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蝸角之爭(一)
顧世陵偏頭再笑,直搭直說道:“錯不在她。錯在我是薛伯容。當初推她下池,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陳氏耳熟薛伯容三個字,但不知是誰。當下姓薛者,只能是皇室宗親,她兩眼茫茫然的望向母親尤氏求證。 尤氏掉了平靜之態,心殊慌怖,衣襟下的兩處頸窩盛著汗,兩排睫毛復垂下寸余,想遮住眼底下的害怕。 母親露于顏面的惶恐,陳氏心中了然,眼前的男子是皇室宗親。 顧世陵踱進近尺,左膝投地,半跪在尤氏面前,端著極恭敬的舉止,道:“只要你們將玉璽交出來,我倒是看在昔日的情面上,饒你們蕭氏一命。” 他千里迢迢來荊州觀風,不過是想確認玉璽是否在蕭氏手中。觀風數年,沒有發現玉璽的蹤跡,但他萬分肯定,玉璽就在蕭家人手中。 恍然得知顧世陵的想法,尤氏瞳子中一忽閃著戲謔,垂下寸余的兩睫慢慢掀開,笑道:“顧家小子,汝在江陵呆了這般久,難道不知蔦蔦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即使知道眼前的人不姓顧,尤氏還是習慣的叫他顧家小子。 臉上莫名一陣熱痛感,顧世陵放下手中的茶水,認真想了一會兒,與尤氏異口同聲道:“砸碎了也不會給你。” 兩人說完,各自笑了兩三聲兒。 一陣卑促的笑聲盈室。 * 蕭嬋珍藏的物玩珍奇有許多,時不時就愛拿出來在侍女與侍衛面前擺一擺,炫一炫。 有一回顧世陵在旁,看到一顆圓溜溜的照夜璣,被一方絹布重重包裹著,他知道這是蕭嬋最喜愛之物,當著眾人的面,攤開手掌,故意沒臉沒皮的向她討。 蕭嬋就是沒理沒由的討厭顧實際陵,所以自然是不會給。再說這照夜璣是祖父從并州帶回來的,只有一顆,就算是兄長柔聲下氣來討,她也堅決不會給。 顧世陵寄人籬下,還如此顏甲,蕭嬋肚子力醞釀了好一團臟語訾詞,礙著父親在旁,不能出口來罵,她憋得臉上起紅,撓了一把顧世陵的臉,氣呼呼的說:“不給!” 小手一抬一落,眨眼之間,顧世陵白凈的臉上多幾道鮮紅的爪痕。 顧世陵被小姑娘撓得垂頭喪氣,面色僵窘。蕭嬋也不顧他的僵窘之色,粉唇里接著吐出噎人的話:“我砸碎了也不會給你。” 說完,卷懷物玩珍奇,跌跌腳,三腳兩步地揚長而去。那在場的人只能呵呵干笑,想用笑聲緩和死僵的氣氛。 有人試圖挽回顧世陵的顏面,寬慰他道:“顧公子若早些年來,女公子可是個柔順乖巧的脾性。” 蕭嬋在揚州總被舅舅尤常欺壓,舅舅欺壓她之后,又手把手教她如何恃寵而驕。 尤常說要恃著頭上有祖母與父親兩人的慣使,好好的撒潑耍賴。比如當與男子齟齬不合,就用短短胖胖的十根手指撓過去,撓出一層皮也沒關系,男子的面相不重要。若是與女子齟齬不合,就不能用手指撓,女子要是面相破了,可不好,應當眼睛里拋珠滾玉,博她同情。 蕭嬋遵著舅舅的話,從揚州回來之后,就從柔順乖巧的的脾性轉成撮鹽入火的脾性。顧世陵來荊州觀風時,她的脾性才轉了沒多久。 渚宮里的人蕭嬋都喜歡,上到洶洶的祖父,下到卑卑的饔夫,她都喜歡。即使齟齬起來,也不會動手去撓。 顧世陵是她在渚宮里撓的第一個人。 后來當庚齒稍大,腦子漸有知識之時,蕭嬋又學兄長蕭安谷說臟語訾詞。 蕭嬋貪嗔好怒,喜撓人打人,在蕭瑜眼里這都是都是喜溜溜、機靈動人的俏模樣。所以這一切的無理取鬧,他都不管,可偏管起她說臟語訾詞的事兒。 當一張小小的玉唇里吐出臟語訾詞時,就不是喜溜溜、機靈動人的俏模樣了,像個潑婦。 蕭瑜看到蕭嬋粉團團的臉,一句狠話重話都說不出口,只好掉頭就責罰蕭安谷,責罰他禁言一個月,借此讓蕭嬋心里生愧疚。 不得不說,蕭瑜的做法很成功,蕭嬋覺得對不起兄長,就慢慢拋撇了那些臟語訾詞,再生氣也會憋住不罵出來。 那日撓顧世陵,她憋了許久才把臟語訾詞憋回肚子里。 自那日后,蕭嬋擺炫物玩珍奇時,若有顧世陵在旁,為了不讓自己口出臟語訾詞,她必定會先道上一句“砸碎了也不會給你”來泄氣。 尤氏想到蕭嬋幼時喜溜溜的模樣,眼角笑出幾點眼淚,撩著袖兒一角擦拭。 顧世陵笑完,指頭屈著,輕一下,重一下敲著案面,端相著尤氏,道:“這樣啊。蕭嬋的身份,那我就保不住了,蕭皇后的女兒,徐赤苦尋多年的人。” 尤氏腦子里閃過曹淮安穿盔摜甲喋血殺敵的模樣,那顆不安的心靜下來,“嗯,既然保不住就保不住罷。” “老夫人可是覺得她有曹淮安庇佑,所以格外的安全?”顧世陵直起左膝,腳尖兒向門而語。 尤氏躊躇不答,給自己的空凈的杯中斟了茶水,分著數口才呷凈。茶葉已浸泡了數十回,入口色淡無味,她卻津津有味的品嘗著。 顧世陵耐定了性兒,接著道:“曹淮安也只是一個血rou之人,他有什么能耐……” 話猶未完,尤氏慢騰騰的放下茶杯,趁了一語:“顧家小子,我們江陵,本就無玉璽。” “有沒有,你們心里清楚。” 尤氏的話致人心頭膩味,不待她話說完,顧世陵拂袖而起,飛捻的離開陰室。 * 顧世陵走后,陰室再次陷入寂靜。 尤氏似泥塑木雕一般,凝神端坐著。 陳氏鎖著眉間,亦凝神端坐了一會兒,在她記憶中,顧世陵長著白凈臉兒,性子溫和,以禮待人。面對蕭嬋冷言冷語相待,他是捻著鼻子,笑臉相迎,且隔三岔五就拿著十二分籠絡人的手段來討蕭嬋的歡心,宛如一個好兄長。 這么一個人竟然也是皇室宗親,與蕭嬋一樣。 陳氏打了一個寒噤,還受到了不小驚嚇。 皇室宗親有貴賤之分,陳氏不知道這個薛伯崇是貴是賤,又為何要與蕭氏分顏,奪了蕭氏兵權,將荊州擾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心里撳不定想知道,就拖著拖裙聲,踩著輕輕的步履聲,挪到在尤氏肩頭旁,將裙兒一整,席地坐下,問:“母親,這薛伯容是何人?為何這般做?” 尤氏懶洋洋地仰起頭,臉朝著頂梁微吁,嘴里嘰咕嘰咕: “薛伯容…...是那惠貴人的孩子啊。” “惠貴人害死了我的女兒,而她的孩子想害死我的乖孫。” “真當是一家人。” 陳氏的鬢畔流出一顆又一顆和黃豆一樣大的汗,她的臉色隨著母親的話,一句一變樣,身子也是無法自主的亂抖。 “怎么會是惠貴人的孩子?” 周五到了,又要停更一日。 卡文了,所以短小。 結局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