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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晉女匠師在線閱讀 - 第226節

第226節

    巷子里的紡車聲少了好多,大概和王家姊妹一樣在庭院看雪。因著初雪至,王葛對虎頭的牽掛更重。阿弟現在到哪里了?也下雪了么?投宿逆旅可有取暖之物,有無熱食果腹?天寒地凍,他還在誦書么?

    王荇已經過廬江郡。

    送他歸鄉的張存郎君年紀二十,是張季鷹族中子弟,就讀于太學,三年沒回家了,正好借著這機會回吳郡族地。離開司州境后,私營逆旅減少,今晚投宿的驛站幾乎被兵士占滿,張存出示國子學祭酒的牘文后,驛站態度立變,騰出來兩間大院。

    下雪了。

    王荇站到庭院,用掌心接著絲絲涼涼。張存過來,王荇問道:“張郎君聽過雪孩子的傳說么?”

    是小時候阿姊講的,他一遍遍聽不夠,直到跟阿姊說……這個傳說里,我愿當那只母兔,只有母兔不會為雪孩子傷心。

    反而慶幸。從那以后,阿姊再沒跟他講了。

    隔壁院,一中年郎君剛好練完五禽戲,他姓葛名洪,雙眸含星,耳聰異于常人,聽見院墻另邊一半大孩童在講:“從前有只母兔要出遠門,為了哄小兔呆在家不亂跑,就在屋前堆了個雪人……”

    “可是母兔回來的時間,比原來想的還要久,小兔每天孤單又害怕,便跟雪人說話……”

    “小兔覺得和雪人已是好友了,就言外面天寒地凍,請雪人進屋烤火……”

    張存故意驚訝:“那不把雪人烤化了?”

    “所以雪人拒絕。小兔這才明白,原來雪人……怕火!”王荇故意用上陰森語氣,這回是真把張存、也把隔壁葛洪的念頭引歪了。

    接下來肯定是雪人起壞心,小兔利用火打敗雪人。

    等王荇講到雪人為救小兔闖進火屋,被火灼化、在世間再無半點痕跡時,兩位成年郎自愧,但旋即失笑。

    因為王荇為附和悲壯結局,緊接著哼哼曲調。可惜他五音皆在五音外,連院里老牛都“哞哞”抗議。

    次日,洛陽。

    每年的仲冬月,中軍之精銳都要集于城郊講武練兵。步兵間以一步相隔,騎兵間以三步相隔。每陣營十二鼓、一鉦。隨軍鼓,各陣營舉旗,旗為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

    兵陣以持刀楯者在前,執矛槊者在中,負弓箭者在后,數組轉換間游龍走蛇,馬蹄卷起黃土喧囂。逢鉦響,步伐停。

    兵士整齊的喝聲橫震四野,直沖云霄!

    預卒營只有前段時間武比選出的十人,被安排在這場大練兵的邊角。桓真位置最好,因為在這十人里,他奪的是首名!

    練兵之后是冬狩禮,繼而是真正的射獵比試。

    飄雪了。桓真隨軍鼓移動步伐,雪粒涼且密,與他情竇初開的執著滾成一團,熱和冷的沖撞使他精神更為集中。

    桓真一直在等這場射試。他打聽過了,凡射猛獸者,將得陛下幾句鼓勵和獎賞,年年如此。他是預卒營的兵,倘若在諸營正卒的競爭下射得猛獸,是更值得贊許之事。就算陛下對他上次的請求有提防了,眾目睽睽下,還是會按冬狩規則賞他。

    他仍不求別的。他要向王家二次提親,求娶王葛!

    有得就有失。冬狩禮上,桓家出了個孽障的笑聞很快傳遍洛陽,與桓氏有聯姻意向的大族全都得慎重考慮了,還好,廷尉家的嫡子不止那孽障一個。

    其實桓真在平州時摔打慣了,根本不懼再挨一頓鞭抽。最可憐的是桓家管事桓田喜,都五十年紀了,滿心以為能回洛陽過年,哪知道廷尉派出奴仆,過一半路程后就和他在驛站遇到了,又折回去踱衣縣。

    王翁跟桓田喜提及的那句“大族梁家”,由奴仆帶回述給廷尉桓彝。桓彝這輩子只干三件事,一是巴結皇上,二是揚桓族之威,三是研律學。一聽王家把小小句章縣梁家跟自家并提,氣笑:“句章梁家?就是他安定梁家的嫡子,也不配跟我兒爭!”

    葦亭。

    尋常百姓家在仲冬月,開始加緊伐木積薪、治糞、修造農具,再就是說親。

    本月是鄉媒一年中最忙時,哪能誰來請媒都顧及上?當然,貧寒之家正好不愿那么麻煩,葦亭便是如此,互約婚姻的幾家亭民報給亭署后,由亭署報到鄉媒那,就到“請期”那步了。

    進入下旬,降第三場雪時,鄉塾教《急就章》的夫子病了,王菽三個得以暫時休歸。程仲聽說阿菽回來了,抱著一甕煎過的枸杞葉往王家跑,然后傻乎乎的靦腆在院外,和同樣傻乎乎的王菽隔著籬笆笑。

    這場雪大,有高明夫妻倆、匠徒阿蘆和阿蔞,王家再挖一口地窖,并收集雪,把盛滿雪的甕放進地窖,可以延長rou醬、谷種的儲藏時間。所謂“秋收冬藏”就是如此。

    田家小郎得知王蓬回來了,慫恿著一幫伙伴壯膽,過路王家時大喊:“我阿姊要嫁人嘍,我阿姊要嫁人嘍。”哼,你阿姊再有本事也沒許成親事,歲數越大越難嫁!

    王蓬撇嘴,跟阿艾說:“自家姊從此到別人家了,他竟不難過,還歡喜。”

    阿艾笑嘻嘻道:“二兄沒發現,換成以前,你肯定過去和他辯了,現在理都不理睬。”

    王蓬歪著頭琢磨這話:是哩,為啥呢?要說這是讀書認字的好處,可夫子只教《急就章》,《章》里不含世間道理啊。

    阿艾陪著二兄思考,最后兄妹倆總結,興許是在葛藤巷聽多了左鄰右舍的閑言,明白許多矛盾沒必要置自己于當中,有些人和事不需放在心上。

    第410章 391 王荇歸家

    野山。

    大雪覆蓋三峰,遠處看秩干匠肆,一間間茅棚染白頭,一筏筏碓礱浮急流。大小相錯的水輪、翻車吱吱悠悠,各類畜車往來江岸,所載有粗磨的麥面、礱過的糙米,一次次碾而成的細面、精米,還有活蹦亂跳的江魚。

    不管人走還是畜車經過的道路,都露著泥土,沒有積雪、積冰的泥濘地。江岸邊上有一段段的苫棚擋雪,沒全覆蓋道路,不是就這樣算了,是時間緊,還沒來得及全部搭建。

    灶區也擴建了,有比鄰連接的灶屋,也有半敞開式的灶棚。灶區靠著山體的地方,密集排列著日夜運作不休的槽碓。

    受寒冬影響,引山而下的涓流斷了,改引雪水至碓尾的槽,把剔除了刺的魚rou砸成醬。秩干匠肆的魚醬逐漸聞名踱衣縣,比別處制的要香濃。其實沒什么秘訣,是把提前曬干的蝦碎成蝦粉,再加少量咸蛋黃調到了魚醬里。

    二十五這天,中軍第一批兵士到來,有一百一十一人,全來自牙門軍“積射營”。

    積射兵最初叫“跡射士”,意思為尋跡而射。

    這撥兵士的帶隊武官是伯長樊駟,出身南陽望族。樊駟的相貌隨其名,有雙倒八眉,嘴角天生歪,一副見誰煩死誰的嫌棄樣。

    郡署陪同而來者有五人。武官是門下賊曹傅敞,兵曹史陳承。另有三名胥吏,年最少者是賊曹中史謝奕,年最長者是山陰縣都亭亭長鄒樹,另個虎背熊腰者,是會稽山柀亭亭長李羔。

    縣署官吏三人,分別是縣令桓式、兵曹史陸過、臨水亭亭長任鯉。

    王葛已知積射將軍姓葛,火輜庫只有兩名主吏,另個負責庫舍建筑,姓吳,是軍匠。葛將軍與吳主吏均還在路上,下月中旬隨第二撥兵士來野山。

    除了任亭長留在匠肆,郡署、縣署官吏都得上山,王葛是主吏,當然也在其中。今天原本還需大批隸臣妾跟隨,負責運輸物資,因王葛做好了準備,把營賬、寒被寒衣全提前運送至營地位置了,所以只要二十個隸臣進山就行。

    從山底至怪坡這段路,因有棧道,攀登容易。過了怪坡后,桓縣令眉頭一挑,真有種將王葛調為門下吏的念頭。此處不是不讓匠肆砍伐破壞山體了么?王葛命人以樹為柱搭建了若干小型草舍,一看就全是新蓋的,不僅存放著蓑笠,簡易的草鞋和方頭履,還有一種特殊的登山屐。

    兩個屐齒可裝可卸,綁到鞋上后,上山只留屐的后齒,下山只留前齒。伯長樊駟換上后,試了試踩坡的腳感,倒八眉往平里舒展。不錯,管用!

    謝奕、李羔跟王葛算是舊識了,后者齜著大牙樂,沒想到連他這種巨腳都有合適的屐。謝奕稱贊后問:“此屐也是主吏創制?可有名?”

    “就叫登山屐。”王葛笑瞇著眼,還真有點小慚愧。小慚愧是因為她只知此屐是謝氏后輩謝靈運發明的,被后世稱為“謝公屐”,倘若知道謝靈運便是眼前謝奕的重孫,那她的職業假笑得更厲害了。

    繼續前行,凡結實的樹干間全被拴了粗繩,人可拽著粗繩借力,再加上登山屐,積雪已成為不了攀山障礙。每過一段地勢前,立有木牌,畫著縮比例路線,并標注測量里數、此處有何樹植、產何藥草等。

    營地的位置在大峭壁再往上,穿過一斜谷后的慈竹林。

    大峭壁后方也建有草屋,屋周圍扎有防備野獸的杜梨刺枝。這里的補給物資種類多、每類的量少,比怪坡那里多了砍伐工具、灶器、食器,挖有地窖,窖內是谷糧和少量的蜂窩牛糞磚。

    天將黑時,到達營地。

    四野是望不到邊的慈竹林,稍微背陰,因著山風穿過,不算潮濕,適合火輜的貯放。在眾人剛到來的地方,不少慈竹被砍掉,騰出來的空地上搭建了簡易竹屋,總共三十五間,每兩間或三間仍是以杜梨圍成院墻。

    可還是有兩間屋遭到獸襲了,看痕跡應是熊獸造的孽,幸運的是每間屋本就空蕩,沒損失。食物、被褥、衣物、布帳等物資全在每間屋的地窖,窖底和窖周有干草、竹葉墊著,被褥除了凍得冰涼,沒受潮發霉。

    樊駟誠懇向桓縣令揖禮:“勞縣令費心了。”若非處處周到,他們這些人且得受好些天的罪。

    “是王主吏之功。”桓縣令沒必要搶下屬的功勞,下屬越會做事,他面上越有光彩。其實令桓縣令滿意到心底的,是所有貯備盡是秩干匠肆賣魚醬、賣竹葉茶等山貨賺的,從未向縣里要錢。

    建造營地的吳主吏得幾天后至,王葛沒有留在山上的必要,次日清早跟著桓縣令下山。那二十個隸臣留在了營地,這也是王葛在山間建物資供給的原因之一。郡署連遣三批隸臣妾,都太能干了,沒一個偷懶的,她當然想多留一些在匠肆。

    仲冬二十七中午,王葛回的葦亭。王荇傍晚到家,十二輛牛車載物滿滿,驅車的人除了張氏奴仆還有清河莊的佃客。

    原來王荇兩天前就到踱衣縣了,先去南山江的謝氏船肆,放下謝太常給謝據的禮,司馬南弟給同門的禮,以及他自己給謝據和卞恣的禮。非王荇不懂禮數,是南山館墅一向嚴格,尋常布衣、學子根本不讓進山。謝據告訴過王荇,如要通信,可經謝氏船肆傳遞。

    之后,王荇去了清河莊拜見袁夫子,把給夫子、眾同門的禮放下。當時天晚,且和夫子久別,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講完,他便在清河莊住了一宿。張存早就仰慕大儒袁山甫,正好借著王荇這層關系,在清河莊住半月再返吳郡。

    王家人再次團圓,喜極而泣之事不必細述。張族人、清河莊人得趕夜路回莊,把車上油布掀開,王家人驚訝住,每輛車上都是精美的篋笥、漆繪的木盒。箱盒都貴重,何況里頭的禮?這可不能往雜物屋放,次主屋不住人,先鋪上席,擺放到次主屋,放不下的往主屋里擺。

    “哇啊……”嬰孩就是越忙越添亂,阿麥蹬腿搗拳大哭,周氏摸一把,沒尿啊。

    王荇過來,想撫不敢撫,試著叫聲:“阿麥。”

    血親就是這么奇怪,叫聲名,親切感便襲入心間。“阿麥,我是你從兄,王荇。”

    第411章 392 懂事的王荇

    “啊……哦?”王麥不哭了,好奇盯住這張陌生面容。

    從弟好小啊,好惹人疼。王荇問王葛:“我小時候也是這樣么?”

    “嗯,你更瘦點。”

    王蓬一聽,終于忍不住了,與王荇附耳道:“幸虧你跟這時候的從弟像,他剛出生那些天,皺吧得跟蟬一樣。”

    這么近距離,王葛、周氏能聽不見?周氏笑出了眼淚,她屬于那種笑點低的,以致半夜起來解手想起,還是笑到忍不住,把王二郎嚇醒,以為新婦中邪了。

    只提眼前事。張族之人、清河莊人執意不留下來吃飯,也不讓王家人遠送。

    王家吃完了晚食,全部聚到主屋,王荇揀游歷中重要的事講述,當講到在國子學見到了皇帝時,屋內呼吸集體短暫停止!

    “陛下夸我樸直,誠實,賞了我好多器物……”

    嗯?屋里怎么刮起旋風?

    賈嫗的聲音從次主屋嚷來:“哪個是?”

    皇帝的賞賜真是不少,有銅鳩車,一櫝銅琢釘,一櫝銀琢釘,三漆盒毛筆,五櫝不同材質的細紙,兩篋笥彩色獨樂,兩櫝鐵彈丸,兩櫝銅彈丸,十櫝不同形制的墨塊,十櫝蜜蠟,一套瓷圍棋,一個普通木制的魯班鎖。

    當王葛看到魯班鎖,周圍的喜悅和動靜,瞬間跟她隔絕了時空一樣。是前世林下教她的那種魯班鎖,也是在急訓營期間遇到的任務“六子聯方”。她是木匠,能看出這六塊木料有幾十年了,皇帝賞此物,跟賞其余童趣之物的心思一樣?還是……

    “就知道阿姊喜歡這個。”王荇湊近的笑臉把王葛喚回神。

    她的手一直摸在魯班鎖上。

    姊弟倆想多了,“啪”一聲,賈嫗把王葛的手打縮,把箱籠全蓋回。

    “喜歡啥喜歡!御賜之物,就是塊木頭也是……”老人家覺得用錢衡量會惹皇帝生氣,趕緊合掌朝一處拜拜,改口:“也比錢值錢!還想拿著玩?”

    小輩們相互做鬼臉,王葛朝另個方向指:“大母,洛陽城朝這。”

    賈嫗深呼吸一口,還是重新拜拜。

    這次王翁贊同老妻說的,今夜就把諸禮分類,貴重的全藏地窖里。

    清早,天邊才開始泛白,王荇輕手輕腳出來主屋,離開院后繞著葦亭外周走,一邊小聲誦書。昨天才歸,就先沒和家人說兩天后他得回清河莊。學舍是停課了,不過袁夫子的意思是讓他利用臘月、正月,把落下的學業補回來。當然不止是學舍教的那些,還有夫子獨給他講解的《尚書》。

    走到了老木亭,王荇瞧著亭中身影愣一下,阿姊?阿姊比他起得早倒是正常,但她為何坐這里?

    王葛朝他招手。“歇過來了么?”

    王荇點頭。

    “怎么了?”小臉這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