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談心曲
曹淮安回道:“她不怪我,我便要怪自己十二分,我沒有護好她,和趙方域有什么區(qū)別呢?” 說著,他噀出積在喉中的鮮血。周老先生駭然失色,一面扶著他回到榻上,一面喚呂舟來醫(yī)。呂舟見慣不怪,取袖中的藥就送進曹淮安口中。 藥與唾沫相融,淡去了血腥味。周老先生不忍見他眉間生愁色,做出個父親的樣,說上幾句溫存的話。 曹淮安無言,若望著一片無聲無息的沙漠,眼里茫然無光,呂舟扯過周老先生的袖子,眼卻看著榻上的人徐徐說道:“心之疾,無藥能解?!?/br> 他今次患的是心疾,除了蕭嬋,就算神醫(yī)盡心竭力救治,不過是白費力氣。 曹淮安付之一笑,道:“二位先生放心,我曹淮安不會因心疾而死,這樣太惹人笑恥。” 有這句話兒,周老先生與呂舟相視一笑,他們焚上一盞安神香后悄然離去。 放箭的將士已死,曹淮安無從得知是何人指使,孟魑到崖下尋到趙方域的尸體,拔出喉上的箭,也沒能從箭上得知一二。 射中趙方域的箭是涼州將士所用的箭,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曹淮安隱隱有感,今次射蕭嬋的人,與射他的人是一伙的。 若是一伙的,蕭嬋今次便是因他才受傷,換句話來說,蕭嬋險些因他死去。當時姚三笙看到了傷口,說道:“再晚一些過來,即使有俞扁之術也難救回半條性命?!?/br> 曹淮安苦笑,如今睜眼閉眼都是蕭嬋受傷之后的樣子,他捂住血淋淋的口子想讓血止住,卻流了滿掌。天寒地坼的時節(jié),流出來的頸血都凍凝了,他看著手上凍凝的血塊,頓開了喉嚨卻喊不出聲。 蕭嬋那么怕疼的一個人在受傷時卻沒有留下一滴眼淚,昏迷時還在使性子,藥太苦了,嘴巴一點兒都不肯張開,非得往里頭酟些甜糖了才肯飲;換藥時還會念叨著讓人輕一些;一日不給她擦身還會生氣…… 嬌里嬌氣的,惹人心疼。 * 蕭安谷誤了今年的吉日,而下一個黃道吉日是在半年之后,蕭嬋心里愧疚,兜兜轉轉還是誤了兄長的吉日,她那日和曹淮安吵口時,一氣之下說橫著也要回來,沒想一句氣話而已,卻實現(xiàn)了。 蕭嬋賞給自己一個腦鑿子,撇頭呸了幾聲,往后還是少說不吉利的話才是。 蕭嬋記得曹淮安落了淚。 蕭嬋左思右想也不知曹淮安哪根筋不對,好端端的他在哭什么?他哭得一點兒也不忸怩,一個八尺男兒一顆淚珠子和玭珠般大,滴在了臉上就和驟雨拍打下來似的,把她的臉都打濕了。 回到江陵也有許久,蕭嬋知道竇成章隔三岔五給曹淮安寫信,曹淮安只回過一封。 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蕭嬋被當成個病秧兒養(yǎng)著,一直到傷口愈合成一道粉色的痕跡才被允許出門散心。 頸上的傷反復無常,期間裂開了幾回,不過近來已結痂,有些癢癢的,過幾日瘡痂便能脫落。蕭嬋不敢碰這些瘡痂,碰掉了易留下傷疤,她萬分小心,結果睡夢里結痂處生癢,伸手抓了一下便掉了大半。 蕭嬋欲哭無淚,第二晚入睡時讓繯娘給她的手綁住。繯娘沒有照做,熬著身子在床頭守著,一直守到瘡痂自然脫落。 被允許出門之后,她時不時就去闕上轉悠。 蕭嬋喜歡往城闕里跑,還是因為父親。 蕭嬋尚稚幼時,祖父蕭三飛常將她帶到營里,讓她耳聽嘶吼目觀刀槍,說是練練膽。蕭嬋好奇心頗重,什么都要過問,那些將軍兵士被問得頭昏眼花也要溫聲細語支吾。 最苦的是李典將軍,蕭三飛委派他教蕭嬋騎馬習箭,卻道無需鉆研深入,只需略懂一二能防身就好。 李典欲哭無淚:不深入,談何防身? 好在小姑娘調皮了些,但聰慧過人,雖不是一教便會,但卻一會便精,李典常嘖嘖稱贊,每回想到她徒手便把武長青打得鼻青臉腫、哭父喊母的,他就暗挑大指。 營里的將士總愛光著膀子練武,習武之人哪個身上沒刀疤,蕭瑜不想讓蕭嬋看到這些駭人的刀疤,也不想讓蕭嬋看到光著膀子的男人,就帶著她到城闕上觀風。 在闕上可以看到許多新鮮的事兒,比在營地里看將士比武有趣,于是蕭嬋便鮮少去營地,無事便喜歡往闕上跑,而且在闕上,父親每回出城歸來她都能第一個知曉,還能親自迎父親歸來。 所以蕭嬋喜歡待在闕上,不僅僅是為了拔悶。 時值寒天,風吹來,寒栗子四起,噴嚏連作,鼻頭都紅了,尤氏見了便不許她去闕上吹風,還讓蕭安谷下死眼地盯著。 蕭嬋謾應,次日趁著祖母不留神往闕上跑去,人才出了院子,就被醉酒的阿兄逮了個正著。 “你給我回來!”蕭安谷呼道。 蕭安谷左手中拎著一壺酒,右手牽起蕭嬋往屋里走。 醉酒的人有千斤膂力,蕭嬋是領略過的,乖乖的由著兄長牽回了屋中。蕭安谷將人牽到榻上坐下,抖開疊整的被褥將她從頭裹住,口中喃出一句半責備半關心的話:“天冷,怎么還總往高處去呢?被風吹了待會兒又要叫頭疼,你一疼,所有人都要加倍用心的照顧你?!?/br> 屋里燒著炭火,蕭嬋偷溜前往身上套了許多件衣裳,現(xiàn)在又有被褥裹身,熱氣從骨頭縫里騰騰地散出來,她悄悄把被褥卸至肩胛下。 蕭安谷黑黢黢的臉因喝酒漲成豬肝色,蕭嬋吩咐繯娘去端碗甘拓漿來給他解酒。 蕭安谷朝著蕭嬋席地而坐,打了個酒嗝后款款開言: “你那夫君,可真是懦弱。被你威猛的兄長罵成狗血淋頭都不出聲。嘿,他覺得是自己害了你受傷,所以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來瞧你,每日就著夜深無人時來偷偷看你?!?/br> “阿兄一點也不講理,明知那箭不是他射的,可氣兒都往他身上撒了,當日那個情頭,換作是阿兄和父親,都不知道該怎么做。” “阿兄我啊看著你從襁褓長成個大姑娘,又看著你嫁人,怎么說也是你半個父親了吧?” 蕭安谷口且說著,手還要指劃指劃。蕭嬋靜靜聽著,偶爾點頭回應。 “看著你受傷,就好似割阿兄身上的rou。” “嫁什么人嘛,蔦蔦你這次就別回去了,要是覺得無聊,阿兄我明日就去街上尋幾個面如傅粉手無寸鐵的幼色給你拔悶?!?/br> 蕭安谷又拿起酒壺猛灌一口,酒灑到了衣襟,濕濕的貼在身上不舒服,他干脆扒了衣服嚎叫:“不行啊,蔦蔦不回去不行啊,你都怪……都怪……怪那些薛氏…….” 話至此,適繯娘歸來。繯娘聽到此話也不款戶,直推門而入,道:“少侯您喝醉了——”說著舉碗讓蕭安谷飲下甘拓漿。 一碗甘拓漿飲畢,繯娘要扶蕭安谷歸房。 蕭安谷還惦著自己的話說完,身子扭得與蛇無異,三兩下就掙脫開來,他含怒,指著繯娘正色道:“我沒醉,我清醒著呢,宛童你走開,你干嘛岔開我的話?!?/br> 蕭嬋:“……” 把一張滿生皴皺的臉看成一個小姑娘,繯娘哭笑不得,“少侯,您都認不清誰是誰了,還敢說沒醉呢?” 蕭安谷把眼瞇成一條縫,往繯娘臉湊了湊,不期一個酒嗝涌出口,還帶出了穢物,盡吐在繯娘衣中。 蕭嬋:“……” 繯娘沒有推開蕭安谷,忍著惡臭讓他吐個干凈才去洗沐換衣。蕭安谷吐完后身心舒暢,不需人扶掖,自己走回寢居倒頭就睡。 蕭安谷一走,繯娘忙收拾穢物,滿室的酸臭味,蕭嬋疾潔犯了,臉色頗為嫌棄,捂住鼻兒走出屋中。 蕭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思想,一路細細一味兄長說的話,也算是知曉曹淮安在的內心了。 曹淮安在自責、在愧疚,箭不是他放的,所以他愧疚自己沒有護好她嗎? 愧疚到流了眼淚?愧疚到不敢來見她? ........ 【前夫的事情還沒全部搞定,暫時會一直甜到快結局的時候吧,但大boss出來之后就是虐,此文的女主自己打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