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孫大夫好奇地瞧瞧焉谷語,又瞧瞧榻上的少年,微妙地嘆了口氣。一個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個是個斗奴場里的斗奴,怎么瞧都沒結(jié)果。 焉谷語主動坐在赤獒對面,小聲道:“你是不是在我的氣?怪我昨日沒來瞧你?”來之前她想了許久,最終得出一個答案,他在怪她昨日沒來。 赤獒不答,也沒睜開眼。 見狀,焉谷語心頭一慌,理由找得也快,她略帶委屈道:“昨日我同姨娘去玲瓏閣買布料了。你上回說我送你的衣裳被人搶了去,我便想著給你再做一件,這樣你也要生氣?” “……”赤獒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指動了一動。 焉谷語問不出個所以然,心里更急,她很怕赤獒收回那句話。心思幾轉(zhuǎn),她打算下點猛料,于是拉住了赤獒的手。 赤獒的手冷冰冰的,她便用兩只手緊緊包住他的手,先吹一口氣,再搓一搓,做足關(guān)心他的模樣。“你的手怎么這么冷,我?guī)湍阄嫖妗_@樣有沒有好一點兒?” “……” 少女身上的溫度順著兩人相接的皮膚傳了過來,很軟,很暖,宛如冬日過后的第一縷日光,帶著他也暖了起來。 赤獒任由她搓著,心道,她是不是真將他當(dāng)成哥哥了。 “流了幾碗血,手不冷才怪。”孫大夫多嘴插話。誰料,他剛說完便被赤獒掃了一眼,急忙閉嘴。 焉谷語看向?qū)O大夫,憂心忡忡道:“大夫,他都傷著哪兒,哪兒最嚴(yán)重?” 孫大夫沒說話,怕赤獒再掃他一眼,只管自己清洗傷口。 見赤獒睜眼,焉谷語下意識便想放開手,沒想到赤獒握住了她的手。 他靜靜凝視她片刻,漆黑的眸子深似蒼穹,仿佛要將人吸進(jìn)去,冷聲道:“與你一道來的男人是誰?你未來的夫君?” 未來的夫君?焉谷語被他的話問愣了。老實說,清楚陸觀棋對自己沒意思后,她對陸觀棋的愛慕便淡了許多,如今想來更是空洞。 “不是,他是我的遠(yuǎn)房表哥。” 她說,不是,每一字都很清晰。赤獒從胸腔中抒出一口陰郁的氣息,緊繃?yán)溆驳男囊矟u漸松了開來。 孫大夫?qū)扇说膶υ挾悸犜诙鷥?nèi),想笑又不敢笑,百煉鋼終于還是敵不過繞指柔,可惜是對苦命鴛鴦。 他俯下身,捏著帕子將赤獒身上的血塊清洗干凈。期間,干凈的帕子換了一條又一條,清水換了一盆又一盆。 焉谷語不忍看,只得將目光放在赤獒臉上。少年面上血色盡失,眼中波光粼粼,瞧著甚是脆弱。霎時,她心底起了自然的憐愛之意,忍不住問道:“很疼么?” 赤獒搖頭。 “啊,不好。” 焉谷語記起陸觀棋,若是叫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來這里找赤獒,那后果真是難測。 念起這事,她急忙抽回手,再從腰包里拿出所有的糖粒放在赤獒手中,飛快道:“我有事先走了,明日一定來看你。” 說罷,她倉促地跑了出去。 手中沒了溫軟,卻來了一把死物。赤獒不悅地捏著糖粒,重新閉上眼。 * 焉谷語匆匆回到暖閣三樓,碰巧在走廊里遇見陸觀棋。 陸觀棋看著與方才沒什么區(qū)別,面上掛著一貫溫柔的笑,可她卻覺得他有點不大一樣了。到底哪兒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語兒,你怎么在外頭?”陸觀棋低頭瞧她,不解道。 焉谷語壓下急促的呼吸,笑著解釋道:“屋內(nèi)悶人便出來走走。”頓了頓,她試探道:太子哥哥,你的事解決了么。” “不算什么事,我們走吧。”陸觀棋一語帶過,似乎并不打算多說。 “嗯。” 途中,兩人又一次碰上了張寇錦。張寇錦面色陰沉,脖子通紅,仿佛憋著一口極大的怒氣。 “張管事。”焉谷語禮貌地喊了一聲。 聞聲,張寇錦朝兩人望來,面上神色一滯,很快,他恢復(fù)如常,略帶討好道:“殿,客人慢走。” 他第一字說得模糊,語氣間卻有明顯的停頓。 焉谷語不由多覷了張寇錦一眼,此刻,有個朦朦朧朧的念頭在她心底冒了尖兒。 兩人一道走出斗奴場,陸觀棋來時沒乘馬車便坐了丞相府的馬車。 攬月十分識趣,主動與焉二同乘一騎。 焉家馬車最多可容十人,只坐兩人便尤為寬敞。焉谷語規(guī)矩地坐著,視線微垂,不過片刻時間,她腦中已閃過許多不可思議的念頭。 “語兒,你有心事。”陸觀棋肯定道,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焉谷語的臉。“能不能同我這個義兄說說?” 焉谷語抬起臉,隨口道:“我在想方才的競賽,太驚險了,叫人印象深刻。太子哥哥,你經(jīng)常來這兒么?” “偶爾。”陸觀棋闔了闔眼皮,神情自然,他突然側(cè)過頭道:“對了,今日這三場競賽你覺得哪一場最好看?” “都好看,也都不好看。”焉谷語長長嘆息一聲,她不喜拿人和動物尋樂子,還是以這般殘忍的方式。 “你可有看清最后一位斗奴的模樣?”陸觀棋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連了鉤子,隱約有種引導(dǎo)之意。 焉谷語不明陸觀棋的心思,假意做出細(xì)細(xì)回想的模樣,搖頭道:“看臺遠(yuǎn)了點兒,再加上他頭發(fā)凌亂,我還真沒看清楚。” 陸觀棋眸光閃爍得厲害,不冷不熱道:“是么。” 焉谷語干笑一聲,轉(zhuǎn)頭望向車簾外邊,“今日的天真藍(lán)。” “是啊,今日的天真藍(lán)。”陸觀棋順著焉谷語的目光往外瞧,跟著說了一句。 * “喵……”深夜,訓(xùn)練場中時不時響起幾聲貓叫。 斗奴場里養(yǎng)著不少貓狗,狗吃剩飯,貓用來做抓老鼠。 赤獒踏著清冷的夜色進(jìn)入訓(xùn)練場,麋鹿已早已等候多時了,他憤憤地踢著泥沙,瞧著像是在發(fā)泄情緒。 聽得熟悉的腳步聲,麋鹿抬頭,皮笑rou不笑道:“今日我在看客中見著一人。” 麋鹿一說,赤獒腦中即刻浮現(xiàn)出一張臉。那個男人確實獨特,即便他帶著面具,即便他穿著普通,依舊貴氣逼人。 絕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也不是一般的官家公子。 “我必須要弄清楚他的身份。”麋鹿眼神清明,他迎著風(fēng),長發(fā)被晚風(fēng)吹得四散,幾乎看不清五官,“吊牌給我,我們倆先換三日。” 赤獒抿著嘴,默然取出身前的吊牌遞過去。 “那位姑娘你今日見過了吧?”麋鹿接過吊牌,順道將自己的吊牌扔給赤獒。 “嗯。”赤獒兀自站著,沒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訓(xùn)練場邊響起各種雜碎聲,一聽便是有老鼠在走動。 赤獒偏頭望過去,不遠(yuǎn)處的墻角,一只老鼠正在搬運剩飯,躥動得很快,而距離墻角兩丈的柱子邊候著一只黑貓。 “她可有給你糖?”麋鹿將手伸到赤獒手邊,仿佛要他的東西是件格外平常的事,又或者說,他覺得赤獒就該將擁有的所有東西都給他。 “喵!” 瞅準(zhǔn)時機(jī),黑貓猛地朝肥碩的老鼠撲去,叼起它的后脖頸便跑,一溜煙兒地消失在黑暗中。 赤獒收回視線,扯開嘴角道:“沒有。”這兩字,他說得清脆利落。 “沒有?”麋鹿上揚的調(diào)子中透出一抹失望,他拍拍衣裳站起身,邊走邊道:“她明日一定會來,我若是拿到糖粒也分你一半。” 赤獒定定地看著黑貓遠(yuǎn)去的方向,瞳孔驟然收緊,直將所有的情緒都聚集在一點。 他還得等一個契機(jī)。 第24章 真皇子 “咚咚咚。” 回到丞相府后,一聽下人說焉問津回來了,焉夏致便急急趕去書房,用力拍著房門道:“爹,女兒有事同你說!” 她在心里琢磨著,一定要將焉谷語去斗奴場的事告訴父親,叫父親禁她的足,她們誰也別想好過。 “明日再說。”這一句,焉問津回得有些不耐煩。 焉夏致緩緩放下手。相比于母親,父親確實對誰都不偏心,該如何便如何,但父親心里放第一位的永遠(yuǎn)是彧國和彧國的百姓。 而且父親為人太過剛正,又成天板著個臉,自小到大,她連同他撒嬌都不敢,哪兒敢強(qiáng)行沖進(jìn)去。 “是關(guān)于jiejie的事。”她不死地又說了一句。 焉問津最不喜處理政事時被人打攪,厲聲道:“我說了,明日再說!” 被他一吼,焉夏致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她皺起臉,滿腹委屈,只得悻悻地出了院子。 夏來,園子開了大片的芍藥和牡丹,千紅萬紫,景致宜人。 焉夏致悶悶地走在花園里,毫無賞花興致。 “吁!”這時,馬車在丞相府門口停下。 聽得聲響,焉夏致思索片刻,飛快跑去前院,偷偷躲在墻后瞧人。 馬車上率先下來的人并非是焉谷語,而是太子陸觀棋,之后,陸觀棋伸出手,溫柔地將焉谷語扶下馬車,兩人瞧著很是親昵。 她是不心悅歡太子,但她的手帕交辛逐己心悅太子。 焉夏致惱怒地跺著腳,打算待會兒再出門一趟,去辛府找辛逐己。 * 每當(dāng)赤獒傷得重了,得留在暖閣或是矮房里養(yǎng)傷,麋鹿便會挑這時候與他換身份。 精明是真精明。 赤獒解開發(fā)繩,將腦后束著的長發(fā)放了下來。為防有心人看出他們之間的相似,他與麋鹿向來是一個束發(fā),一個披發(fā)。 “窸窸窣窣”,幾只老鼠經(jīng)過。 他朝著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去,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面頰,指尖一筆一劃地描摹著那兩字,描到盡頭時,狠狠往旁一抹。 “窸窸窣窣”,又有幾只老鼠經(jīng)過,動靜比方才還大。 赤獒隨手折了只粗細(xì)均勻的樹枝,“咔擦咔擦”地折成幾個小段,隨后看向那幾只擾人的老鼠,他眉心灌滿殺氣,右手一翻便將手中的小段樹枝飛速擲出。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