄子的胳膊,“嗯,她加班兒,你呢?下班了吧?” 蔣明月點了點頭,“那你們趕緊回吧,作業發在群里了,路上小心?!?/br> 林醒此時也站起來,笑盈盈地在男人身上打量,“那我們任務也結束了,走吧?” 明月拎起帆布袋,又聽見陳續說,“你們去哪兒?我捎你們一段?!?/br> 林醒掛在臉上的笑容頓了下,隨即又放大,“那麻煩您了?!?/br> 靜謐的電梯,明月被噌亮的燈泡照的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坐在陳續車后座時她還反應過來,林醒主動報了地址,蔣明月聽過那處地產,離公司并不遠,隔兩條街,左不過一公里,很快就到了。 林醒先下了車,陳續只聽后座的人低低道了聲謝,她嬌小的身體也向外挪去,他頗為疑惑,問道,“你家不是在江寧?” “不是,打算跟同事合租,下了班順便過來看房子?!?/br> 陳續點了點頭,明月下了車,還頗有禮貌地隔著車窗揮了揮手。 林醒挺會挑地方,小區的物業很是出名,安保周全,對單身女性而言的確是不錯的選擇,兩室一廳小戶型整租,偶爾她男友會來過夜,平時一個人住未免空曠,一個月叁千的房租,在CBD實在少見,但一個人負擔難免吃力,蔣明月看了一圈覺得十分滿意,屋里家具齊全,只需拎包入住即可,很是便捷,剩下的問題便是生活習慣和房租。 她站在陽臺前認真地問道,“我沒有什么不良生活習慣,你也是的對吧?”她十分謹慎,臉頰奇異的紅,林醒瞧了半晌覺得她完全像一只膽怯的兔子,這么想著她一下子笑出來,“哎,我沒有什么不良生活習慣,除了我男朋友偶爾過來,我們會……你明白的哦?錢的話,你給我一千二可以吧?水電另外分攤,可以么?” 面前的女人很是誠懇,并直爽,蔣明月集中精神前后思量了片刻,覺得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挑剔的地方時才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你準備什么時候搬進來?我跟房東打個商量,重新簽個合同吧?”蔣明月覺得剛才那番考量已經將自己所有體力都透支光了,這會兒她只含糊道,“五一吧,就這一周內,我得盡快搬出來。” 后半句顯然不是對林醒說的,林醒也沒有準備問她為什么,見她蔫蔫的,便不再問了,蔣明月起身告辭。她離開的時候小身板有些晃悠,林醒疑惑地看了一眼,并未察覺出有什么異樣。 蔣明月出了電梯開始導航,她記得附近有地鐵站,但是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捏著手機走出了單元樓,沒走兩步,前邊停著的車卻急促地按了聲喇叭,她定睛瞧了會兒,認出那是陳續的車,一時之間心里五味雜陳。 陳續在車里等了會兒,沒見到蔣明月過來,不得已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腦袋,“站著干什么呢?快點兒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