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病亦需謹慎,草民不才,尚有些醫道之理欲稟。”素月聞言,顫巍巍起身,恭敬地跪伏在地。 “素月先生,起來說話便是。” 今日宴會,她料定會有人舊事重提,只是沒想到,竟是素月。 元蘇眉心微蹙,示意左右扶起鬢邊白發的老人。 女帝一開口,殿內絲竹管樂聲驀地停了下來,云郎們低頭跪立在大殿的一側,廣袖垂落,仿佛天邊搖搖欲墜的云。 外間的天越發陰沉,滴滴答答的雨珠順著屋脊暢快地順流而下,推著百年銅鈴叮叮清脆。 幾絲風打著旋竄入內殿,清涼之意拂開早前的酒氣,露出一雙雙暗地里打量忖度的眼。 素月沉了口氣,拱手謝過元蘇。垂下眉目朗聲慢道,“陛下,天地陰陽,萬物有別......” 這話音剛落,坐在素月身側的永嘉侯沈年年眉心緊皺。 她與長公子蘇沐成婚三年,雖不問朝中之事,卻也知曉如今的世家都在謀算什么。 祖制有云,女帝大婚三年后方可選秀。眼下時日已過,坊間亦有傳聞,鳳君不得圣心。 京都中各府適齡的小郎君全都悄悄請人教著宮里的規矩儀法,只等選秀之后一飛沖天。 偏生陛下不愛風月,此事一推再推。今日也不知是誰請動了向來不問事的素月,要做這推波助瀾的暗流。 她細細思索著,身側素月的稟奏已近尾聲,“......依草民愚見,此時大開選秀,最為適宜。” 素月幾番話轉,躬身又拜,當即便有人附和著,一同跪了下來高呼,“還請陛下為了江山社稷,應允此事。” 元蘇神色淡然,不為所動。伸手端起盛著藥湯的玉杯,慢慢喝著。 若非那苦澀的氣味尚在,素月幾乎以為那不過是些清茶罷了。她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但話已出口,斷沒有回旋余地。 元蘇不說話,沈年年悄悄環顧四周,瞧著那一雙雙各懷心思的眼,暗自嘆了口氣。 就算她是這朝中不問世事的逍遙人,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旁的不提,素月早先于她尚有師恩。雖說這世間除了蘇沐無人記得,但她仍是感恩在懷。 若是一會陛下問責素月多事,她亦不能熟視無睹。 “這是先生的意思?” 擱下杯盞的元蘇舌尖尚有微苦的藥氣,她行伍出身,眉眼冷冽慣了,落在素月滿頭銀絲之上,猶如降下薄霜。 選秀倒是沒什么,她并非那些普通女子,依照祖制,也該充盈后宮。只不過她著實不想在這無甚樂趣的事情上浪費精力心神。 更何況—— 元蘇皺眉,并非人人都像鳳君一般,會給她清凈。 “是,草民斗膽進言,還望陛下恕罪。” 素月再叩首。 元蘇自然不會因此責怪她,如今邊疆不斷有小紛爭,收復江峪山一帶又遲早是板上釘釘之事。攘外必先安內,若是高門世家不過是想以選秀鞏固自家榮寵,她著實沒必要再費心思與她們周旋。 同坐一條船的人自然最怕船翻。 “先生說得哪里話。” 總歸后宮多的是空殿,元蘇勾起唇,微笑道,“后宮之中也許久不曾有喜慶之事,既然如此,就依祖制,交由鳳君去辦吧。” 話落,內殿里頓時一片叩首謝恩。眾人臉上的喜意與憧憬并未遮掩。 人人都恭賀著,說著吉祥話。 除了冷清安靜的福寧殿。 隔著一扇蜀繡山水屏風,隱約能瞧見桌案前坐著的端正清貴身影。 “選秀乃宮中大事,馬虎不得。尚需選吉日而行。” 鳳形玉冠端端正正束在烏發之上,風姿郁美的男郎微微側臉,眉眼神色淡淡。 領旨前來內侍恭恭敬敬跪在他腳邊,忙不迭補充道,“回稟鳳君,欽天監的劉大人就在宴會之上,她已經再三算過,一月后便是吉日。” 宴會?顏昭微微皺眉。 如此重要的日子,推算的這么快,只怕是早有準備。看來京都世家的確是等不及了。 一個月,時間是倉促了些,卻也足夠籌備選秀的事宜,只是名單人選尚需斟酌。或許,名單一事也無需他太過費心,自會有禮部將“精挑細選”的名簿呈上。 輕微的嘆息掩在低垂的眼簾之下。 其實早在半月前,娘也在家書中隱晦地提及想讓表弟書鈺進宮小住。 “回稟鳳君,陛下說此事尚需鳳君首肯。”內侍小心翼翼地垂下頭稟道。 他首肯? 顏昭抬眸,陛下倒是在外人面前給足了顏府面子。可他也明白,這句話不過是個客套罷了。 他雖不甚了解元蘇,卻也知曉,圣意如山。 在宮里,他并不重要。 些許的低落藏進了冷淡的語氣中,顏昭點頭,“知道了,我這就預備選秀事宜,你且去回話吧。” “是。” 廊下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落在紙上的筆尖卻停了許久。 滴答—— 風吹著雨珠撲簌簌往窗里吹來,也不知什么時候落在了桌案上,洇出了小小漣漪。 “鳳君。” 椿予擔憂,他在顏府中便一直伺候在顏昭身側,入宮后更是福寧殿的掌事。這三年自家主子過的究竟如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事已至此,圣意不可違。 “嗯?”顏昭看他,將做了一半的畫隨意揉成團撂下,笑道,“陛下與我本就不是尋常的妻夫,選秀一事也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