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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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酌側過臉,一點都不想看見季眠那張懵懂迷茫的臉。 他聽了一路的“對不起”,此刻心情煩躁到極點。 在這小子眼里,自己就是個不講道理、只會壓榨他干活的混蛋嗎? 孫齊還是沒搞懂現在的狀況,甚至比之前還要懵逼。他不就在這里坐了兩個小時嗎?世界怎么忽然就變了? 隨即,三輪車后車廂里兩幅被棉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木雕畫吸引了他的注意。 孫齊一怔:“欸,畫怎么——”沒賣出去? 段酌看也不看一眼,只拋出一句“砸了”,眼睛定定看了季眠幾秒,轉身略過他徑直走進居民樓。 隨著入戶門關上的電子音響起,孫齊從一連串的驚訝中回過神。 “砸、砸了?”他看向季眠,“什么意思,真要砸了?” 季眠視線從緊閉著的居民樓收回來,緩緩點了下頭:“嗯。” 這兩幅畫留下來,只會讓段酌覺得膈應。 是該要砸了的。 “行吧行吧。”孫齊嘆了口氣。 時代變了,他已經跟不上節奏了。段酌惜字如金,季眠又是個守口如瓶的,不愛講人家的秘密,從這兩人身上他半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 他跳上車,用左手從車廂里抬起其中一副木雕。木雕畫很沉,尤其這兩塊還都是比較大型的畫。 孫齊一只手使不上勁兒,搬得極費力氣。好不容易把畫從車廂里抬出來,還要再找個重工具銷毀。 他找附近人家借了個錘子,左手攥著錘子的手柄下方,右胳膊用力夾著柄首。 努力砸了三四分鐘,畫是成功毀了,孫齊自己也被右手的傷疼得嗷嗷叫喚。 他喘著粗氣,實在不行了。 “季眠!” 季眠一直在店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砸,此時聽見孫齊喚他,便走過去。 “我不行了,再動彈接好的骨頭又得斷了。還有一副,你來吧。” “……” 季眠看著車廂里那副裹在棉布里的木雕畫,又垂眼看著一地的木屑碎片,說了聲“好”。 * 晚上十二點多,段酌是被穆語曼的一通電話叫起來的。 “段酌,你在店里嗎?” “店里?”段酌坐起來,“沒有。” 電話里穆語曼的聲音帶著幾分疑惑:“我剛從醫院回來,看到店里的燈還開著,不是你嗎?” 穆語曼職業是醫生,在本地唯一的一所三甲醫院上班。今晚剛巧輪到她值小夜班,十二點下班回來,就遠遠看到木雕店里的燈還亮著。 段酌眉梢揚起,心跳忽然加快了點,隱約預感到什么。 他拿起衣架上掛著的上衣,簡短回道:“不是。姐,你回去休息吧,我下去看看。” 掛斷電話,他利落穿好衣服,下了樓。 推開入戶門,旁邊就是店面。果然如穆語曼所說的,燈還亮著,店內很安靜。 段酌起先以為是季眠或者孫齊走時忘記關燈了,但當他從店外的玻璃門里看清里面某個低著腦袋的身影時,正欲推門的手倏然停住了。 還留在店里的人是季眠。 他坐在段酌常用的那張工作臺后,工作臺上正放著中午那兩幅木雕畫中的其中之一,木雕畫的右邊有一把小鑿子靜靜躺著。 季眠低著腦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時不時用手摸一摸木雕畫上的葉片,看上許久,才拿起一旁的小鑿子,在方才撫過的葉子上敲兩下。 那聲音不大,甚至吵不到過路的人。 段酌記起來,今天中午時他交代給孫齊的那句話。 ——“砸了。” 季眠接替了孫齊的活,他在砸畫。只是段酌沒想過,有人砸東西的方式會是這樣的。 原來“破壞”這種動詞,也可以用溫柔來形容。 季眠對待段酌的畫,就像他對段酌本身一樣,尊重、珍惜。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塊木頭,而是被他視若珍寶的心愛之物。 有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翻涌上來,而段酌卻毫無頭緒。 段酌從未嘗過愛情的滋味。對他而言,愛情這兩個字從他見到段錦顏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就徹底與他沒有關系了。 他中學時期就輟學打工,青春期的躁動尚未來得及轉為對情愛的渴望和向往,便全都以血和汗的方式被盡情揮灑出去。 南方的夏天,即使到了深夜也是悶熱的,潮濕的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此刻,看著門內的少年,段酌只覺得呼吸滯澀。 照季眠這個砸畫的方法,得到半夜才能把這一副銷毀完。段酌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進去阻攔。 他靠在店外隱匿在黑夜中的墻壁上,沒有推門進去。 伴隨著店里不時響起的“嗒嗒”的鑿子聲,段酌緩緩點了支煙。 渺小的橙色火光無法被店內的少年覺察到,那一星微弱的光芒甚至連段酌自己都無法照亮。 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徹夜未眠。 第17章 春天再次降臨在這片破敗的老城區時,季眠度過了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二個新年。 他仍然是跟段酌一起過的,不過比起去年,年夜飯桌上的氣氛要和諧溫暖多了。 他當下最重要的表白任務早已提上日程。 就在四月二十,穆語曼生日的這一天。 穆語曼不喜高調,每年的生日就邀上幾個關系最近的親朋好友,簡單地吃一頓午飯就收場了。 季眠提早兩個小時和段酌過來了。段酌一進門先進了廚房,去做午飯,這大概是他一年中除了春節之外唯一一次親自下廚的時候。總不能讓壽星來做菜。 季眠的廚藝天賦點幾乎為負,于是只跟在他大哥屁股后面打下手。 他一點一點切著手底下的蘿卜絲,心里的腹稿卻沒停下來過。 今天是他有記憶以來,生平第一次要對誰表白。 盡管季眠對穆語曼并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慕情愫,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 他在心里排練了好幾十遍,再度向系統確認:【這樣應該可以吧?會不會有點太過直白了?】 【可以,不會。】系統簡短答道,頗有幾分段酌說話時的風格。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菜幾乎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紅燜蹄筋還在高壓鍋里燉煮。 段酌洗了手從廚房里出來,季眠緊隨其后來到客廳。 透過客廳的窗戶,他看見孫齊已經過來了,有個漂亮的姑娘挽著他的手臂。 這回孫齊把他新交的女朋友帶來了。據說,雙方連父母都已見過了,目前正處于談婚論嫁的階段。 那女孩,正是不久前孫齊從幾個流氓手底下救下來的女生。 他傷了一條胳膊,帶回來一個美好的姑娘。 孫齊的條件其實還不錯,雖然沒有穩定工作,但家里有點小生意,皮相也還湊合。最重要的是,他天生有張很會討女孩子喜歡的嘴。 有時候,孫齊能跟那女孩煲好幾個小時的電話粥。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對方。 季眠有點不理解,一年多以前,孫齊還總把穆語曼掛在嘴邊,說這輩子非她不娶,一年多以后,他便對另一個漂亮女孩愛得死去活來。 但周圍的人都說這是人之常情。孫齊喜歡穆語曼也有兩年了,得不到回應,又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人家,總不能一直等下去。 他悄悄地打量著跟附近的居民聊得正歡、笑容放肆的孫齊,還有他身邊那個著裝簡約的漂亮女孩,她捂著嘴唇輕笑,被孫齊一口一個的段子逗得身形微顫。 兩人看上去算是般配。 【為什么人會喜歡上不同的人呢?】季眠向系統提出自己的困惑。 【也許他開始只是喜歡對方的長相,一旦發現所愛的人跟自己預期的不同,愛意就會消減;有些可能是迫于無奈,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類,喜歡沒有回應,只好放棄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的伴侶;也可能他本就是個花心多情的人,開始時就只是心血來潮;還有激素的影響……總之,人類變心有很多種理由。】 【人類在不同時間甚至是同一時間愛上不同的人,這都很正常。】系統說,【什么樣的事情發生在人類身上,都不奇怪。畢竟是人類嘛……】 【哦……】季眠似懂非懂。 季眠盯著孫齊和他女友看的的時間過長了,眼見著他的視線快被樓下的人察覺到,后腦勺忽然被某人的手按住。 段酌手腕一轉,把季眠的腦袋扳正了,強行使他的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 于是季眠和他變成了面對著面,兩張臉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 “眼珠子要長到別人臉上了。”段酌低聲道。 季眠的眼神還是呆的,與段酌大眼瞪小眼,一眨不眨。段酌冷淡的面孔清晰地倒映在那對琥珀色的瞳孔,眼睛里只裝著他一人。 段酌動作停頓了一下,松開了手。“想什么呢?” “沒什么。”季眠回神后,搖搖頭,“只是在想,人為什么會喜歡上不同的人?” 段酌的表情頓時有些一言難盡,一臉“你在問什么蠢問題”。 “怎么,你這輩子難不成就只喜歡一個?” 季眠思考兩秒,點了點頭。“如果有的話……這輩子,一定只喜歡他。” “不過,”他抿了抿唇,“我沒那么優秀,人家可能看不上我。” 季眠的話并沒有指向性,但段酌聽在耳朵里,卻默認他是在說穆語曼,不由得沉默了。 【哇哦。】系統忽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