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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長行坐在床畔,正擔(dān)憂地俯身看著他。見卓鉞睜眼,他終于松了口氣,抬手拿毛巾擦了擦卓鉞汗?jié)竦念~頭。 “你終于醒了,剛才一直在夢囈。”酈長行靜靜地打量著他,“一直在喊 ‘弟’和你娘……想家里人了?” 卓鉞微微閉目,讓灼燒的疼痛沉淀下來。再次睜眼時,雙目已恢復(fù)冷靜。 “這是哪兒?”看環(huán)境,他似身處一間臥房之中,屋里點著燈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酈長行還未說話,忽聽房門一響,走進了個端著托盤的姑娘。卓鉞渾身立刻一繃,而那姑娘見他醒來也是一愣,隨即抿唇笑道:“哎呀,醒了?” 她長得實在算不上好看。一張長馬臉,鼻梁寬挺,唯獨一雙櫻桃小口還算風(fēng)韻,可陪在這樣的一張臉上卻又顯得十分不搭。只是說話的聲音唔噥軟語,不急不躁,十分溫柔。 卓鉞皺眉,覺得她的聲音略有點熟悉。此時酈長行起身,從她手里接過了托盤:“鄭姑娘,多謝。” 鄭姑娘! 卓鉞頓時瞪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兒,又落在那姑娘秋香色的襖裙之上,瞬間回想了起來。 這里不就是白天他和酈長行去過的鄭宅么!而眼前的女子正是鄭宅的小姐! 鄭氏少女見卓鉞呆呆地看著他,雙頰不禁有些微紅,忙低下頭輕聲說了句“我出去了”,便匆匆離開。 “你瘋了?”她一出去,卓鉞便立刻坐起身皺眉低罵,“這鄭家一院子都是札干的走狗!你帶我藏在這,還不如直接跳了護城河呢!” 酈長行將他輕輕按回了枕頭上:“卓哥,是鄭家人救了咱們。” 卓鉞一愣。 “我?guī)е銖奈蓍苌吓埽恢挥X就來到了鄭家宅院。我本想著燈下黑,帶你藏在這里避避風(fēng)頭,可誰知一進來就被護院發(fā)現(xiàn)。可那鄭家老爺沒有把我們交出去,讓咱們藏在這兒還給了傷藥。現(xiàn)在外面全城在搜索咱們的蹤跡,札干人都來敲了三次門了,都是鄭老爺幫著打的圓場。” 卓鉞著實有些迷茫。 這一家的立場著實怪異。前腳殷勤備至地幫札干人打鐵、縫制棉衣,后腳又幫著他們。 屬墻頭草的么? 他內(nèi)心忐忑,猜疑不定,卻不愿表現(xiàn)出太多不安讓酈長行察覺,當(dāng)即低聲道:“這里還是不安全。現(xiàn)在城內(nèi)守軍已死,信鳥已毀,咱們呆在這里也沒什么用了,不如趕緊離開。” 酈長行皺了皺眉:“卓哥你傷成這樣,怎么走?” “我走不了,但你可以。咱們浮上來的那個暗渠你還記得么,順著那里——” “不行!”酈長行想也不想道,“我絕不會扔下你。” 卓鉞氣得“嘶”了一聲:“你這崽子,逞什么英雄!咱倆一起在這等死干嗎,上趕著一起下鍋么!” “別廢話。”酈長行的眸光涼了下來。他一向乖巧柔軟的神情淡去,浮現(xiàn)上來的是不容置喙的硬冷。他居高臨下看著卓鉞,屋中閃爍的燭火跳動在他深邃的面孔上,竟有幾分駭人。 “這次,我絕不會一個人離開。” 卓鉞被他唬得一愣。他下意識地想開口罵人,可也不知是受傷了體虛,還是剛被人家救了一命心虛,囁嚅了半晌,最后只道:“說什么 ‘這次’……” 你以前也沒一個人離開過啊。 酈長行皺著眉,轉(zhuǎn)身將鄭姑娘端進來的那碗藥遞到了他嘴邊:“喝藥。” “我自己來——” 酈長行手一抬便將藥灌進了他嘴里。 怎么回事兒!卓鉞一邊咕咚咕咚往下咽,一邊郁悶得不行。怎么自己才昏過去了一小會兒,軟綿綿的羊就變成兇巴巴的狼了! 這時,房門再次被輕輕推開了,有人探頭進來叫了聲:“軍爺?” 卓鉞一抬頭,卻見進來的是個身材略略發(fā)福、頭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子,正是白日里他們在墻上見過的鄭富戶,后面跟著他的女兒鄭姑娘。 “軍爺醒了?”他驚喜地走近幾步,唏噓道,“幸虧蠻子那一刀砍得不深,如今只傷到了皮rou。估計好生將養(yǎng)幾日也就好了。” 卓鉞皺眉看著他,低聲道了句謝。 “軍爺入城是有什么任務(wù)嗎。”鄭富戶絮絮嘆道,“怎么就進來了兩個人?這未免也太危險了。不如在我這里養(yǎng)幾天,風(fēng)頭過了就趕緊出城吧——” “鄭老爺。”卓鉞打斷了他,“我謝你是一回事。但這兩日你為札干人打鐵、縫棉衣,我都已經(jīng)看到了。” 鄭富戶話音猛地頓住,訝異地看著卓鉞,半張著嘴似不知說什么好。鄭氏少女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后,揉搓著自己的袖子,垂頭不吭聲。 卓鉞平靜地道:“您別誤會,我沒有怪您的意思。是中原軍先丟了丹吉城,百姓們?yōu)榱嘶钕氯ィ傄龀鳇c犧牲的。但我是個當(dāng)兵的,我們戍邊的將士們不知有多少人因穿著單衣凍死,我沒法求助于一個給札干人縫制棉衣的人。” 屋子里靜了一瞬。 “爹。”鄭氏少女顫聲叫了下。 卓鉞看向酈長行:“咱們一會兒就走。” 酈長行抿唇看著他,神色莫測,沉默著沒有出聲。 “若是札干人查到了這里,就說是我脅迫你們的。”卓鉞勉強撐起了身子,“你為他們做軍械有功,他們應(yīng)該不會太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