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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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暥一問出這句話就覺得很多余,這是亂世,各州郡自顧不暇。誰管?你管啊? 里正重重嘆了口氣,“朱刺史嗎?他剛剛吃了敗仗,逃到襄遠城去了。” 等等,朱刺史?是朱優嗎? 前不久被秦羽打得屁滾尿流的朱優? 這么說朱優一連吃了幾場敗仗以后,勢力一路收縮,放棄了十幾座城池,撤到洛水以東,秦羽原本是要接手這幾座城的,可是緊接著就傳來鄭國舅兵變被原主血腥鎮壓的消息,秦羽急忙回軍,在這個空檔期,這些賊寇就乘機把安陽城給占了? 這么說……又是他的鍋咯? ********* 山神廟里生著一堆火,殿堂不大,四面漏風,幾十個衣衫襤褸的人靠著墻壁休息,男女老少臉上盡是疲色。 火堆前放著一張簡陋的矮桌,上面有些瓶瓶罐罐,一個粗布衣的老者正在給一個面色蠟黃的婦人號脈。 蕭暥抱著孩子走進神殿時,那個婦人失聲叫了出來,“阿蒙!” 她跌跌撞撞奔過來,慌里慌張地摸著孩子的臉,“他怎么了?” 老里正道:“腿斷了,該是痛昏過去了,快,讓紀夫子給看看。” 蕭暥把那孩子平放在火堆邊。那鶴發老人解開布條,查看孩子的腿傷。 那老者白發蒼蒼,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皺紋,雙眼深陷,布滿紅絲的眼睛卻炯炯有神。 如果不說這是位大夫,蕭暥還以為是個精神健碩的老農。亂世行醫,風吹日曬,大抵是如此了。 紀夫子替那孩子處理好了傷腿,然后看向蕭暥:“手給我。” 蕭暥指了指自己,說他么?他沒受傷啊。 紀夫子言簡意賅,“號脈。” 蕭暥沒辦法,撩起袖子,紀夫子伸出枯枝般的兩指按上他的手腕,默不作聲,片刻后問:“你這病多久了?” 蕭暥一愣,厲害啊,這就知道他有病了? 可是他又不是原主,他哪知道這病多久了? 于是他只好敷衍道:“一兩年了吧。” “不止。”紀夫子收回手,“毒氣侵入心肺。當年沒有死,已是大幸。” 什么?毒氣?難道他這心疾是中毒? 事關小命,他趕緊問道,“請問此毒可解嗎?” 紀夫子道,“毒氣當年就祛除了,但是已損傷心肺,深入血脈。為今之計,你只有好生將養,切忌勞累焦躁,如果急火攻心,勞累體虛,就會發作,危及性命。” 蕭暥回想起來,十幾天前剛醒來時,應該就是因為京城流血夜的事情,急火攻心,導致心疾復發吧? 心中不由唏噓,看來這原主雖然手段強硬殺伐果決,卻也免不了剛強易折。 只聽紀夫子道:“這病要治好,怕是不能。善加調養,許還能拖延十年。” 蕭暥心下一片涼涼。 十年……看來他左右都得英年早逝了? 紀夫子又道,“你也不用沮喪,我醫術尚淺陋,無能為力,若我的師傅在,或許有辦法。” 蕭暥一看他白發蒼蒼滿臉皺紋,至少七十多了,一句你師父他老人家還健在嗎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紀夫子道:“我師從晉陽謝映之。” 臥槽!謝映之?! 難道是……那個三年后將要被他,哦不,被原主殺掉的那個倒霉的大名士? 書上說,謝映之乃九州之內,霽月清風第一人。 其人俊雅孤逸,品性高潔,如云中白鶴,世上謫仙。 當時蕭暥已大權獨攬,廣納天下賢才。有人就向他推薦了晉陽名士謝映之。 蕭暥早就聽說這個人的名望,就派人去請他。 不料這謝大名士不僅品貌無雙,這嘴也很毒。 謝映之道:不與媚臣同朝。 ……媚? 蕭宇表示想拒絕你就好好拒絕,不要隨便評價人啊喂!尤其是被你評價的人還是個心胸狹窄的權臣的話,你就很危險了。 雖然說這評價還真是一針見血,能扎得原主眼睛疼。 蕭暥那雙眼睛長得極為好看,眼瞼的線條如行云流水間一筆揮就,婉轉流暢,雋妙非凡,眼梢還微微拉長撩起,尤其在病中,眼角微紅,更是暗煙流媚,蕩人心魄。 說是清夭也可,說是嫵媚也可。 但是對于原主這樣一個性格彪悍無比的人,你說他媚,是在戳他脊梁骨好不好,他能不要你的命? 謝映之是故意想氣他,讓他死了招攬自己的心。 但此后謝大名士就成了蕭暥眼中的一根刺了,不拔出來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倒是把他拔掉了,得罪了天下名士且不說,還把自己最后的一線生機給堵死了啊! 紀夫子展開紙筆:“我這就給你修書一封,你可去晉陽找師父。他為人溫雅和煦,定會為你仔細診治。” 蕭暥心緒復雜,正不知如何作答,就聽旁邊傳來一陣啼哭聲。 一個婦人懷中的孩子忽然哭鬧起來,臟兮兮的小臉漲得通紅。 “別讓他哭,留著點精神。”紀夫子毫不客氣道。 抱著孩子的婦人不停地撫著孩子的背,“榮兒乖啊,睡吧睡吧,睡著就不餓了。” “我要爹爹……”孩子哭得快岔氣了。 “乖,睡著就能見到爹爹了。”那婦人說著,自己眼淚也不由下來了。啜泣道,“他爹拼命拖著賊寇,我們才能逃出來……” 蕭暥轉身出去,從驢車上取來剩下的干糧食物,塞給那婦人和孩子。 那婦人千恩萬謝。孩子啃著餅就撲到了蕭暥懷里。 軟乎乎的小臉挨挨蹭蹭地貼著他胸口,眼淚鼻涕全蹭在他衣襟上了。 那婦人連連抱歉道,“這個……真是對不住啊。”你先頂替一下孩子他爹吧…… 榮兒在他懷里,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還伸出粉嘟嘟的小手去捧他的臉。 蕭暥的皮膚質感很好,摸上去又細又滑。 所以那孩子是把他當做……大玩偶了? 蕭暥趕緊偏開頭,呃……這張假臉可碰不起的,別碰掉一塊顏料來把孩子嚇傻了。 榮兒摸了個空,皺起兩朵小眉毛又是泫然欲泣,蕭暥趕緊僵手僵腳地撫摸著孩子毛茸茸的小腦袋安慰他。 他的手是握劍的手,不知道沾染過多少鮮血。此時卻輕柔像羽毛一樣,榮兒竟抱著他修長的手指睡著了。 “這孩子喜歡你咯。”一旁的里正展眉笑道。 蕭暥扶額,真看不出原主居然還很招孩子喜歡。 雖然這張臉被他用易妝術改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骨相還在。其實原主如果不是整天一身煞氣的,應該很有萬人迷的潛質。 他讓里正去驢車上,把余下的食物全都取來分給了廟里的難民,人多糧少,雖然不管飽,但至少能墊墊。 眾人被困在這里兩天了,饑腸轆轆,皆是千恩萬謝。 蕭暥嘆了口氣,亂世人如飄萍啊。 如果他是蕭暥或許還能幫到他們,還他們一個清平世道,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他否決了。 瞎想什么呢?你是蕭暥?你只是繼承了蕭暥的殼子罷了,蕭暥的彪悍,蕭暥的智計,蕭暥的殺伐決斷你有嗎? 你想還他們一個清平世道,憑你?你是被武帝千刀萬剮的佞臣好不好? 還是考慮點實際的吧。 “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蕭暥問。 一直躲在這破廟里,缺衣少吃也不是辦法啊。 “渡江,去江州。”里正道,“聽說魏將軍治下的江南,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 蕭暥想想,魏西陵雖然和原主不對付,但魏西陵這個人他看書的時候就非常喜歡。 這個人驍勇善戰,果敢睿智,文武雙全,更難得的是,他做事光明磊落,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亂世中十分難得,但也正是這點,他才中了jian計被原主害死。 江南的百姓敬重魏西陵,在他死后,靈柩由船運回永安城,沿江百姓都自發素衣相送,哭聲千里,讓人動容。 他心中正感慨著,就聽到紀夫子道,“你們既去江南,得早些啟程,等到了深秋時節,江面風高浪急,怕不好行船了。” 里正道,“紀夫子所慮甚是,等到雨停,能夠行路了,我們就啟程南下。” “可是這雨都下了五天了,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一個中年人有氣無力道。 “哎,這還不是蕭暥造的孽啊!”一人接話道。 蕭暥不懂了:這……下雨也能算到他頭上? “就是啊,鄭皇后死得冤,老天爺也為她不平啊!” “蕭暥真的殺了鄭皇后?”有人問。 “可不是,喪盡天良啊!” “鄭皇后肚子里還懷著小皇子……哎……” “什么?他連孩子也不放過,簡直喪心病狂!” 蕭暥:…… 作為千夫所指的對象,他只有抱著娃沉默不語。 紀夫子見他不說話,問,“你也打算和他們一起去江南嗎?” 蕭暥搖頭。 魏西陵性格剛毅,嫉惡如仇,平生最恨他這種亂臣賊子,如果到了魏西陵的地界上,怕是二話不說一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