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不日不月(三)
嬛娘添枝加葉的將蕭嬋身世說了一遍。 “老婦挈嬰出宮,運智去江陵,交與皇后之嚴君蕭氏撫鞠。” “道路窎遠,一望無邊,身上無銀,只能靠著兩腳行萬里。一路忙投急趁地南下,遇到歸益州的漢中侯。” “漢中侯心腸紅通通,見老婦挈嬰遠行,就手捎上老婦一程。老婦見他良善非常,放下戒備,與之談心曲,不料一時口滑……” “他得知老婦懷中嬰乃是皇后之女,再有那讖語所示,紅通通的心腸轉成黑漆漆,要挾老婦交出嬰兒,否則就要將老婦與嬰同送回洛陽。” “洛陽有妖女,歸洛陽,不過是入虎口。老婦無可奈何,含淚送出嬰兒。” “漢中侯置嬰兒于低搭村子生長,周邊置兵看守,不容有閑雜人等與之通一語。說好聽些是保其天真脾性,難聽些且是想讓她成為一個小眼薄皮的土包兒,便于日后控攝自如。” “漢中侯欲俟嬰兒成長為人婦之齡,自娶為妻。可惜他命樔絕而不長,嬰兒未基極,就因暴疾而去。” “時女嬰已經二六齡,不諳世事,心智尚稚,但體態嬋娟動人,故而喚作阿嬋姑娘。” “漢中侯死后,其長子顧少侯掐時從荊州觀風歸來,他離府雖久,但府中有小耳朵,阿嬋身份心中早知。” “顧少侯效父之做法,但阿嬋姑娘自幼微恙,微恙隨庚齒漸大而成沉疴之疾,至及笄那年,正入惡限,一日咳血數升,攝養三年才瘥,病瘥即成顧少侯小妻。” “阿嬋身份不能為外人知,人人都以為她生在鄉野人家,身份自然而然地上不得臺盤。顧少侯只能收阿嬋為小妻。” “阿嬋未能應顧氏父子所想,成為一個愣愣怔怔之人,她野慣鄉間,又保膺母親聰慧之性,來到顧府,朝天搗亂,作耗撒沁,一方面逗人喜神,一方面惹人厭煩。” “顧少侯性起不定,一旦有怒有氣,并往她身上撒。阿嬋姑娘因害疼而斂起頑皮性。” “半年前,二人繾綣忘了避妊,阿嬋肚中結胎珠。讖語所示,無非兩種,一為夫主成九方之主,二是孩兒成九方之主。” “顧少侯恐計劃滿盤散,血瀝瀝地逼阿嬋姑娘飲藥退妊,又命醫毀其胞宮。” “阿嬋姑娘不堪受辱,趁顧少侯身處江陵,夜里無形遁去,一路由上天指示,來至丞相此處,才堪堪撿回一命。” 徐赤屏氣凝神地聽了片晌,十分詫異,眼張失道地拿過案上的劍,直往蕭嬋居處去。 蕭嬋遠遠的就聽見脆響的足履聲,從門縫隙中窺看,徐赤手中拿劍,氣沖沖的往這邊來,她心腸一片緊張害怕,忙坐于妝臺前輕施脂粉,飾去緊張害怕。 徐赤排闥而入,直趨妝臺前,捽住蕭嬋的衣襟向肩胛下一扯。 臂上的鱗傷好去了三分。傷痕交錯的左臂上果真有一道朱砂瘢記。瘢記之狀形似一朵花兒,但因有剺傷,一朵花兒中截成兩半。 徐赤重新打量蕭嬋,眉目臉龐,果真與蕭皇后容貌有幾分相似,都是十相具足的人兒。 他當年是一介小臣子,進宮次數寥寥無幾,只遠遠見過幾回蕭皇后,五官輪廓俱模糊視不清,待他進位太尉,蕭皇后早已眼光落地一年有余,偶爾到石渠閣里見到景帝親繪的畫像,才知道蕭皇后是這副色絲人兒的模樣。 一晃數十年,畫像里的人形日漸模糊,三年前聽聞蕭皇后生有兩嬰,一龍一鳳。鳳出宮,落民間。他怕讖語響應,于是大動干戈地尋找女嬰下落,一連抓了數十位庚齒相符,容貌相似的女子。 蕭皇后到底生何模樣,徐赤只記得一個大概,輪眼看去這些女子生的都是粉臉生春,眉梢含露的波俏狀。 他讓洛陽老宮人來分辨。 老宮人輪眼看去,有搖首稱不像的,有搖首稱像的。急得無計可施時,長秋宮唯一幸存的瘋癲宮人道出女嬰臂上,有一朵漂亮的花兒。且做是朱砂瘢記,通俗些來說,就是形似花兒的胎記。 這些女子皆無此瘢記,又尋了好長一段時日也沒個風聲,他三智五猜,猜這個嬰兒早已死去。 “丞相為何這般對賤婦?”蕭嬋淚眼婆娑,強拉硬扯,把被扯落的衣裳扯到肩頭,氣得雙足亂跺地板。 徐赤撮己頜,剔抽禿揣地覷定蕭嬋,心里又在活絡:玉璽與人皆在本相手中,茍冒權勢,稱孤道寡,有何人敢在背脊訾議? 這般想著,活絡的心定下來,他對蕭嬋笑道:“汝可知自己是何等身份?” 蕭嬋纖手扯住衣襟,滴羞蹀躞的身子縮做一團,搭撒著抹了丹粉的眼皮,做著害怕的形狀,喉中重聲道:“吾只是任人宰割玩弄的賤婦罷了,丞相問此話,就好似問秦樓中的粉頭,用何手段為生。丞相著甚來由這般問,這可是直勾勾地填扎人心。” 話說訖,眼淚再流,哭得一張嘴兒連吼是吼。 兩排黑刷刷的睫毛異常顫動,施著丹粉的眼皮忽掀忽垂,徐赤被蕭嬋連珠般的話噎住喉嚨,他不尷不尬地笑道:“本相不過隨口一句問話,汝為何這般多想?” 細察徐赤辭色,蕭嬋心里有了底,徐赤不想殺她,甚至要借著讖語助自己一力。 售計成功,她故意露出手腕上的傷痕,輕聲道:“賤婦受夫凌辱三年,自知身份卑卑,但妄想求生,故而出逃,本以為成功躲了雷公,沒想到又遇到霹靂。丞相方才之舉,可好讓賤婦心寒。” 徐赤張了張嘴,蕭嬋只是哭,并沒有行濁志的念頭,最終沒和她一般較正,隨口寬慰了幾句,帶著她一齊到大堂去。 嬛娘隔夜擔隔夜憂,在大堂里急得沒了運智,只能游回磨轉,心香一瓣地禱告。萬一好歹徐赤真把蕭嬋給殺了,她就要面覆白布去黃泉之下了。 游回磨轉不多時,蕭嬋哭哭啼啼的與徐赤一前一后行來。 嬛娘鎮定心緒,兩只眼睛合成條縫看蕭嬋。哭啼之際,蕭嬋做了許多眼色。嬛娘知計售成功,方才的擔憂立刻冰消瓦解,作態的對著二人跬跬拜拜。 徐赤坐回堂上,讓嬛娘把事情的根根梢梢再說一回給蕭嬋聽。 嬛娘下死執定蕭嬋纖手,夾著泣聲逗逗落落地說了一遍,言次,掌心里的汗干了又涔出。 蕭嬋背對徐赤而站,只做沁頭覷鞋扇的姿勢。兩人不是一替一句,全靠嬛娘聲音在做戲。 嬛娘的聲音起伏控制得當,起時聲若洪鐘般洪亮,伏時如瀏瀏滴水的銅壺。 聲音起伏過后,蕭嬋接戲,光著盈盈淚花的眼,搖頭聳肩,妝態一副不可思議的形狀,往后卻退兩三步,眼梢里丈量好距離,腳下一歪,假意失筋,把太陽xue磕在案上,眼皮閃了幾下才昏過去。 蕭嬋又靠冒碰一跌,兩次都是有采,第一回馬兒停下,馬蹄沒落到身上。第二回磕在案沿上而不是尖生生、冷冰冰的案角兒。 但與初次不同的是,徐赤面色焦的變成青色,他拂袖而起,橫抱起一絲兩氣的蕭嬋,匆匆尋醫匠來醫。 蕭嬋太陽xue上薄似蟬翼的皮rou豁開,血珠子竄出,一顆兩顆的聚集成一塊,慢慢順著腮頰流下。 醫匠給血流的腦袋瓜子扎裹,一條白帛橫在眉棱骨上,一邊的太陽xue涔出的血染紅了白帛,像極了一條繡著梅花的抹額。 蕭嬋沒暈熟,但腦袋卻實暈乎轉向的,看人都有三四重模糊的影兒,戲未落幕,她打疊精神,撐起半邊身子。 身子不正,左邊的衣裳滑落,露出玉削的肩頭,她放開懷抱地挨靠在徐赤胸膛上,綽經兒扯嬌鬻色,嬌聲顫顫的,不再自稱賤婦,“阿嬋不知自己身份是這般,幸而阿嬋聰慧,挈玉璽逃出,否則顧賊抹眼之間將成九方之主。唉,只可憐我那形未成的孩兒啊……” 在曹淮安告知自己曾有暗產,蕭嬋便想到那個叫自己阿母的粉團團姑娘化成一灘血水的夢了。 肚中的孩子一定是姑娘,是那個叫做曹陽的小姑娘。 這些噩夢不是心頭想,它會來,猝不及防地來。 徐赤手搭在圓溜溜的肩頭,再慢慢滑到那朵花狀的瘢記上。 蕭嬋的兩言三語點醒了他。 嬛娘一席話之后,他的注意都放在蕭皇后的女兒對自己投懷送抱一事上,全然忘了顧世陵得意洋洋的jian狀。顧世陵有玉璽在手,小妻是有讖語加身的女子,怪不得敢去攻南方的蕭氏,又敢與曹淮安犯對,這手中的算盤子打得滴溜的響。 徐赤怒火當頭,轉念一想,曹氏與蕭氏結為姻戚,兩氏有不可分割的首尾。 蕭氏落難,曹氏攻益州,師出有名。倒指顧世陵的精兵,不到曹淮安人馬的一分,孤注不能抵敵,只借著益州這塊形勝之地勉強抵曹淮安的兵馬。但細細一想,兩方應該是勢均力敵,曹淮安怎會在邊界三十來日,且還不敢主動出擊? 這里頭定有隱情。 蕭嬋倒靠在懷里也沒了聲息,徐赤沉下心來想是什么隱情,或許曹氏被捉了手脖子,或許是蕭氏,亦或者兩者的手脖子都被捉住。 嘴里連續嘖了好幾聲,徐赤又想不通這兩個著姓之族能被捉到什么手脖子。 螟蛉之子蔣少北惡臭的頭顱一忽閃腦海,曹淮安忍了這么多年的父仇不報,或許明日就喋血相府。 徐赤心里一驚,嘴巴蠕動有聲:“如果曹豎子真有手脖子在顧賊手中,那最好。到時從他口中套出來,本相也來要挾一番。” 這方想定,徐赤掀髯微笑。 徐赤聲音含糊,蕭嬋有意要聽清,自然把耳朵立起來,沒聽個碧波爽清,也能猜出個大概。 朦朧的眼睛漸漸清楚帶光,蕭嬋扽開徐赤腰間松松垮垮束衣的腰帶兒,道:“阿嬋有話問顧賊,到時候想見他一面,丞相可允許否?” 束衣的腰帶兒解開,纖手還在解著褲頭結,臊根將露出時,蕭嬋腹部作痛,熱流滾出腿心,她疼得手上頓失了力氣,只好將施緋拖綠的身兒,妝狐媚子挨過去,道:“天子無能,丞相如今有玉璽,還有阿嬋在身旁,成九方之主是遲早當晚的,今日阿嬋叫丞相為陛下,也不為過了。” 一句陛下強似所有阿諛奉承的言語。 大紅的日子將來,徐赤想到自己戴冕旒,穿袞衣,接受九方子民的稱頌的光景,笑的眼角的皴皺一歷歷加深,他撮起蕭嬋的下頜,道:“應著讖語所示,夫君為帝。阿嬋既叫本相為陛下,本相也要叫阿嬋為夫人了。” 蕭嬋心頭酸,嘴上卻笑著應下,聲音嬌滴滴的,繼續喚徐赤為陛下。 至今有三個男子叫過她夫人,分別是趙方域、曹淮安與徐赤。 趙方域和徐赤叫夫人,她乖乖地應下,唯獨曹淮安叫夫人,她動不動就氣呼呼的不許他喊,非得廟見之后才許他喊。 她對待曹淮安壞到了極點,卻還心安理得地領略他的厚情。 徐赤臊根腫脹如棍,忍不住要行繾綣,蕭嬋上半身的青紫傷痕還是有礙下口,他分隔兩條玉腿,卻發現遮住那私的衣布上有一抹釅紅之血。 一想嬛娘所言的沉疴之疾,徐赤一陣駭然。也不知是什么沉疴之疾,行云雨之樂,肢體交匝,精水交融,疾興許會染漬身上。 “不敢輕褻貴體。” 想著想著,他沒了那等心思,撇下還在出血的蕭嬋,悶悶的大腳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