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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寵 第19節

    靳長殊還未應答,她便已經低下頭去,如吞熾火,如飲寒泉。

    空氣炙熱,焦灼難忍,大雨熄滅月亮,卻熄不滅愛丨欲中燒。

    她其實很笨拙,不大嫻熟地努力取悅著他??删褪沁@樣的生疏,卻讓人錯覺,是在褻丨瀆絕美而圣潔的神女。

    靳長殊再也無法忍耐,修長手指沒入如云的發中,想要將她扯得離自己更近,卻又顧忌著會弄痛了她,只能虛虛地一攏,任由流泉似的長發,自指縫之中滑落下去。

    哪怕這種時候,他也能夠克制自己,宋荔晚輕輕吐口一口氣來,手撐在他的大腿上,借力站起身來,指尖拂過長發隨意捋至耳后,露出那皎潔如月的面頰,和一只小小的酒窩。

    “二爺,我學的怎么樣?”

    他剛剛將她拋在火場,任由她焚身如渴,她便有樣學樣,照舊棄他不顧。

    靳長殊幾乎要被她氣笑了,眼看她媚眼如絲,卻又如得償所愿的小狐貍,笑得狡黠明艷。

    嗓音低啞得不成樣子,靳長殊視線凝在她皓雪的腕上,語調冷淡道:“很好?!?/br>
    明明知道不是夸她,可宋荔晚甜蜜道:“謝二爺夸獎。”

    “荔晚?!彼幊敛欢?,卻又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來,不像是喜悅,更像是獸,隱忍不發,只為一擊即中,“想要爺怎么賞你?”

    “我沒什么想要的。”宋荔晚隨手抽了一張紙巾,擦拭唇角留下的痕跡,而后輕輕一拋,向外走去,“只是困了,要去睡覺?!?/br>
    紙巾輕飄飄向下,還未落地前,宋荔晚已經被重重扯入懷中,他站起身來,如一樽沉默高廣的玉山,渾身上下泛著冷氣,沒過了她,要她下意識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還早?!?/br>
    他一只手鉗著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將她兩條手臂握在掌心,翻折在身后,宋荔晚想要掙扎,可他的手勁極大,穩穩地攥住她,要她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宋荔晚半回過頭來,有些薄怒:“是你自己說不早了,現在又說還早,靳長殊,你怎么一會兒一個說法!”

    “如果你覺得不早了……”他緩緩地伏下來,將她整個圈入懷中,“那就別耽誤時間?!?/br>
    “你——”

    話一出口,就軟了下去,如同折了翅的鳥兒,緩緩向下落去。桌上的臺燈,如同一顆橙紅色的橘子,在木面上投出詭譎奇異的影子,電腦幽藍的冷光,映在兩人面上,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貫穿了她最軟弱的心口。

    兩道影子疊成了一道,她纖細的手指抓住桌角,太過用力,指尖微微泛白,仿佛冷月落了霜。

    桌子極為沉重,可桌上的電腦都被震得微微顫動。宋荔晚視線落在主機上插著的讀卡器上,大腦有些混沌地想著,待會兒要找個什么借口,把讀卡器給帶走。

    可他不滿她的走神,耳尖傳來一陣疼,是他含丨住了,輕輕咬了一口。宋荔晚吃痛,嗚咽一聲,卻不肯轉過頭來看他。

    “又鬧什么脾氣?”

    她的聲音被撞得零碎:“我……我討厭你……”

    “是嗎?”他像是笑了,可是傳進耳中,又像是隔了一層霧氣,朦朦朧朧,聽不分明,“那你還會更討厭我一些?!?/br>
    她想問為什么,話音尚未出口,便已經懂了。

    他是個混蛋,剛剛再多的溫柔體貼,這一刻也都拋在腦后,她像是一張泛著月光的雪浪箋,被折起了,擺布成無法描摹的情態。

    她的腳踝纖細,足踝處圈著一條紅繩,上面系了兩個小巧精致的玉質鈴鐺。玉聲清脆,瑯瑯流亮,一聲一聲,不絕于耳。

    宋荔晚聽著聲音,臉都要紅透了,掙扎著要去將鈴鐺拽下,卻被他握住了手,視線在她云蒸霞蔚的面頰上掃過。

    他的聲音也像是玉,可是更冷更低,故意放緩了,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念:“初瞻綺色連霞色,又聽金聲繼玉聲?!?/br>
    這樣的一句詩,明明最是正經不過,可放在這一刻,卻靡艷至極。

    自語言至動作再到聲響,連番的刺激,要宋荔晚猛地僵住,連帶著他,也“嘶”了一聲:“放松點?!?/br>
    宋荔晚再無力掙扎,頭向后仰去,雪白的頸子如垂死的天鵝,眼神失去焦距,只能發出不成調的哭泣聲。

    可他仍舊不肯放過她,將她抱到椅子上,溫柔地放下,走動間,卻又要她無意識地顫抖著,投入他的懷中。

    “靳長殊……”宋荔晚哽咽著綿軟地罵他說,“你遲早要下地獄?!?/br>
    靳長殊卻笑了。

    這個笑,同往日矜持冷淡的笑截然不同,他的眉眼舒展,笑意深深,竟讓宋荔晚看到的瞬間,愣在那里。

    他溫柔地親吻她的唇角,光影下,眸中翡色濃重,一浪高過一浪,要將理智,連同愛欲一道,淹沒過她。

    “那你就陪我,一起?!?/br>
    無論天堂地獄,他都不會放開她。

    -

    宋荔晚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夢里也在下雨,她還是十七歲時候的模樣,穿著一條洗得有些發白了的淡青色棉質旗袍。

    旗袍是嬤嬤替她做的,為了慶祝她的十五歲生日。

    料子是嬤嬤壓箱底存著的嫁妝,提起來,嬤嬤就要發笑:“我母親是舊式的女子,出身顯赫,家族中出過不少鼎鼎大名的人物。她從小被教得三從四德,此生做過最大一件出格的事,大概就是生下了我。她一直盼著看到我結婚生子,替我攢了厚厚幾箱的嫁妝,可惜我并不孝順,至今沒有實現她的愿望?!?/br>
    嬤嬤說這些的時候總是帶著笑,別的孩子就以為嬤嬤是在談論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大家都笑起來,只有荔晚握著嬤嬤的手,小聲和嬤嬤說:“您別傷心。”

    “我已經不傷心了?!眿邒呶⑿χ?,將布料在她身上比了比,“這塊料子顏色嫩,說是天水碧,可我知道,天水碧那是綾羅綢緞,這只是塊棉布。荔晚,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嬤嬤沒有什么可以送你,你不要嫌棄?!?/br>
    孤兒院里的孩子都知道,嬤嬤有三個櫻桃木的大箱子,可是這么多年下來,箱子里的東西越來越少,全都被變賣了補貼家用。

    荔晚依偎進嬤嬤的懷中,乖巧地說:“謝謝嬤嬤,我很喜歡?!?/br>
    嬤嬤就笑了,卻又看著她嬌嫩而美麗的臉,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條旗袍,荔晚是真的很喜歡。孤兒院的生活并不闊綽,甚至稱得上是捉襟見肘,她們的衣服,大多來源于社會好心人士的捐贈,每個人穿的,都是一眼看上去便不合身的舊衣。

    這是荔晚擁有的,第一件屬于自己的新衣服,她愛不釋手,小心翼翼地侍弄,可時日久了,仍免不了褪色的命運。

    被送去給靳長殊的那天,榮寶振替她送來不少衣裳,清純的、華麗的、賣弄風情的,每一件布料都精致名貴,可荔晚換上的,仍是那條褪了色的旗袍。

    榮寶振等著她換衣服出來,第一眼看到就皺起眉來:“怎么穿這個?”

    荔晚不說話,怯生生地低下頭,尖尖的下頜抵在胸前,似是一彎臨水照花的明月。

    榮寶振看著看著,忽然又眉開眼笑:“這樣也好,瞧這可憐勁兒,真是我見猶憐。小丫頭,今天你可得給我拿出渾身解數,往后是好是歹,可就看這一遭了,你千萬別掉鏈子?!?/br>
    這些天,榮寶振好吃好喝地供著她,請了不少人來教她禮儀儀態,琴棋書畫,盡全力想將她培養成合格的禍水。她知道自己沒有說好或者不的權力,所以來者不拒,都盡全力去學了,也反復咀嚼了自己未來的命運。

    此刻聽榮寶振這么說,她心里竟然不起一點波瀾,輕聲回答說:“我一定盡力。”

    “盡力就好,盡力就好?!睒s寶振搓了搓手,“那我就不送你了,那位爺看我不順眼,別讓他遷怒了你。”

    話說得體貼,可她究竟是誰送去的,靳長殊又怎么會不知道?

    是的,直到被送去之前,宋荔晚終于知道,自己即將要討好取悅的人,究竟是誰——

    靳長殊,靳家二公子,他是天之驕子,高高在上,聰穎而冷酷,哪怕年紀尚淺,隨意的出手,便足以令商海浮沉的老家伙們心驚膽戰。

    這樣的大人物,若不是為了這樣見不得光的使命,荔晚知道,自己確實注定和他沒有半分瓜葛。

    雨還在下,往年的夏日,京中雨水似乎從未這樣充盈,唯有這一年,連綿不絕,倒似大放悲歌。

    靳家大宅坐落在半山,車子將荔晚送至山尾,往上看,是連綿的山,在雨霧中仿若連綿的寫意丹青,山色空蒙,含媚生情。

    荔晚擎著一柄黑色的大傘,慢慢向上走去,這里住著的人非富即貴,偶爾駛過一輛車,濺起落雨,荔晚便向著一旁避一避,免得弄臟了衣角。

    越往上走,更遠處的云便聚得更密,層層疊疊,翻涌著,像是藏起一個巨大的秘密。荔晚站在門前,小心翼翼地用有些濕了的手指整理衣角。

    大門上的可視電話亮了起來,門崗向里面通傳她的到來,接電話的大概是管家,又或者只是下人,冷淡地應了一聲,讓她先等著,便掛了電話——

    靳長殊身邊的人,自有一種矜持從容,似乎跟著他以后,便也得道升天。

    門崗處投來好奇的目光,不大明顯,隱晦地落在她的身上,有人好心地遞來紙巾,荔晚道了謝,心中并不覺得難堪,甚至算得上是自若地等在那里。

    這一天,已經在她心中反復地斟酌過了千百次,再大的羞恥,也在日復一日的排練之中消失殆盡。

    她有備而來,有千萬不能失敗的理由,當大門終于向著她敞開時,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剛要拿傘,里面卻走出來個替她撐傘的下人,低聲對她說:“請這邊走?!?/br>
    荔晚便將傘放回了原處,靠在桌邊,已經在地上聚起了小小一攤水漬。荔晚的視線掠過那攤薄薄的積水,一瞬間竟以為,那是月光。

    可惜不是,她垂下眼睛,靜靜跟在下人身后,穿過一道道的回廊。

    四下里都是安靜的,只有悠揚的鋼琴聲,伴著落雨輕飄飄地懸著,路過花園時,荔晚向里看了一眼,大幅落地窗后,有姿態閑適的貴婦人坐在那里,正含笑望著花廳內彈奏鋼琴的少年。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貴婦抬眸,看向她時,對著她也露出個笑容,這個笑容太過溫暖,荔晚忍不住也對著她笑了笑。

    很久之后,荔晚才知道,她是靳長殊的母親和弟弟,那一日,若不是因為母親在,靳長殊或許,根本不會讓她進入靳家的大門。

    這世上的事,一啄一飲,自有定數。

    荔晚繼續向前走著,靳家太大,一重重的庭院,像是存放所羅門秘寶的寶庫,花團錦簇,華貴明媚到令人目眩神迷??墒亲罱K停下的地方,卻是窄窄的一扇門,下人將傘遞到荔晚手中,要冒雨離開,荔晚連忙攔住她,又將傘遞了回去:“我不需要了?!?/br>
    她是破釜沉舟,無論失敗或者勝利,這把傘都不再需要。

    下人離開之后,荔晚站在門前,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鬢發衣擺,明明已是盛夏,可她只覺得自指尖開始,每一寸都生冷僵硬。門被推開,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樹的紫藤。

    這樣的時節,早已不是花期,可此處時光像是停駐,滿架藤花,開得肆意盛大,如同瀑布般蜿蜒涌落。

    檐下掛著一只鳥籠,籠中雀有著長長的尾羽,毛色華麗秾艷,幾欲灼傷視線,有人站在那里,修長冰白的指尖,正拂過雀鳥豐潤羽毛,艷色深重,仿若玉石冰雪。

    聽到聲響,他微微抬眸,狹長鳳眸昳麗鋒利,似是古井無痕,卻又平白生出了瀲滟風波。

    四目相對,荔晚恍惚間,以為自己正被他的視線困于原地,幾乎無法呼吸。他卻又意興闌珊起來,百無聊賴地垂下眼睛,問她說:“你就是榮寶振送來的?”

    他的聲音低沉優雅,伴著雨聲,仿若弦鳴,荔晚慢了一瞬,才有些慌張地點了點頭:“是,我叫宋……”

    “我對你叫什么不感興趣?!?/br>
    靳長殊漫不經心地看向她,掃過她的臉龐時,忽然微微一頓。

    大雨澆濕天地,她也是濕漉漉的,天水碧的料子褪了色,泛出蓮花般素淡的光,她腰肢纖細,不過盈盈一握,黑如鴉羽的長發被雨水淋濕了,綢緞般濕潤,幾乎能令人想象出柔軟而絲滑的觸感。

    灰色的云縫間偶爾閃過一道光亮,卻又極快地湮滅于無聲,她的臉在昏暗的天色中,眉目如琢,珠玉般自生光輝。

    他的視線凝在她的臉上,卻又在她發現之前,轉開來去。

    “我也不需要,榮寶振送來的禮物?!?/br>
    他對自己不感興趣。

    滅頂的絕望,幾乎一瞬間就淹沒了她,荔晚感覺不到冷,可是卻渾身顫抖,連語調里,帶上一點哭腔:“靳先生,請允許我留在您的身邊。如果我這樣回去,榮總不會放過我的?!?/br>
    那時的她,只把榮寶振當做洪水猛獸,卻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遠比榮寶振更可怕的存在。

    少女哭泣時,眼中淚光如同珍珠,順著面頰滾落時,天真明媚,滿是不諳世事的嬌嫩動人。

    他的眼底,泛起一痕翡色,只是一瞬,便又熄滅。

    靳長殊逗弄著指尖小雀,冷而淡地笑了一聲:“想留在我身邊的人很多,宋小姐,你覺得你有什么特別之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