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7
夏末的黎明仍是綠意盎然。 地上的花草樹木經(jīng)過大自然一夜悄無聲息的浸潤,舒展或嬌柔,或強壯的身軀,迎來清晨第一縷曙光。 灰白色的天空,陡然亮了幾分。 好似一把巨大的剪刀將天幕中的灰白,一塊塊抽條,最后消失殆盡,還原了本來的天藍色淡妝。 六點十分,窗外的集結(jié)號響起。 趙猛著裝整齊,回頭看了一眼,在熟睡的外甥女,邁步走出了房間。 部隊早上起床的時間只有十分鐘,在這期間,戰(zhàn)士們要把衣服穿好,被子疊整齊,站在走廊上,能看到人群蜂擁而出。 但他們卻并不紛亂,來到cao場時,前后左右對照一番,很快找準位置。 從西邊一個人由遠及近的走來,在大部隊面前站定,他穿著一身作訓服,而不是普通的迷彩衣。 雙手抱胸,目光卻帶著狠厲。 如豹子般射出電光,戰(zhàn)士們則挺拔而立,面朝前方,目不斜視。 很快,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在原地踱起步來,他的步伐深沉,眼神老辣就像一個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老兵油子。 有人敏銳的捕捉到一絲不尋常:那是危險的氣息。 沒有人出聲,或者做小動作,cao場上的士兵猶如一顆顆新鮮的蔬菜,碧綠鮮嫩,帶著年輕人的朝氣。 突然一聲爆吼劃破了空氣。 “全體去換作訓服” 話音未落,立刻聽到嘈雜的吵鬧聲。 今天應(yīng)該是照例晨跑,怎么安排了訓練任務(wù)一時間有人開始交流眼神,亦或者小聲的議論。 “吵什么吵,給我安靜點” 趙猛皺著眉頭,接著吼 迫于上位者的命令,cao場上鴉雀無聲。 有膽子大的士兵,喊了聲:“報告,首長” “說”男人扭頭看去,氣勢兇悍。 “咱們今天做什么訓練”士兵很年輕,個頭不高,也就170厘米,卻長得白皙勻凈,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他也是個長睫毛,幾乎將眼睛遮住了一半。 趙猛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這小身板,小模樣也來參軍,莫不是走錯了地方,給人的印象弱不禁風。 可聲音卻是十足的男音。 不亢不卑,只是還略有些緊張,還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角。 男人嗤笑一聲,唇角微微上揚,下巴順勢抬高:“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愣了片刻,很快反應(yīng)過來:“XX連徐知新。” 趙猛略一點頭:“20公里拉練。” 此話一出,下面嘩然。 先前還是小聲議論,如今卻是菜市場般的雜聲喧嘩。 普通人跑10公里平均一個小時,20公里就是兩小時,而作為士兵的他們,跑步走路自不再話下。 體能比一般人好了很多。 可不管怎么說,大家的素質(zhì)良莠不齊,拔尖的有之,還有體能差的,就要在后面打狼,這讓有些人,暗暗叫苦。 趙猛不動聲色,從軍褲的口袋里拿出秒表。 大拇指按下,只聽得啪的一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一個個瞪圓眼睛,盯著那物事,心中哀鳴不斷。 “你們還在等什么,如果八點之前回不來,肯定要餓肚子。”趙猛嘴角帶著一抹淺笑,笑意不達眼底。 充斥著十足的惡意。 聲音不大,聽到戰(zhàn)士們的耳中,卻是如同催命音符。 看著大家四散開來,如同一團散沙,男人下意識的摸了摸貼近頭皮的短發(fā):這些兵還是不夠精銳。 要是上了戰(zhàn)場,保不準丟了性命。 可現(xiàn)在是和平時期,他們也不是行動部隊,所以身上少了那股子,沖鋒陷陣的血性。 趙猛覺得應(yīng)該時不時的敲打敲打,當兵就要有軍人的樣子,不能各個繡花枕頭似的,徒有其表。 看上去是鮮嫩的蔬菜,卻是表面光鮮,內(nèi)里腐朽。 這叫什么爛菜幫子 十分鐘后,大部隊再次集結(jié)。 尖銳的哨聲響起,戰(zhàn)士們拉出長長的隊列,魚貫出了大門,沿著砂石路向西奔跑:這路看著筆直而坦蕩,卻也只小半段,后面大多是土道。 幸好最近幾天,沒有下雨,土道不至于泥濘。 書記員將老解放吉普開了過來,搖下車窗,露出一張笑臉:“趙團長,您上車” 這車夠老夠舊,車身還有劃痕,可它性能不錯,適合上山爬坡,泥里打滾。 “不用”趙猛擺擺手。 隨即抬起腳步,跟著大部隊的尾巴跑了出去。 書記員愣了一下,要知道到了團長級別,有專車不奇怪,只是品相好壞的差別,但一個代步工具,你級別也沒高上天,所以也算湊合。 凡事也不必親力親為,有車不坐,他要跟跑 書記員心想,可能首長心血來潮,腳踩油門,不遠不近的墜在趙猛的身后:他不敢開太快,太近,怕領(lǐng)導吃了吉普揚起的灰塵。 幾百人的隊伍蜿蜒而行,很快就散了隊形。 大都是青少年,正在長身體,消耗多,餓的快,為了能趕上早餐,拼命的往前跑,慢慢拉開了梯隊。 最前面的體能較好,落在后面的很是羸弱。 趙猛在隊尾悠閑的跑著,緊緊跟著隊伍的尾巴,這一梯隊有十幾人,原本還跟得上先前部隊,三十分鐘后,卻放緩了速度。 不是他們不努力,而是力不從心。 距離是越拉越遠,男人看在眼里,怒從心生。 他快跑了兩步,抬腿朝著吊車尾的戰(zhàn)士踢了過去,只聽得哎呦一聲,人向前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其他人聽到動靜,下意識的扭頭。 那個士兵捂著屁股,一臉的驚魂未定,看著趙猛是敢怒不敢言,扯起嘴角,笑得十分牽強。 “你他媽是烏龜嗎跑的這么慢” 趙猛立著眉毛,大聲訓斥。 話音未落,那家伙扭頭便跑,只是速度快了許多。 其他人見了,面面相覷,自覺的加快了步伐,一時間只聽得粗重的喘息聲,一聲沉過一聲,戰(zhàn)士們爭先恐后的奔跑。 就怕落了末流,因為又有人遭了他的毒腳。 這小股弱兵較著勁,男人教訓了幾次,可情況不容樂觀,受自身條件的限制,這些朽木很難在這一刻成材。 他保持著勻速,幾乎到了磨磨蹭蹭的程度。 末了,終于忍無可忍,超過了他們,這使得大家不禁松了口氣,可想到要餓肚子,又分外沮喪。 原本沉重的步伐,越發(fā)的拖沓。 徐知新在第二梯隊。 他是偵察兵出身,卻不僅僅如此。 擅長網(wǎng)絡(luò)偵查和潛伏,他的計算機突出,信息截取技術(shù)優(yōu)越,說通俗點就是黑客,但他所掌握的技術(shù)更為尖端。 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侵入大多數(shù)國防網(wǎng)絡(luò)。 別看現(xiàn)在窩在這兒,也是國防生,只是父親愛子心切,不想他遠走異鄉(xiāng),才把他丟進部鍍鍍金。 過個一兩年,找個機會就要進升。 這些事沒幾個人知道,他也無意宣揚,作為普通的人民子弟兵,跟大家同吃同住,共同訓練,很快便結(jié)下了友情。 眼下,他滿臉蒼白,卻硬生生的吊住一口氣。 腳下是土道,坑坑洼洼,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顛簸的渾身骨頭,沒有一塊自己的,及至一雙腿像灌了鉛般。 氣息早已紊亂,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徐知新的頭腦卻是異常清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只是麻木的奔跑著,很可能下一刻就要栽倒。 趙猛沖了過來,超過他半個身位。 倏地吼了一嗓子:“還有不到五十分鐘,你們到底還想不想吃早飯” 他的話,不易于一針嗎啡。 吃飯不算什么,這可關(guān)系到男人的尊嚴,于是咬緊牙根,拼命擺動雙臂,榨干最后一絲潛力,奮力狂奔。 有硬漢,就有懦夫。 當然也不是全然的怯懦。 徐知新看著身邊的同伴,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知新,我先走一步。” 見他點頭,對方也緊跟硬漢的步伐,很快將他甩開。 趙猛惡劣的扯起嘴角,照著他們的屁股,依次踢了若干腳,及至到了徐知新跟前,對方卻扭身,險而又險的避過。 “呦呵” 男人被氣笑了。 這么多人,沒一個敢躲的,這是個刺頭。 對方扭過頭來,眼神中透著不屈的怒意:“哪有首長隨便踢人的” 他梗著脖子嚷嚷著。 趙猛冷嗤一聲。 “你小子在跟誰說話”他點著他的鼻尖。 徐知新不知死活,停下腳步,兩個人成對峙之勢。 他略微遲疑:“部隊有部隊的規(guī)矩,你這么讓大家狂奔,萬一傷了身體,你負得起責任嗎” 趙猛微怔。 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同自己理論,帶著汗?jié)n的小臉煞白,眼睛里蹦出火星。 “規(guī)矩,我就是規(guī)矩” 男人雙手抱胸,說這話氣定神閑。 “今天我就讓你好好見識一下”略微停頓,遂拔高了音量:“你們這波人,再加五公里” 這話平地響起了一聲雷。 炸得大家外焦里嫩,沒有了一絲血性。 “你”徐知新渾身顫抖,氣得嘴角抽搐,想說什么,卻是太過急躁,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咳嗽了數(shù)聲。 趙猛大笑出聲,很是張狂。 恰好吉普車停在了身側(cè),似乎是耍夠了,他扭頭上了車,很快揚長而去。 徐知新好不容易緩過那口氣,眼睜睜的看著,車后面的塵土飛揚,發(fā)狠似的朝地面噴了唾沫。 “我就沒見過這種人” 趙猛本想跟著大部隊跑完,又怕回去晚了,耽誤了早飯。 他餓著不要緊,橫豎時間自由,還能到外面找食吃,可余靜卻是不同,眼下生了病,得按時進餐,補些清淡營養(yǎng)的東西。 在車上給老顧打了電話,讓對方做了皮蛋瘦rou粥,還有幾樣青嫩小菜。 吉普破舊,但性能不差,很快追上了第一梯隊,男人讓書記員放緩了速度,一路跟隨著眾人回到了部隊大本營,及至開進了院內(nèi)。 所有人如同xiele氣的皮球,橫七豎八的臥在cao場上。 有幾個還算不錯,踉踉蹌蹌往廚房走去,趙猛拿起手邊的擴音器,搖下車窗,朝著地上躺尸的戰(zhàn)士,吆喝起來。 “都他媽起來” 有人慢吞吞的爬起,有的動了動手指,閉眼呻吟,有的則完全沒有反應(yīng),只是在一口口的捯飭氣息。 眾人都在心里罵娘。 好好的一個早晨,晨跑被取消,改成了拉練,最后跑完,卻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這簡直是人間慘劇。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趙猛,刷新了人們的三觀。 都說趙團長是特種兵出身,機敏能干,愛兵如子,今天看來都是謠傳,這簡直是地獄跑出來的活閻王。 別人要流汗,他是要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