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偶影獨游(二)
蕭嬋在噩夢中漸漸蘇醒,款款地睜開眼兒,看到嬛娘啻啻磕磕的,籠著手站在榻邊,皺巴巴的皮兒掛滿了擔憂。 嬛娘見榻中人兒轉醒,緊蹙的眉頭終于展開,笑道:“可終于醒來了,翁主睡了三日了。” 朦朧的眼兒見到日光,瞳子從內而外發出一陣刺痛,眉頭也痙攣了幾下。蕭嬋皺起痙攣的眉頭,轉了一圈眼珠,等刺痛稍緩,她不禁還嬛娘一笑,道:“醒了。” 回了話,室內良久寂然。蕭嬋躺在榻上不動彈,細細地回想夢境,心里坦然無波,大不了就是一死。這條命就是偷來的,能被呵護成長活到二十齡,不敢再茍冒更多,如此足以。 顧世陵的尸首最后是如何區處,蕭嬋不知道,也無暇去知道。 人死仇消,徐赤也沒有了可用之處,那顆玉璽也該要拿回來了。 蕭嬋從來沒想真正的把玉璽交給徐赤,拿回來之后交給誰,她也沒有認真想過,總之砸碎了也不會給徐赤。 徐赤食寢都與玉璽寸步不離,白日上朝堂時,玉璽藏在何處蕭嬋不得知,但知夜間徐赤常抱在懷中與它同眠。 想要快些偷回玉璽,得從夜間下手。 蕭嬋自覺時日無多,不免焦急,急中生智,便計就從心上來。她一骨碌爬起身,解開衣襟,露出嬌嫩的肌膚,秾不短,纖不長的身子半倚在嬛娘身上,趿著鞋到鏡前自照。 作出來的傷至今一個月了還留有痕跡,淡淡的,到了夜晚將燭火滅去什么也看不見。 蕭嬋站在鏡子前,細白的手從鎖子骨往下撫摸身軀,她存了十六年的純真無邪肌體,一朝許了曹淮安。近四年的貼戀,從陌生到熟悉,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毛竅里都儲藏著他獨有的氣息。 他最喜歡親吮的地方不是胸前隆然綿綿的乳兒,是頸側那道箭疤。 本該一輩子跟隨的疤痕,經唾沫數四的沖洗一點點淡去,最后只留一道粉白粉白細線。不貼近來看,根本看不出來頸上有傷。 徐赤一面恐她有惡疾,一面又覬覦她的白rou身軀,蕭嬋心里簡斥自己身軀誘人這一點,但不能不承認這具身子對男人來說,就是潑天的誘惑。 蕭嬋動了動兩腿,沒有東西從腿心里流出,扳指粗粗一算,庚信已過去三四日。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將此事了結罷,呆的越久易出弊竇,早些拿回玉璽,或許能趕在夢發生前與父親和曹淮安相聚。 * 蕭嬋與嬛娘耳語今夜竊回玉璽而后逃脫的計劃。這計劃有性命之虞,嬛娘愁緒紛如,道:“翁主的父親與夫君都在司州,不如今夜罄身遁去,這玉璽不要也罷。” “不行!”蕭嬋一口回絕,話音鏗鏘有力,堅定的顏色一閃而過,“徐赤拿著玉璽登上帝位,定要除蕭氏與曹氏,那天下必亂無疑。我若為了保全性命而遁走,天下就是因我生征塵,讓父親與曹淮安陷入一場災禍中。他們盡心盡力的護住我,而我一而再再而三給他們帶去的都是災禍,我不可以這般自私,我不可以。” 再說將曹淮安的殺父仇人親手送上皇位,曹淮安定會恨死她。 嬛娘捕捉到那抹堅定的顏色,心中卷起一陣波濤,她眼眶濕潤,吸著鼻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翁主就真的長大了,娘娘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蕭嬋低低哼了一聲,眼眶也濕潤,方才鏗鏘有力的話音變了調,變成了軟綿綿,細絲絲的話音:“我都沒有見過她呢,今次來長安也沒去她的陵墓看一眼,她會不會怪我?” “不會。”嬛娘淡焉漠焉地抹著濕潤的眼,“其實娘娘的遺骸在江陵,翁主未于歸之前,君上年年都帶著翁主去掃松呢。” 當年蕭氏擊敗匈奴有功,恒帝欲給蕭氏父子封侯拜將,他們堅辭不受。恒帝不解,究問為何不領賞賜。礙著大臣之面,他們不敢道原由。次日蕭瑜密見恒帝,道:“臣愿以功換蕭皇后遺骸。” 要將一國皇后遺骸帶回胞衣地,恒帝沉吟思忖了許久才應允。蕭瑜帶著蕭辰鈺的遺骸回到江陵,找了地理先生擇了風水好地葬之。 蕭嬋兩條粉搓成的腿兒能穩穩行步之后,蕭瑜每年都會帶她去掃松。 每當蕭嬋掃完松,蕭辰鈺就會來嬛娘夢中,笑笑嘻嘻地道自己的小姑娘又長身子了,都快到兄長的腰間了,亦或者嘮叨小姑娘每添一歲,性子卻越來越跋扈,可得稍加裁抑才行。 夢里的蕭辰鈺容顏不曾改變,說話時俏皮靈動的神情,嬛娘從未見過。 蕭辰鈺第四回來嬛娘夢中時,神情十分懊喪,嘴巴抿著,喃喃道:“我好像嚇到她了,阿嬛你得幫我哄哄。” 那日嬛娘是含笑醒來,好端端的化成一條巨蛇繞在小姑娘身上一夜,還吐著紅信子,可不把小姑娘嚇出病來嗎。 想到這個夢,嬛娘粲然一笑,戳著蕭嬋的額頭,繼續道:“娘娘疼翁主都來不及,又怎么會因這點小事怪翁主呢,娘娘沒有機會來疼翁主,可能心里還擔憂翁主怪她不盡母親之責。” 蕭嬋搖搖頭:“不怪,其實我很想她的,可我不敢想。” * 蕭嬋昏睡的第二日,有人給徐赤送來兩幅美人畫像。 此人正是一度想來獻畫的秦旭。 秦旭想獨來獨往的報復曹淮安,初次獻畫卻被顧世陵所阻,心情好不暢快,后來得知秦妚被蕭安谷一箭穿喉,死狀慘然,心中那股不暢快,頓變成萬馬齊奔的忿怒,忿怒倍增于前。他拿回兩幅畫,再次踏上獻畫之路。 暢好道曹淮安和蕭瑜忙于解決顧世陵,沒有系意到鬼鬼祟祟的秦旭。 秦旭一路行到長安,道旁總有人談論顧世陵被徐赤生擒一事,他不以為此是謠言,尋了館驛下榻,靜觀其變,不多時又聽聞顧世陵被徐赤所殺,罪名不明不確。 秦旭躊躇了片刻,拍拍胸部,決定豁出性命。若能把蕭嬋拖下水,重創蕭曹二氏的威風,他也不算干折了性命。 下定了決心,秦旭來到相府門首,手拿黃白物,隨意一語便與舍人通好姓名。 秦氏在司州略有名聲,舍人不敢阻攔,他們的心眼被黃白物吸引,一時出神,秦旭腳一抬一落,已進了相府,碰巧遇到正從蕭嬋居處出來的徐赤。 秦旭瞟見徐赤,也不打一躬,幾個大跨步上前遮了他的道,隨意通了姓名就把手中的兩幅畫兒展開。 徐赤方從蕭嬋居處出來,好好的欣賞了一番美人昏睡時恬靜的面龐,心情大好,刻下被遮了道也不生氣。 畫中的兩位美人的面龐逼肖,徐赤還以為自己一時眼岔,這兩位美人,可不就是蕭皇后與那阿嬋姑娘嗎? 蕭皇后的畫像是景帝親筆所繪,就是那幅掛于石渠閣里的畫,這么多年了,畫布還是嶄新如初,沒有一角暍色泛黃。 那時候景帝冷淡著惠貴人,一天深似一天的愛戀著蕭后。帝王情至深處,每一處落筆輕柔又不失遒勁,流暢光滑的筆墨把蕭皇后那種內媚外柔,柔中帶剛的顏色表現得淋漓盡致。 時隔數十年重見這副畫,徐赤嘆息了一陣,兀自喃喃道:“世間美人總如輕塵棲弱草,后宮女子更是如此。為帝王一點雨露恩掙破頭腦,卻不知日久生變的理,可憐,唉。” 嘆訖,徐赤狐疑地看向秦旭,問道:“秦少侯這是何意?” 人人都想引證仙人讖語來助長勢力,徐赤也不例外,秦旭將畫一拋,傲然道:“丞相不是一直在尋蕭皇后之女嗎?這畫中女子,就是蕭皇后之女,本少侯知曉她在何處。” 徐赤以為秦旭的舉動奉承討好自己的,聽了這番洋洋得意的話語,眉眼滿是不屑:“秦氏與顧氏可是姻亞,顧氏方敗落,你們秦氏就急著要撇清關系嗎?放心罷,只要你們秦氏安分守己,本相無理由對你們動手。” 秦旭搖頭失笑,自顧道:“這畫中女子,是蕭氏掌上珠,且就是那曹淮安正名正氣的妻子。丞相難道不害怕嗎?若應了讖語,不久將來,那曹淮安將是九方之主了。” 徐赤嘿然沉下臉,道:“秦少侯說蕭皇后之女,是那蕭氏的掌上珠?可我怎么聽聞蕭皇后之女,是顧世陵的小妻?” 二人并肩進了書房,徐赤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通,秦旭邊聽邊低低笑起來,抬起那只被曹淮安廢去的手,道:“丞相受紿也!受紿也!此女為江陵翁主,姓蕭名嬋,容貌美艷非常,卻因嬌性著稱江陵。二七于歸幽州趙趙方域,二八改蘸涼州曹淮安,雖為二歸女子,曹淮安卻嬖愛如寶啊。” 手被曹淮安踩在足下的痛楚猶在,秦旭動了動僵硬的五指,道:“當日在武功縣,本少侯在布莊巧遇此女,十分喜她美貌,色心一動,故而侵其玉臀,薄言來挑。誰知此女是曹婦,曹淮安見妻被人輕浮調戲,二話不說將本少侯之手廢去……” 秦旭說了許久,如何得到蕭皇后的畫也一并說了,連尤氏與蕭安谷的事情,也說了說。 徐赤一聲不吭的聽著,聽到最后,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被一介弱質女子耍得團團轉,裂眥中騰起一片兇猛的火焰,血液從迅疾涌上大腦,大腦緊縮,兩邊的太陽xue好似有東西擠壓著,疼得他一拍案幾,掌與案木接觸時發出的聲音如銀瓶乍破,“賤人!” 還有人記得前面那條蛇嗎?今天突然想起來要填這個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