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重要(3300+)
易美珍生命消逝得很快,短短一周內多器官急速衰竭,持續昏迷,只靠注射葡萄糖維系營養。 最后那日,易美珍神志變得清醒,黯淡的肌膚呈現紅潤光澤,力氣稍復,能進食流質食物,也能和人交談。 安度知她是彌留之際回光返照,雖早有心理準備,悲色仍深嵌眉頭,連日紅腫的眼睛早干涸得分泌不出淚水,一步也不肯離開床邊,只嘶啞著重復:“奶奶。” “安安不哭,”易美珍讓人拿來梳子和皮筋,“奶奶再給你扎一次辮子。” 安度坐矮了些,背對易美珍,不住抽泣。 陳滄也蹲到和她同高度,拿過一盅重新熱好的燉蛋,一勺勺強喂她吃下,勸道:“不能不吃。” 易美珍幫她分頭路,手戰戰巍巍地綁緊兩個低馬尾,笑著問陳滄:“像不像安安小時候?” 陳滄點頭,“像。” 易美珍目光掃過兩人并排的臉,笑了笑,呼吸之間的停頓愈發延長,四肢逐漸冰涼,安度徒勞地想要搓暖她的手。 律師宣讀遺囑和財產分配,易美珍聽完用盡力氣再頷首,意識和話語趨糊,對眾人留下最后的祝福:“你們都要好好的啊……” 身體機能掙扎停止,油盡燈枯,如格外絢麗的落日余暉,迅速沉寂。 易美珍走得很安詳。 宋夢垂首抹淚,裴文婷哭聲漸高,裴景言閉眼,上身微曲,拳頭緊握。 “奶奶,奶奶!”安度撲在明明還有余溫卻再無生氣的易美珍身上嚎啕,陳滄攬著她的力度很大,撫她脊背起伏,沉默地陪她哀痛。 白布蒙上,易美珍被轉運到太平間。安度一路扯著推車不愿放手,待遺體入了門,親屬再不能送,她才埋在陳滄胸膛,語句稀碎,幾要昏厥地喃喃:“……我不要這樣……” 陳滄抱她抱得緊,掌著她腦袋為她隔絕外界聲與光任她宣泄,全然保護的姿態。 他下巴抵在她頭頂,偶爾低頭輕輕落吻,視線和裴景言的遙遙撞上,最后停在緊閉的太平間門口,久久不移。 * 葬禮過后,宋夢和安度說明易美珍為她留了多少股份等等,安度沒聽進半字,只帶走了部分易美珍的遺物。 回到臨城,陳滄為她申請了一周的遠程辦公,安度待在公寓里彈性上班,調整心情。 雪球托付陳沐照顧了一段時間,胖了一些,再見安度也不認生,繞著她轉圈,又蹭她腳踝,攤開肚皮在地上打滾,“喵喵”叫著,瞳仁黑圓,黏人賣好。 “你想我啦。”貓咪憨態可掬,終于讓安度露出多日來第一個完全不勉強的笑容。 她拿逗貓棒和雪球玩一會追趕的游戲,等雪球也累了,便抱著它,攏起睡裙裙擺,盤腿坐在地毯上,翻開一個老舊的皮質筆記本。 是易美珍多年前的手札,那時她一邊管理裴氏,一邊照顧安度起居,日程記錄白天多是開會公事等安排,晚上則和安度有關:“給安安買水果蛋糕”,“18點接安安放學”…… 偶摻慈愛的怨嘆:“安安打了一個欺負女同學的男生,去學校聽老師訓話,回家告訴她,她的出發點很好,但處理方法不對。她很乖地接受了我的教育,但是睡覺前又委屈地哭了,說:奶奶那個男生就該打。小小的臉蛋義憤填膺。怎么才八歲就那么有性格呢?安安像她爸爸,也像她mama。” 易美珍在公司事務上頗為強硬風火,卻把所有柔軟與細心都留給了安度。 安度看著笑一會,眼淚又上涌,視線早模糊,她囫圇翻過,一張老照片夾在最后一頁。 背景是郡城孤兒院,斜陽晚照,安度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分站易美珍兩旁,安度轉頭沖男孩做鬼臉;男孩一身黑衣,面戴口罩,手打石膏掛在脖子上,盯著鏡頭,眼眉俊秀,但無甚笑意。 相紙背后是易美珍的筆跡:安安鬧的烏龍。 安度擦干淚水,拿起照片仔細端詳,總覺得男孩的氣質很熟悉,但他五官被遮蓋,她不確定是不是記憶中關系很好的小男孩。 正擰眉回想,門咔噠開啟,驚得雪球動了動,安度摸摸它頭頂,抬眼看到陳滄進門換鞋。 “你回來啦,”安度看一眼時鐘,比正常下班時間早半個小時,“你早退?” “短信不回,電話不接,早點回來看看你。” “手機放床頭,沒聽到。” 陳滄松開襯衫頂端紐扣,走到她身邊坐下,見了鋪在茶幾上的物什和安度明顯哭過的樣子,輕嘆:“想奶奶?” “嗯。”安度抿唇,指著照片和他分享:“估計這就是那個小男孩,奶奶寫是我鬧的烏龍,我從小就知道給她惹麻煩。” 陳滄凝看一會,抬眉笑道:“一看就是你欺負他。” 悲傷被他一句話沖散,安度據理力爭:“你就不能想我點好?你看我笑得多賣力,多討好啊!可是他為什么不搭理我,我這么可愛。” 陳滄根據衣著分析,頭頭是道:“應該是大小姐太霸道,把人害得過敏又骨折。” 安度打他,假怒:“少亂腦補!你在現場?真能編。” “嗯。”陳滄淡應一聲,把照片夾回筆記本合上,在她鼻尖親一口,道:“去吃飯。” * 時值初夏,屋內開了冷氣,安度搓搓光裸的手臂,靠在廚房門口,神情柔婉。 袖口挽起,露出半截線條緊實的手臂,陳滄正在流理臺切菜,灰衫黑褲,寬肩長腿,背影沉靜,看上去讓人心安神定。 易美珍的后事陳滄沒有義務參與,卻盡心盡力忙上忙下,那幾日他也疲頹得長出青短胡渣,還要分精力照拂她瀕臨崩潰的情緒,耐心撫慰。 安度上前兩步,自背后擁住他,頭靠在他背上,閉眼輕聲道:“謝謝。” 陳滄把刀放下,偏頭,臉頰立刻觸到一抹潤軟。 安度親完便松手,跑到餐桌坐下,拿起兩根銀質筷子敲打空碗,“陳滄哥哥,我餓了。” “沒親對地方,”陳滄洗凈手,俯身抬起她下巴,自高處壓下一個深重的吻,兩指扯抬起她紅綢睡裙領口,“晚上再好好謝我。” 親吻擁抱如解千萬愁結的萬能鑰匙,安度摟他窄腰,隔著衣服輕咬他腹部。 *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最愛吃奶奶做的黃豆糖餅?” 晚餐飽足又舒服地洗過澡,安度捻起一塊陳滄煎炸出鍋的豆制甜點往嘴里送,嚼了兩下,輕道:“味道一模一樣,我好久好久沒吃過了。” “奶奶筆記里看到的……嗯?”陳滄答完,肩頭布料被水洇開兩小塊,他急忙抽紙,“早知道你會哭就不做了。” “嗚嗚……”安度抱腿縮在沙發,鼻子眼睛出的液體全往他身上抹,“陳滄,我沒有爸爸mama,現在也沒有奶奶了……她變成了一把灰,也不知道她在那邊好不好……” “我在。安安,你看。”陳滄柔聲,環著她摟近了哄,指指電視。 她順勢側躺在他大腿上,手虛握著抵在嘴巴,牙齒輕咬手指關節,張開淚眼往電視瞟。 電影《尋夢環游記》。陳滄沖畫面中鋪滿萬壽菊的天橋抬抬下巴,“死后的世界并不是虛無黑暗,依舊多姿多彩,充滿溫情,奶奶去的也是這樣的地方。” “死亡只是轉換的一個儀式,我們記得奶奶,奶奶在那邊就能夠幸福瀟灑地活著。” 溫情的童話電影,她早就看過,陳滄今天特地再放,只為了讓她減輕負疚與悲痛,盡早釋懷。 “也是,”安度止哭,吸吸鼻子,“奶奶一走,我就和裴家徹底沒什么關系了,好在我還有你和韓楠。” 陳滄沒搭話,忍耐著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 安度想到什么,坐起看他,果不其然一張俊臉冷涼,她猜他又在吃味,便癟著嘴撒嬌道:“你不要生氣嘛,我都解釋過了,你總不能讓我和自家弟弟斷絕關系吧,而且人也不能忘恩負義,我……啊你干嘛!” “先報晚餐之恩。” 她被撲仰在沙發,男性熱息游弋臉面頸側,陳滄眼眸黑沉著和她對視,親吻鋪天蓋地,以掠奪之勢砸下。 他狠狠闖入,要得不分輕重,每撞一下要問一句:“我和他,誰重要?” 一開始安度還答“你們不能比”,陳滄不滿意,送得又深又快,蝕骨的滅頂快感燒干她體內水分,本不存在的天平也只能傾斜,她似飄搖浮萍,哭音微啞:“是你,你重要……” 陳滄才安定似的擁緊她,結束這場性事。 * 郡城墓園。 這日的天氣與易美珍葬禮那天一樣,同樣的低壓陰天,同樣的細雨延綿。 裴景言獨自一人跪在易美珍墓前,從晝至夜。 鮮花仍染露珠,人已長眠于地下。 “對不起,奶奶。”淚霧模糊了這個三十歲男人的眼鏡鏡片,他失去往日的清霽神采,任黑夜將他披戴包融。 那日陳滄咄然發問:“當年安安自殺,真的是因為我嗎?在此之前,你帶她看過心理醫生,是不是?” 他難以啟齒,只能重復“對不起”三字,對陳滄,對安度,還有如今對易美珍。 人總是付出慘痛的代價后,才終于不懦弱,直面自己犯下的錯誤,無論直接或間接。 懺悔與道歉換不來十年時光,也無法回轉不可逆的精神傷害與生命。 他站起,麻木的膝蓋刺痛,裴景言拂去褲子上的泥土落葉,僵頹著驅車駛回裴宅。 * 宋夢著黑色繡花旗袍,身段姣好,手邊泡一壺花茶,碟機運轉,復古音樂流溢,是輕快優美的瑪祖卡。 時隔多年,手指終于再染丹蔻。她翹著蘭花指捻起茶杯,彎唇品嘗玫瑰茶,沉醉于樂聲之中。 “媽。”裴景言推開大門。 金錢劍構造下的玻璃門,這幾日關上總不順暢,門鎖像被什么卡著。 “景言,來,喝茶。”宋夢溫柔地對他笑笑。 他屹立不動,“你自首吧。” —分隔符— ?,到0點還有一更,虐可能還有個幾章吧 快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