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了緣今生
眾人聽不老赑嚷叫有人能救敬軒,頓時來了精神,不約而同的圍過來,驚喜期待的目光都定在了他臉上。只見不老赑孩子般手舞足蹈連蹦帶跳,嘴里嚷道:“老不死!老不死!” 繼昌小時就聽父親說過,師祖有個吐蕃的喇嘛朋友,兩人都玩性十足,不知自己年齡,師祖跟他真是‘忘年’之交,習性相投。 于是,趕忙拽住不老赑急切道:“老前輩現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他。” 不老赑像是猛然打個激凌,呆愣的自語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神情木然的在原地陀螺似的瘋轉了一陣,不老赑突然像截木樁似的平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他在印度的恒河” 眾人頓時也像爆裂的氣囊似的,東倒西歪的癱軟在地上。洞內的哭聲霎時稠了起來。 三妹輕微的蠕動,瞬間化解了悲楚絕望的氛圍,讓人們暫時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見三妹身子輕微蠕動,似在渾身痙攣,不老赑趕忙一躍而起,抓起銀針就扎在了幾處xue位。 三妹輕輕*一下,便慢慢睜開了眼睛。明眸艱澀的轉動兩圈,像是剛剛夢醒,又像是突然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青紫的薄唇微微啟了一下,牽引著喉嚨也輕微的動了動,但一點聲音也沒有。 靜愣須臾,三妹像是猛然驚醒似的,慌忙翻身坐起,當驚慌失措的目光落在沉睡依舊的敬軒身上時,神情方才變得稍稍安穩了些。 她艱難的想要站起身,但身子像是虛弱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探春姐妹趕忙上前攙起。只見她目光失神的掃視了大伙一眼,便扭身朝敬軒靠近。 身子軟軟跌坐在敬軒身旁,伸手撫摸著敬軒略微有些紅紫的臉龐,眼淚就像斷線珠子似的,落地有聲。悲楚深情的樣子,就像母親望著病重的孩子一般。石洞里再次升起一片隱隱的抽泣聲。 太陽仍舊紅紅的照在了山頂,歡快的鳥兒飛來竄去,嘰嘰喳喳的爭相炫耀著自己要去的食場,好像這里的悲歡憂喜,全然影響不了它們的歡快與自由。 三妹是用毒高手,自然深諳各種毒藥的特性與解法。她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給不老赑詳細介紹了敬軒中毒以及當時緊急處理的全過程,又寫出幾味藥名讓人分頭去找。 然而,三妹和不老赑的藥物都只能緩解毒發和減輕痛苦,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敬軒依然不省人事,三妹還是不能開口說話。 山峰剛剛掛上了夕陽的顏色,就見藍影一閃,了塵像片樹葉般的飄然進洞。匆匆向赑老打個問詢,便將一粒杏核大小的藥丸塞進敬軒嘴里,順手又塞給三妹一粒。 見二人吞下,了塵才長噓口氣,重新與赑老見禮,神情憂郁道:“這是師兄云游銅川磐玉山,藥王孫思邈留下的幾粒解毒藥丸,它雖說能解各種蛇蟲咬毒,但無法徹底解除敬軒三妹體內的尸毒,有了它可以阻止毒性的蔓延。” 不老赑與了塵在敬軒家見過幾面,對他的遙測能力和絕妙的輕功也是賞識有加,見他不期而來,便倪眼笑道:“老弟的遙測功夫又見長進了。” 了塵淡淡一笑道:“慚愧,這些年忙于俗事,心地倒不如從前清靜,是師兄早知敬軒有難,讓我星夜趕來見您,不想,還是晚了幾日。” 見不老赑依然用詢問期待的目光瞅著自己,了塵輕吁口氣接著道:“師兄說,這種獨門解藥尚存于世,只是機緣不熟,恐怕一時半會很難遇見,讓我們不要妄動,緣到自然解。” 敬軒和三妹暫時沒了性命之憂,就索性回唐莊將養。這一來免得敬軒娘著急擔憂,二來生活上也方便些,不像在山上,除了野菜就是野味。 不老赑放心不下敬軒,又不能扔下幾個徒弟,就索性和徒弟一起搬進了唐莊,反正那里有的是寬敞院落和舒適的房屋。 緩緩的山坡,被茂密蒼翠的松柏掩去半邊,只留下背陽的彎處,生長著絨絨不知憂愁又與世無爭的青草。 一塊水牛大小的青石上,有位眉清目秀,臉面白凈的僧人,正一聲緊似一聲的誦念《楞嚴咒》。 僧人看上去已近中年,但超然恬靜的樣子又讓人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一聲深長洪厚的‘阿彌陀佛’,頓時讓僧人嘴里的咒語減緩了下來,他趕忙起身行禮口稱:“師父。”來人正是慈恩寺主持老和尚凈空法師。 老和尚瞇眼唱道:“盡塵塵盡未必盡,了緣緣了難盡了。不是空門盡得解,塵緣盡了成佛早。” 見僧人目光愣愣的瞅著自己,老和尚淡淡一笑道:“可知師父為啥給你取名盡塵?” 盡塵小心答道:“就是讓弟子了盡塵緣,一心向佛,早成正果。” 老和尚慈悲一笑道:“你可曾了盡?” 盡塵略顯慚愧道:“弟子這些年在師父的教誨下,認真修學佛法,自覺心境比從前清靜許多,像是已經斷除了塵念,只不過這幾日心又有些莫名的浮躁,像是有事要發生似的惴惴不安,弟子正用《楞嚴咒》來對治。” 老和尚唱聲“阿彌陀佛”道:“心魔還須心來治,勿向心外求正法。” 盡塵疑惑而又有些焦急道:“可是師父,我這幾天心就是安靜不下來,也不知遇到了啥魔難?” 老和尚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向盡塵索要東西。盡塵頓時有些慌亂道:“我的那點積蓄全都布施給了寺院,只剩那只玉鐲,我” 老和尚輕搖了搖頭,沉聲道:“看來,你還真是迷的不淺,前緣難了啊。其實,我是在要你的心。” 盡塵面窘道:“師父您這是” 老和尚目光慈祥的盯視了他一眼,聲音平穩道:“你不是心不安么?就把心拿出來為師幫你安。” 盡塵像是有所頓悟的欣喜道:“師父,弟子明白了,心空無物,自然物不能擾。”說著,伸手摸出一只白玉鐲,雙手遞給法師。 老和尚擺手笑道:“其實,為師給你取名盡塵,只是讓你了卻過去的惡習,經過這幾年的修習,你已從過去的心魔苦海掙脫了出來,找回了正常人的天性。但你塵緣未了,自度還須度人。” 見盡塵目光疑惑的瞅著自己,老和尚淡淡一笑,面顯神秘道:“我先給你講段佛門的故事。” 老和尚在大青石上盤膝而坐,緩緩道:“一日,阿難尊者口渴向正在井臺打水的女子乞水,猛抬頭瞅見女子竟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女子也以驚愣愛慕的眼神瞅著阿南。雙目相撞,愛意頓生。 佛陀見女子整日設法接近糾纏阿難,而阿難也是神情恍惚心有旁逸。于是,就和女子商談,只要她能出家一個月,佛陀就答應她和阿難的婚事。女子欣然答應。 結果,女子出家還不到一月,就被奇妙透徹的佛法所吸引,也漸漸明了今世的短暫和后世的重要,斷然放棄對阿難的情感糾結,潛心修學佛法。竟然還比阿難早成正果。” 盡塵目光愣愣瞅著法師,好像故事和自己并無任何關聯。 老法師微微一笑接著道:“要是女子不愿出家,還要纏著阿難不放,那佛祖將會如何是好?”盡塵茫然搖頭。 法師接著道:“如果是那樣,佛陀就讓阿難還俗與女子成親,而后從中慢慢度化女子,最終覺悟:人生目的不在于世間的享樂,而是為了營造來生。” 見盡塵像是有所悟,老法師長噓口氣道:“你和阿難一樣,也有一段難解難分的宿世情緣,你們生生世世都糾纏其中不能自拔。你倆也曾是佛門中的修行人,但都因情執過重而未能超生。” 盡塵聲音低弱道:“我已明說了出家修行的決心,她應該死了心。” 老和尚輕嘆口氣道:“哀莫大于心死,要是真的心死,又何來哀?何來恨?有些水可以堵,而有些水卻需要引。佛說:‘恒順眾生,隨喜功德。’‘先以欲勾牽,后令入佛智。’” 盡塵聲音更加低沉道:“師父是想讓弟子還俗?” 老和尚額首道:“還俗是為了將來更徹底的出家,度人度己,了盡塵緣同生佛國。” 望著師父遠去的身影,一行清淚緩緩從白皙而又光滑的臉面流下,自己也不知是喜還是悲,反正它是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 下山的石級小路九轉十曲,中途有個歇腳的木制涼亭,盡塵正三步一回頭的朝前走著,心里五味雜陳,往事云涌。即有邁向天堂的輕松,又有步入地獄的沉重。 一聲洪厚深沉的“阿彌陀佛”頓消盡塵的雜念,也讓他猛然吃了一驚。只見師傅手持佛珠長髯雪染,如勁松臨風般靜立亭前。 盡塵慌忙跪伏行禮,晶淚盈眼道:“弟子遍尋辭行,不料師父卻在這里。”說著,兩旺清水已化作曲美的串珠,歡快的直掛臉上。 凈空老和尚將手中念珠遞到盡塵手里,聲音平靜道:“莫忘初衷西方志,心中常念阿彌陀。一切緣定隨緣去,在家出家一樣佛。” 盡塵再次跪倒塵埃,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