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康氏淚流滿面,略粗糙的手收回來,鄭重的,深深的,朝崔芄行了個禮。 弟弟姜年則直接行了個孝家跪禮,眼淚默默流:“有勞先生。” 母子倆的請托中除了尊重,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哀求。 姜管家知道是為什么。灼娘子自高崖墜下而死,遭了不少罪,模樣著實有些可憐,尋常人看都不敢看,想要收拾好……怕也是有點難。 母子倆只是希望崔郎君不嫌棄,能好好待她。 崔芄扶起姜年:“某自會盡力,無需如此,帶路吧。” 姜管家心生佩服。 他這把年紀,人生百態見過不要太多,越是被人瞧不起,被罵被排擠的人,越容易自卑畏縮,久而久之,遇到人罵非但不敢反駁,還賠笑臉討好,一旦有機會得到人尊敬,被別人相求時,越是會倨傲,架子大,甚至陰陽怪氣加碼要高價,仿佛要把受過的委屈全部補償回來。 尤其白事行當里,極為常見。 崔郎君卻并沒有,別人謾罵歧視,他從容如常,別人禮遇尊敬,他同樣不飄,不卑不亢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幾人能真正做到? 遺體放在偏廳,幾步就到,姜年手指顫抖著,緩緩掀開了覆尸布。 逝者自高崖墜落,衣裙有大大小小的掛撕痕跡,沁滿血跡,左邊身子塌陷,顯然骨頭碎了,腰側一大片空白,露出白森森的骨頭,頭臉青紫,有摔撞的傷,也有被亂石劃出的口子,左頰皮rou被掛下去很大一塊,露出白骨牙床,不認真辨認,都看不出她是曾經笑容燦爛,明媚嬌人的妁娘子。 紅紅黑黑的血漬,黃黃粘粘的臟膩,亂糟糟快要不成人形的身體,普通人大概看一眼就會害怕,生理性胃部不適,逝者家人卻只覺得悲痛—— 哪怕這個樣子,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姜管家不忍心的別過眼,替自家少爺圓融:“不知先生需要什么?我這就安排。” 崔芄:“麻煩溫水,架凳,屏風。溫水盆放在架凳上,屏風——” 他看了眼房間布局,以手劃出一條線:“隔在此處,家屬若留下,只可在外側靜觀。” 他氣質疏淡,聲音也沒有刻意的溫柔,但關懷是溫柔的。 沒有嫌棄逝者樣子,沒為自己暗示索要任何東西,連屏風都是用來格擋親屬,以免母子倆更傷心難過…… 姜管家活了一把年紀,從未見過這樣的入殮師,心生層層敬意,怎會不上心?不但立刻安排好了東西,還專門沏了壺好茶,放到崔郎君手邊。 崔芄看到了,但他現在并不渴,凈過手,逕直打開了自己的白箱子。 箱子小小一個,內有乾坤,有機關活扣,‘咔嗒’一聲彈開,足足跳出了五層,什么工具都有……姜管家一個都不認識。 可灼娘子的樣子實在……姜管家擔心崔郎君帶的東西不夠,畢竟沒來前,也不知道逝者到底是什么樣子不是? 他也有些氣短,懦懦開口:“如有任何需要,先生皆可提來。” “我用的就這些,不過……”崔芄想了想,偏頭看他,“灼娘子可有板子?” 板子,就是棺材,老年人到了一定年紀,會提前給自己置辦,沒聽說過哪個年輕娘子給自己提前買的,雖妁娘子二十五了也沒嫁人,可委實算不上年紀大。 姜管家猛的拍頭:“我這就去置辦!” 崔芄頜首,指著灼娘子手上扯壞了的珠串:“妁娘子似乎很喜歡老山檀,若姜管事得空,不妨為她尋一尋。” “是喜歡,那我順便往珠寶行去一趟。” “順便備些酒吧,稍后會用到。” “行!” 姜管家很快離開,崔芄束高袖子,開始干活。 八折屏風很長,拉開后足以將偏廳分隔,又因淺紗質地,不至于看不到對面是否有人,卻也看不大清,只能看到影影綽綽身影。 崔郎君看著細腰身瘦,胳膊卻極有力量,需要翻動逝者時,也沒有叫人幫忙,從始至終神態穩極了,讓人不知不覺,一顆心也跟著靜下來。 崔芄看著灼娘子。逝者死狀,昨晚小管事并未詳細告知,許是來報信時也不知道,許是擔心說的太多,別人不敢接活,崔芄倒是不在意,只是說的若詳細一點,他可做更多準備。 逝者眼皮半睜未闔,最好不要用手去抹蓋,很可能過一會兒會又睜開,崔芄取出自制小棉棒,小心往上探入眼瞼,輕巧迅速的往下一帶,眼睛就合上了。 左側身骨折嚴重,內臟破損,也沒了骨頭支撐,得做填塞支撐處理,還得顧及器官滲液,身上傷口,被灰塵臟污的部位得做清洗整理,還有最重要的臉上,左頰皮rou被刮擦掉,露出白骨牙床,得小心填塞,盡量與自身皮膚融合感佳,利于之后上妝。 還好他有自己研究調配的一種軟膠泥,半固體,延展性極強,利于塑形…… 只是這個過程無比漫長。 尸體的氣味并不好聞,崔芄習慣了,倒也還好,家屬也一直不曾離開,擔心影響他,哭聲都壓抑著,不敢說話,似是承受不了這樣的突然離別。 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 靜默良久,屏風側傳來逝者弟弟姜年的聲音,很澀,很啞:“我jiejie……是自戕么?” 崔芄手下動作未停,切出一小塊軟膠泥,延展開,小心貼到逝者臉上,捏揉出貼合逝者面部線條的形狀,認真調整:“為什么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