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不倒
天將傍晚,余靜幽幽轉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抻了個懶腰。 午飯后,溫習功課,看著書本直打盹,索性收起來,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瞪瞪睡過去,睜眼時天色漸晚。 摸了摸肚皮,似乎有點癟。 中午姥姥烙餅,沒什么食欲,吃得不多。 這會兒,腹中空空,心想著晚餐家里做的什么,一邊穿好衣服,伸手拿過桌面的礦泉水灌兩口。 這是張強車上的,她喝過的別人也碰不得,扔掉可惜。 女孩放下礦泉水,來到穿衣鏡前,對著鏡子左顧右盼,覺得自己滿臉愁容,有些難看,不禁揉了揉面頰。 試圖擠出一抹微笑,可僵硬的皮膚根本不合作。 她失敗了,只能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自暴自棄的想著,強作歡顏干啥,又有誰會在乎呢父母現在冷戰,沒空理會自己。 余靜換好棉拖鞋,推開房門下樓。 來到二樓的樓梯口便聞到濃郁的香氣,不由得精神一振,跨步往下走。 沉重的腳步踩著木階,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恰巧姥姥端著一盆湯水從廚房出來,聽到聲音,扭頭看過來。 “靜,醒了,快開飯了。” 姥姥說完,奔著餐桌,將盆放在桌面。 自從女孩歸家,她就覺得其臉色不太對,送走張強,本想過來瞧瞧,打眼一瞅,外孫女正在看書,也不好打擾。 扭頭便回,其間不放心,又跑過來一趟,卻看到其睡覺。 余靜湊上近前,低頭一看。 “姥姥,您做的蛤蜊湯還有什么菜”說著,毫不客氣的拿起桌面的小勺,舀一下送進嘴里。 “小心燙,還有大棒骨” 過去的歲月艱苦慣了,現在生活好了,姥姥也不吝嗇。 母親給的買菜錢不少,天天換著花樣的改善伙食,中午的油餅,配上湯和rou,想想都流口水。 蛤蜊湯剛出鍋,的確燙人,女孩齜牙咧嘴直吐舌頭。 姥姥聽到動靜,回過身來:廚房在樓梯的旁邊,已經走到門口,又折返。 伸手拿過瓷碗,盛了大半下,往她面前一推,嘴里數落著:“你說說你,都多大了,還像小孩子似的,讓人伺候。” 話是這么說,臉上沒有一絲慍怒。 話畢,轉身走向廚房。 余靜并不在意,捏著銀色小勺,向碗里一戳,信手攪拌著,突然問道:“我爸和我媽呢” 同一個問題一天問了兩次。 鋼盆里放著熱氣騰騰的棒骨,粗略數下,得有十幾根,數目不算多,但棒骨較大,將盆裝得滿滿登登。 熱氣飄出來,rou味誘人。 姥姥做了許多年飯,手藝還算不錯。 余靜攥著勺子喝口湯,眼睛卻盯著骨頭,心想著,他們全家,就屬她柴廢,家務白癡,干啥啥都不行,吃啥 說到這咋了咋舌,管她那么多。 伸手撈過一根rou比較多的棒骨,橫著將rou用牙撕下來一塊。 老太太沒有回答,放下盛骨頭的盆,轉身就走,回來時,手里端著素燴的老人看著外孫女,毫無形象的大吃大嚼,很是欣慰,偏偏嘴不饒人:“少吃rou,多吃青菜。” 自己做飯有人捧場自然是好的,說著將盤子擱在桌面。 “你媽在樓上,我去叫她下來吃飯。” 說著解開圍裙,便想去,余靜吃rou粗魯的吃相收斂起來,細嚼慢咽得反常,她聽出話外音。 老人家恐怕不待見父親,連提又懶得提,對方肯定不回來吃晚飯。 女孩嘴里含著rou,頓失味覺,放下骨頭,轉身跑過來,越過姥姥的時候,扔下一句話:“還是我去吧” 余靜小跑著往樓上沖。 馬尾辮左右甩動,加上修長的美腿,看上去活力十足。 姥姥站在那兒,呆呆的看著外孫女的身影消失,心理五味陳雜,時間過得飛快,孩子們一天天大了,而她卻老得眼睛昏花。 可她并沒瞎,女婿和女兒的矛盾近在眼前,什么時候是個頭 孩子多了都是債,哪個你能不惦記,眼下趙猛那邊剛安穩下來,連個對象都沒有,最讓其省心的這一家子也出問題。 以往聽別人嘮叨家長里短還會道人是非。 如今卻是聽得一知半解,她有什么資格,品評別人家的閑事,自己家里頭都是一團亂麻,生生將她的嘴堵得嚴嚴實實,連著心口發悶。 越想還越像那么回事,老人自上而下,順了順心窩,隨即嘆口氣,眼角的皺紋堆積成山,當真年邁。 余靜站在母親的房門外,側耳傾聽。 自打父母弄別扭,便養成了偷聽的惡習,盡管知道不好,但忍不住,學習之余,總會抽空過來探聽。 大多時候,里面沒什么動靜。 其實女孩心理存著期盼,希望能從里面傳來父親的聲音。 兩人已然分居,這代表什么感情出現裂痕,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連貌合神離的掩飾也不屑。 她不希望父母如此,心理難受的要死要活。 幾次想要開口央求兩人和好,但就像舅舅說的,大人的事少摻和,他們真的在乎自己的感受的話,就不會將問題擺到明處。 所以沒有信心,直覺勸說無用,只是徒然。 而且母親根本沒有要跟溝通的意思,見其起了意,就會岔開話題。 至于父親,最近太忙,她想抓到人影不太容易,半夜對方的腳步聲,很是沉重可能喝了酒的緣故。 余靜煩的要死,心情陷入低谷。 總覺得像要失去什么,完全沒有安全感可言。 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今朝落下一記實錘,原來舅舅也是靠不住的,那么她還能靠誰人活著都是個體,想要依附著誰生活都不現實。 很多人喜歡道德綁架,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同床異夢勉強湊合到一起,有意思嗎這個社會,沒有誰離開誰活不了給自己留一份尊嚴和驕傲,死氣白咧的任人踐踏,真真兒是自作自受。 問題是,變了心腸的男人,你的退讓,只是他變本加厲折磨你的本錢。 余靜還小,沒有成長到能獨當一面,從容應對世事無常。 所以她不安,想要尋求那份慰藉。 現在可謂四面楚歌,誰也救不了她。 在門外站了半晌,聽得樓下腳步聲傳來。 隨即抬手輕叩門扉。 很快傳來回應,女孩推門而入。 外面天色已經很晚,最后一縷殘霞被灰暗吞沒。 陡然得黑暗,令女孩有些不適應,伸手去摸墻壁上的開關。 “別開燈” 墻面很涼,開關板面很滑。 手指一掠而過。 女孩站在門口,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媽,飯好了,一起吃吧” 余靜的聲音劃破冰冷的空氣。 帶著一絲熱切的討好。 女孩見輪廓的腦袋晃了晃。 “你們先吃,留點坐鍋里就行。” 女人的聲音很輕,沒什么精神頭。 “姥姥做了蛤蜊湯和骨頭,很香的。”女孩極力勸說。 “靜,mama不舒服,你們先吃”還是拒絕的話。 沒有溫度,很堅決。 余靜嘆氣:“媽,這兩天你瘦了不少,我給你端過來吧,東西趁熱吃菜才香,回了鍋的差得很遠。” 說著便要轉身,對方的聲音突然撥高。 “靜,媽真不餓,你聽話” 女孩的脊背挺得筆直,手指壓著褲縫,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什么時候,母親對她這般不假顏色,以前的mama去了哪里她都要不認識這個頹廢,冷漠的女人了。 忽而,腳步聲越來越近。 余靜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悲痛壓下去。 眨了眨眼,溢出來的珠瓣,硬生生的憋回去。 不能讓姥姥看到自己哭,那樣她會很傷心吧 “好,你記得吃飯。”說著余靜推開房門,迎上姥姥關切的眼目光,扯出一抹淡笑:“咱們先吃,我媽說她等會下來。” 姥姥看著房門,張了張嘴。 女孩的臉正對著光線,顯露出來。 老太太只瞧一眼,便心疼的心口突突跳。 外孫女哪里是笑,簡直比哭還難看,她喟嘆一聲,嘴里罵咧咧的聽不真切,隨即扭頭往回走。 余靜揉了揉臉頰,邁步向前。 她知道自己的笑得不倫不類。 兩人圍坐在餐桌旁,女孩一口緊過一口往嘴里塞東西。 吃得很賣力,肚皮撐得圓滾滾,看得姥姥忍不住勸她,少吃點,女孩渾不在意,這頓吃得飽,宵夜省了。 飯后,余靜很是勤快,進廚房洗涮碗筷。 姥姥讓她回去寫作業,女孩笑瞇瞇的告訴她,自己已然完成。 老人家很好騙,幫著挽起袖口,露出白藕似的手臂,又給其在盆里添了熱水,怕她著涼,對身子骨不好。 接著扒拉扒拉說了許多從前的事。 余靜故作認真的聆聽,末了,終于將碗筷清洗干凈。 “姥,你說,現在好,還是以前好” 女孩扯過抹布,漫不經心的擦手。 老人家被問得一愣,皺巴巴的面孔很是凝重。 其實這個問題,一語雙關。 “以前好吧但誰也回不去了”姥姥的臉上顯出滄桑,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年歲,余靜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她為什么要問,是啊,都已經回不去了。 歲月不饒人,帶走得東西太多,太多。 時間的車輪碾過,誰又能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