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軒窗。 崔芄走了過去。 雞翅木的桌子,邊緣光滑整齊,一根倒刺都沒有,收拾的很干凈,只放著幾冊賬本并一個杯盞,杯盞瑩白細潤,胎薄而堅,應該是邢窯,里面沒有水,但有水干后留下的痕跡…… 灼娘子那日可能并不是匆匆出門,但一定心神不寧,盞中水未飲盡,她沒有收拾潑掉,也沒有洗刷干凈,留至今日,才水陰干,杯內留痕。 她尋常坐在這里時,會做什么?只是看賬本? 崔芄試著坐下去,窗外是一叢雛菊,嫩黃的顏色,圓而小巧的花型,剛剛到花期,迎著風顫巍巍舒展,恰是入目的好風景,有盞有茶,手邊好像差了點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手往下摸,右手邊有個小抽屜,打開,是一個發簪,發簪銀制,并不算貴重,表面光滑,看起來經常把玩,但紋理凹陷處明顯有黑色,是銀經歲月腐蝕會有的顏色,這個簪子必是舊物。 灼娘子擅經營,姜家如今也不算窮,有些貴重東西想要并非難度,何況銀簪,這個簪子為何這般特殊,常留灼娘子手邊? 崔芄仔細看簪子上的紋路雕刻,久久,才認出是一只蜻蜓……工藝顯然也很差。她坐在這里,看著窗外菊花,手里把玩簪子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屠長蠻翻找整間屋子,一無所獲,看到崔郎坐在窗前,拿著支破簪子:“咦?這東西哪來的,我怎么沒見著?” 他雖行事有些粗魯,辦事是專業的,進一間屋子,大概齊有什么,掃一眼就能心中有數,翻找東西也很小心,不會翻的亂七八糟,盡量讓房間保持原來的樣子,這個簪子,他一點沒印象。 崔芄低眸,看著窗外搖曳雛菊:“灼娘子經常坐在這里,緬懷……” 屠長蠻:“緬懷過去?” 崔芄垂眉:“或者,緬懷一個人?!?/br> “聽聞她七歲時去給大戶人家當丫鬟,十五歲方歸……”屠長蠻懂了,靠近崔芄,壓低聲音,“姜家現在看著還行,之前有過相當困苦寥落的日子,灼娘子大概也有自己的苦,可能很忌諱那段日子?” 忌諱,就不太想別人談起,但自己又忘不了。 說完,屠長蠻又覺得不對,搖了搖頭:“可都言她平時開朗樂觀啊……” 崔芄起身,順著西軒窗,右手邊的方向,走到梳妝臺,又一次坐下,摸索,不知道從哪個小妝匣里,找出了一張紙條。 紙條相當有年代感,揉搓的不成樣子,上面的字也化開融掉,只能隱約看到四個字:恭喜,允許。 四個字,兩個詞,距離越遠,中間或前后一定還有別的字,拼湊不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屠長蠻拿過來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嘖了一聲,“這灼娘子,有點奇怪啊?!?/br> 崔芄通過這兩樣東西,大概了解到一點灼娘子藏東西的習慣,又往床邊找,在床底拉出一個箱子,打開—— “臥槽這是什么!”屠長蠻瞪大了眼睛。 崔芄:“很顯然,這是紙扎。” 菊花,紙扎,莫名其妙,不應該出現在年輕娘子屋里的舊物,怎么看怎么都有點詭異。 屠長蠻搓了下胳膊:“她這是要給誰辦葬禮?怎么偷偷摸摸的?” 崔芄:“或許,她只是在準備提前告別?!?/br> “給誰,給她自己么!她一早知道自己要死么!”屠長蠻吸了一口氣,“那豈不是不是想自殺,就是知道有人要殺她?” 崔芄視線掠過窗外的雛菊:“未必。” 屠長蠻:“莫非……是想送要殺她的人走?” 這位灼娘子有點氣性啊。 “也未必啊?!?/br> 崔芄似乎被這個想法方向取悅到,笑了。這一笑,如山花爛漫,春日入懷。 屠長蠻怔了下:“你該多笑笑的。” 這么好看的小郎君,何苦整日板著臉! 崔芄已收了笑,狀似隨意道:“聽聞近日遭遇意外的,不只灼娘子。” “我們十三郎那里還有一個,叫楓娘子的,”屠長蠻嘖了一聲,“要不是他太忙,這事也輪不到我們底下人管,他那邊更麻煩,聽說家屬不讓仵作驗尸,死活攔著,油鹽不進?!?/br> 崔芄眼梢微垂:“不讓驗尸啊……” “你是不知道,這外頭有惡心人的家屬,也有不干人事的仵作,本身沒多大責權,偏偏在最有限的管轄權里,搞最為惡心人的手段,”說起仵作,屠長蠻都樂了,意味深長的看向崔芄,“別的不說,就說灼娘子那樣子,你收拾的那么好看,真有什么需要查的,仵作看到都得撂挑子?!?/br> 青青紫紫都遮完了,破洞填了,斷骨藏了,死者周身痕跡都沒了,還怎么驗,仵作估計得氣的罵娘。 崔芄:“要仵作做什么?” 屠長蠻:“嗯?” 崔芄:“有我不就夠了。” 屠長蠻:…… “仵作和入殮可完全是兩個活……” 崔芄卻已經開始:“死者臟器出血嚴重,必然是高墜傷,骨折多發生在左側身體,顯然是著力側,右側身體同樣伴有擦傷,嚴重挫傷,位置多變,傷口塵臟,可見死者落地處并非平地,而是一個緩坡,緩坡勢緩,地面環境卻并不友好,有厲石,有灰沙,才讓死者在滾跌過程中多次擦挫,死者左顳部骨折呈星芒狀,很深,結膜有出血點,顯然腦部受傷嚴重,伴腦干出血,此為致命傷,死程很快,也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