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從來都沒有。 而現在,他抬眼,頗有些貪婪地凝視殷姚的手,殷姚的肩膀,殷姚的鎖骨,殷姚的嘴角。 那處因他存在的傷口,無數因他存在的傷口。 突然應對著身體的每一處,千百倍地痛了起來。 仿佛終于像個人,終于能感同身受。 殷姚聲音帶著不自知的焦急和惱意,雙手抬起來,捧著政遲的臉,提高聲音追問,“政遲,你聽得到嗎,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 好涼。 殷姚不敢置信地感受著掌心的溫度,政遲一點點變得冰冷。 他在死去,這個人在死去。 他找準了最安全的地方打,子彈卡在皮帶和縛繩的金屬栓扣中,嵌rou卻不致死,他從沒想過要殺了政遲。 政遲似乎聽不見殷姚的畫,他費力地抬起手,緩慢有些遲鈍地說,“不痛了,姚姚。” 殷姚怔怔地捧著政遲的臉。 他聽過政遲悔恨時的溫言軟語,但此時的語調卻和那時不同。 是過去慣有的語氣,說一不二,有些冷硬的,不容誰拒絕。 “不會再痛了。” 不知不覺,殷姚流下淚來。 不悲不喜地說,“你說了不愛,政遲。你不愛我。” 這一句極輕,政遲卻聽見了,費力地搖頭,笑著否認,“我愛你。” 他又說:“對不起。” 他說:“我是愛你的。” 政遲動了動身體,像座年老失修的機器,緊咬著牙,居然跪坐起來,像一座山似的,擋在殷姚面前。 殷姚心中那份不安愈發濃重。 他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政遲小心地張開手,殷姚才看見,是那把精致的雛鷹,被踢飛到遠處,正好滑到政遲的身邊。 殷姚見那把只剩下一顆子彈的槍,手不知覺地扯著政遲的衣服,茫然道,“你要干什么,政遲,你要干什么?” 白燮臨看得厭煩,無趣地擺了擺手,對越遙說,“開槍吧,對著腦袋,這次別再讓他醒過來了。”轉身過去的時候,又冷淡地補充一句,“下手注意分寸,我要殷姚的脖子完好無損。” 說完,卻發現越遙沒動。 “政遲……”殷姚伸出手,想拿走那把槍。 政遲按住他的手,慢吞吞地說,“要活著去見你母親。” 他看著殷姚,眼神有些渙散,像是發愣,又像是癡意,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用唇輕輕蹭了蹭殷姚的額頭。 那把槍在他懷里掉了個個兒,對準了心臟,死死抵在胸口。抵得太過用力,像是想要它一整個都嵌進rou里,冷硬的槍管將那塊皮膚深深地壓了下去。 政遲用盡所有力氣,將自己撐起來。 他抱著殷姚,跪在地上,背對著白燮臨,這距離極近。 足夠子彈沖破自己的身體之后,射中身后的人。 殷姚沒有力氣喊出來,嗓子被煙熏過似的啞破,“政遲。” 他還是想去拿走政遲的槍,手卻被握住,食指按在那柄槍扳機處。 殷姚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知道這人要干什么了。 殷姚渾身發抖,咬著下唇,想將手抽出來,卻紋絲未動。 “放開我!” 政遲用盡全力,咽下去口里的血,“姚姚別怕……” 殷姚在他懷里,那把槍依舊抵在胸口,“開槍,”他說,“寶貝,開槍。” “不要,不要!”殷姚渾身都在抗拒,不停地往后退,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他,哭叫著,聲音尖銳,“政遲!你是瘋子!你就是個瘋子!” 白燮臨見狀,沒有再管越遙,而是不耐地向他們走來。 “嗯,我是瘋子,”他在殷姚耳邊低低地說,“開槍,姚姚,來不及了。” “政遲,政遲……”淚水糊得眼睛滿溢,殷姚哭著,央求,“我不要……” 以前也是這樣求他? 以前也是不停地說不要。 他哪一次聽過?他卻從來都不會聽,咬著他的脖子,不許他拒絕,用低劣齷齪的手段,逼他說喜歡,逼他說要。 只要是他給的,疼也要接受,抗拒永遠沒有任何作用。 殷姚罵他,“瘋子。” “嗯,寶貝,別哭了。不怕,你開槍,”政遲揪心他的淚,卻無法吻他,意識模糊,用盡力氣,喟嘆一聲,“姚姚……” 他又喊他,姚姚。 “對不起。” 他知道那一槍留了余地,殷姚不想他死。 他也不想死。 但是他要殷姚活著。 “沒關系,沒關系。”政遲閉上眼,感受著殷姚身體的柔軟和溫熱。 殷姚在哭喊他的名字。 “沒關系……” 白燮臨蹙眉,好笑道,“做什么……”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在殷姚驚呼嘶喊出聲之前,政遲扣下了扳機。 子彈穿過血rou與皮膚,沖破骨骼,鮮血凝頓過后,柱噴飛濺。 “政遲——!!” 很疼。 他能感覺到疼。 都是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怎么可能會感覺不到疼。 鞭撻的,刀割的,火燒灼時,皮rou撕裂后。 還有子彈炙震血rou,傷及肺腑時,就像guntang的火燒碎了四肢百骸。 母親的眼神,眾叛親離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