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半是甘飴半是傷懷，回望他道：“墨霄，因?qū)贁?shù)，無非是盡人事。此刻我們所能做的，唯有不違背自己的心。我相信官家也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一個懂得珍視《早春圖》的君王，必定也懂得如何去留存所謂的生機。你說是嗎？”

    于墨霄怔了一瞬，他并沒有完全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生機？指的是什么？若官家執(zhí)意讓所有證據(jù)歸于塵土，他們的生機又會在哪里呢？他再次低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不自覺地松開了緊握著林寒初的手，任由她快步跟隨李彥，沒入昏暗的大殿。

    垂拱殿位于后宮的中心位置，南北兩面足足有五開間，梁架呈六椽袱前接乳袱用五柱，單檐九脊頂。踏入龐大殿內(nèi)，空曠而沉重的氣息仿佛一剎那將這個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大殿之中，只見幾個紫綠朝服的官員已背對門口而立，顯然他們先自己一步到。殿后高處，只見趙佶側(cè)臉端坐九龍椅上，見李彥帶著兩人入內(nèi)，稍稍偏過頭來看向他們這個方向。

    “于墨霄，林寒初參見官家。”兩人的語調(diào)不急不緩。話音剛落，那個紫服背影回過頭來，果然是張商英。可他臉上的神情卻讓林寒初愣是心中一沉，今日的張大人不似當(dāng)日在澗南園中閑適灑脫，也不似前日在樊樓時的運籌帷幄，顯露在她眼前的是一個似乎老邁了十年的張商英，深陷的雙眼隱隱透露著驚恐和無奈。

    未來得及細(xì)細(xì)踹測張商英的意思，只聽坐上的趙佶道：“于墨霄，林寒初，你可知道朕今日為何召見你們二人？”

    “草民愚鈍，還請官t家賜教。”于墨霄機械地道。

    “張商英，洪知濡，你們來說說，這兩個人所犯何罪？” 趙佶一字一頓道，冷若冰霜的語調(diào)中未帶絲毫感情。

    原來著綠服的正是大理寺正洪知濡，他轉(zhuǎn)過身來，側(cè)對皇帝，拱手欠身遲疑道：“此二人…此二人擅闖后宮，謀害宦官，此外對《早春圖》的線索知情不報，犯有…犯有欺君之罪。”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看來當(dāng)日他倆潛入宮城逼問高金福的事情，還是被泄露出去。林寒初聽聞此處倒并不意外，只是惋惜多半是他們救出的小太監(jiān)劉有林被捉拿回去，屈打成招，此刻不知是死是活。

    趙佶接著道：“罪當(dāng)如何？”

    洪知濡躊躇，張商英在一旁跪地俯首道：“官家，念在于墨霄和林寒初乃忠良之后，此番又是為了追查線索歷經(jīng)艱難，前日在樊樓救駕有功，還請官家網(wǎng)開一面！”

    趙佶無視張商英的求情：“洪知濡，罪當(dāng)如何？”

    洪知濡微微顫聲：“罪當(dāng)…誅！”話一出口，便同張商英一般跪地俯首再也不敢抬頭看于林二人一眼。

    垂拱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著趙佶的一聲令下。所謂“垂拱”兩字，指的是君王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衣拱手,不費氣力而天下治。每一位君王的內(nèi)心都再清楚不過，這兩個字雖然吉利，而無非是一種不可企及的奢望，在大宋的歷史上，沒有一位官家可以和顏悅色地將天下治理妥當(dāng)，甚至沒有一位官家可以順應(yīng)自己的內(nèi)心，在這九龍座上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道命令都是君無戲言，都是不得不做的選擇，都是浸滿了鮮血的現(xiàn)實。所謂“垂拱”，說到底，只是仰仗于權(quán)力之上的統(tǒng)治，強壓于萬民脊背上的順從。垂下的是無可抵抗的雙手，拱上的任君擺布的項上人頭。

    這殿上的每個人都再清楚不過，趙佶長出一口氣，終于沉沉喝到：“來人，將此二人綁送刑部，聽候發(fā)落！”門口的四個帶甲侍衛(wèi)，再熟練不過地從殿外快步而入，一左一右將兩人的手臂向后一架，便欲拖出垂拱殿去。

    “且慢，草民有一言，希望官家聽后再做發(fā)落！”林寒初的聲音如同深冬的密林中，一只疲累不堪的雀鳥向未知深處那一點微弱的暗光發(fā)出的鳴叫，決絕而又堅定，不帶絲毫的怯懦。

    趙佶的表情泛起一絲微末的漣漪，他緩緩舉起右手，示意侍衛(wèi)停一停。林寒初深吸一口氣，她知道，接下來自己要說的話關(guān)于她和于墨霄的生死。她掙脫侍衛(wèi)的挾持，無畏地朝殿上向前數(shù)步，與趙佶面對面而立：“草民以為，官家并不是真的要至我二人于死地！”

    張商英搖頭勸道：“寒初，小心你說的話！”

    “多謝張大人關(guān)心，寒初只是想說，官家圣明，知曉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向官家奏明，斷然不會現(xiàn)在就將我二人押入刑部正法，而讓《早春圖》的線索就此斷絕！”

    張商英疑惑，《早春圖》的秘密早已在當(dāng)日密室中揭曉，當(dāng)事人也都妥善處置，怎還會有重要線索。他不知這是不是林寒初為了自救才說的推辭，因而便閉口不言，只皺眉焦慮地望著她。

    “哦？這么說，你認(rèn)為此案還未完？”趙佶慢條斯理地道，臉上不自矜浮現(xiàn)出一種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錯！草民以為，天佛寺根本不是真正的答案。”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表示出出前所未有的震驚。

    趙佶瞇起眸子仔細(xì)端詳林寒初：“林寒初，朕提醒你，考慮清楚再說下去。”

    張商英瞥見趙佶的表情，他和洪知濡對望一眼，請示道：“官家，此事事關(guān)皇家機密，微臣與洪寺正，是否該回避？”趙佶做了個默許的表情，又示意殿上的四個侍衛(wèi)也暫且退下，一會功夫碩大的殿內(nèi)只剩下他自己，林寒初和于墨霄三人。

    探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