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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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葛翻個身,小聲問:“大母還在想分地的事?” “不是,我在想家里的錢。前年你二叔續(xù)弦,納征下聘禮,給周家……” “大母,我不愛聽這些。” “家里的錢都是你掙來的,哪能不跟你說呢?” “那當(dāng)年我阿母和我的命,全是我二叔救的呢。前年我不在家,我若在家,聘禮更多。” “耙子手。”祖孫倆都笑了,賈嫗道:“其實大母睡不著,是想跟你商量攢嫁妝的事。往后你還會掙錢,那么這錢就得有個說法,就跟亭里分地的道理一樣。” 王葛握住大母的手,安靜聆聽。 “你有本事,就得對三個弟妹有擔(dān)待,還得公平。阿蓬、虎頭、阿艾,你給他們各留一成,給你阿父留一成,剩下的六成做你嫁妝,如何?” “這世道,女娘想跟兒郎論公平,太難了。給阿艾留兩成,這兩成不動,一直攢到她出嫁。大母莫急,聽我說其中道理,你若覺得不對,我再聽你的。阿艾過繼到長房,就是我親妹,將來她的夫家能不拿她跟我比么?在嫁妝上,她夫家只會將阿艾跟我比較,不會跟阿菽去比較。這點對阿艾來說,豈不是受我牽累?” 賈嫗啞然,是這個道理。 “再給阿菽留一成。” “嘖,阿菽有你二叔管。” “我二叔救我阿母時,可沒分該誰管?沒去想他能不能逃脫虎口。該是我報恩的時候了。阿禾是兒郎,有闖的心,也闖出來了,阿菽不一樣,她性格軟,沒嫁妝撐腰,到了夫家受氣怎么辦?她若過不好,我二叔就過不好。再說了,我不信你和大父瞧不出來,程亭長家是不是相中菽妹了?” “就你眼尖。其實私下已經(jīng)提了,等你及笄后,程亭長家就請媒。” “所以啊,咱不能讓阿菽在嫁妝這件事上沒底氣。” 賈嫗心疼長孫女,抹眼淚,又欣慰得很。 “再就是給你和大父留一成。” “你就是講出天大的道理,這一成我們也不要。” 王葛撒嬌口吻道:“比天大。官家宣揚孝道,大母想讓旁人詆毀孫女不孝敬你們么?再說了,我、阿菽、阿艾的錢都不動、全攢著,我們仨那么能吃,你真不心疼?” “這孩子!快睡吧。” 第385章 367 中匠師王葛 興許是睡前談二叔這房談多了,王葛夢到一只花斑大虎把二叔頂翻,然后二叔一動不動,夢境里她挪不了步、叫不出聲,崩潰無助時,兩道光從天而降,同鉆進二叔頭中。 夢里二叔醒沒醒她不知道,因為她醒了。 卯正。 分到課田的亭民有二十七戶,今日都得抽簽立田契。 近處的田地全部歸屬亭田。 所謂抽簽,抽的是極遠(yuǎn)處的荒地,按方位劃分出來二十七片,亭民需按簽上標(biāo)注的方位,跟隨亭吏去數(shù)荒地畝數(shù),再從開墾出的耕田外圍往內(nèi)數(shù),數(shù)夠自家的課田畝數(shù),合計便是一戶人家丁男、丁女、次丁男占田的最高額。 然后立契。 大晉的田契不寫耕種年限,比方王葛家在坡田開墾出來的地,現(xiàn)在都?xì)w王竹了,并不會因三房只有王三一個丁男,收回超出五十畝占田最高限額的其余耕地。 言歸正傳。 荒地的遠(yuǎn)跟遠(yuǎn)又有區(qū)別,為免爭端,抽簽的方法為:每戶擇一人出來,從布袋里掏一泥丸,捏碎泥丸,里面木塊上刻著的字就是荒地范圍,如東近、東遠(yuǎn)、東次遠(yuǎn)、東最遠(yuǎn)。 爭先的不一定運氣好,推讓的也不是謙遜。亭吏不催促,反正今天立不了契,等于放棄分地。 接近辰初的時候,王葛一家路過,看到亭子被人圍的里三層、外三層。因為得逮豬,趙伍長把郡兵都叫上了,郡兵和王葛全家均精神抖擻,真是一條窄道,兩種人生。 王艾跟在王葛旁,仰起小臉,細(xì)聲細(xì)氣道:“我看到有人哭了。” 王葛知道么妹在想什么,小孩子嘛,心靈純凈,覺得亭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自家卻要宰豬烹rou,心里會產(chǎn)生一種犯錯的愧疚感。于是她問:“那你知道長姊為了掙今日之功,在苦寒的平州哭過多少回么?” 小女娘愣了,連帶腳步都滯緩,緊接著埋頭跟上。王葛偷瞄阿妹,示意家人別管,讓阿艾自己思考其中道理。 王葛說服家人今年不要地,購糧抵租,是因為近期郡署會考察她的品德才能,這半年是她晉中匠師、大匠師的重要時候!但不能因為不要亭田等做法,給幾個孩子產(chǎn)生錯誤引導(dǎo),只看重旁人的苦,輕視她的付出與艱辛。 到畜場了,一進院,挨著東墻的是馬棚,因馬匹增多,新的更大的馬廄在建了,位置就在騎射場。從明天開始,王葛得去練射箭,隔行如隔山,她吐口氣,暫不想。 王艾誤會了,伸出軟軟的小手指往王葛蜷起的掌心里勾動:“長姊別生氣,我錯了,我怎能不心疼你,反而心疼外人呢?”說到最后,她嘴巴癟起。 王葛算發(fā)現(xiàn)了,論模樣,阿蓬、虎頭、阿艾其實都隨大母,尤其哭起來,下嘴唇能兜出上嘴皮子一寸。“長姊交給你個任務(wù),看好二叔母,一會兒逮豬的時候別讓二叔母靠近,長姊就不生你氣了。” “嗯!我一定做好。我現(xiàn)在就看好二叔母,長姊放心。” 孩童的情緒來去都快。 郡兵們跳下豬圈,追豬、豬邊竄邊叫時,王艾已經(jīng)樂得合不攏嘴。王蓬忙壞了,一會兒跳腳大叫,一會兒跟阿父說逮豬情況。 王翁老兩口在灶屋燒足開水。 辰正,燙毛的氣味飄滿了畜場,王葛最討厭聞這個味,覺得比豬糞還臭。 接下來的兩天,她半天練射箭,半天和家人一起制腌rou。程家小郎被王菽叫來幫忙,回去的時候讓程小郎捎走一甕rou,轉(zhuǎn)天小郎就帶來一籃蛋、一甕果酒回禮。 六月二十八,縣署的循行小史來了。一為巡視亭田豐收、分配情況,勸農(nóng)繼續(xù)開荒;二是給王葛送中匠師的文書。此文書郡、縣均存,這份由她自己保管。 現(xiàn)在起,她,是中匠師王葛。 七月初十前,她得去縣署簽吏契,吏職為匠肆主事,至于哪家匠肆,小史不知,看來桓縣令別有安排。 未時,王竹驅(qū)牛車載了一車新糧來,過磨麥場的路口時,被羅娘子看到。她牽住驢,陰陽怪氣道:“是竹小郎啊。你大父母有那么些錢,都能買糧繳租了,還管你要糧?咋,他們沒跟你說么?哼。” 王竹被太陽曬得微瞇眼,回道:“我家跟羅娘子家不一樣。我家不論長輩富或貧,晚輩都得孝敬。”拉你的磨去吧,幸好二伯沒相中你。 王葛正要去騎射場,見王竹來了,立即讓護衛(wèi)卸糧。知道王竹午食肯定沒吃,她趕忙熱麥餅,舀鹵rou。 “從姊,餅不用熱。” “你快坐著去吧,跟你大伯、阿艾說會話。” “我路上遇到羅娘子了,從姊知道羅娘子么?”王竹聲音減輕,怕二伯母聽見。 王葛看眼二叔母,周氏正坐在墻根的陰涼地里做針線活。她“嗯”一聲:“是不是跟你說大父母買糧抵租的事了?” “是。我……”王竹把自己怎么諷刺回去的話講了。 “回的對。有些人自己不要臉,就不用給她臉。” “其實今年坡田收成好……” “嘗嘗咸淡。”王葛往王竹嘴里塞塊鹵rou,“好吃吧?明天回去的時候捎兩甕,不是心疼、不舍得你多帶,天熱,拿多了放不住。” 太好吃了!王竹嘴里的沒咽下去,就盯住碗。 王葛把碗塞他手里,塞好甕。“我知道你想說,坡田的收成湊一湊,說不定夠我們這邊繳租。但是分家了就是分家,不然將來二房立出去后,拿不出多余的糧貼補大父母,二房怎么想?” 王竹咀嚼的動作停住,是啊,是這道理! “分了家,你過好自己的日子,閑時來葦亭探望大父母,讓他們少牽掛,這就是最好的孝敬。不過嘛,你的想法該提就提,大父母雖然拒絕,知你孝順,心里會很開心的。” 王竹眼泛酸,這番話后,知道葛從姊真正原諒他了,當(dāng)他是自家人了。“嗯!那我現(xiàn)在就找大父母去,和大父母提。” “先吃完呀……” 他回頭笑,跑出院子。 周氏朝王葛招手:“阿葛,來。” “二叔母。” “試試頭巾。” “這是……給我的?” “對呀,我知你不喜太艷麗,但是花一樣年紀(jì),還是得稍微有些紅艷相襯。我用栗色線在這一角正反都繡了鯉,到時被風(fēng)吹起更是好看。” 王艾跑過來:“我給長姊系。” “好的。”她感受幼妹小手在發(fā)后的輕拂,面對著側(cè)頭打量、教阿艾怎么系頭巾才最好看的叔母,而后視線下移,周氏的腹隆起明顯。 得預(yù)備著找產(chǎn)婆了,真正懂醫(yī)的產(chǎn)婆。 第386章 請假 節(jié)日停更一天,祝友友們端午安康。 第387章 368 訓(xùn)詁,說文,立言 偷得浮生一月閑,半圍籬笆別聲遠(yuǎn)。 七月初九一早,王葛沒讓家人遠(yuǎn)送,與十五名護衛(wèi)輕裝策馬出發(fā),轉(zhuǎn)過彎道她回首,家人仍在院前,都知道她會凝望這一眼。 下午至縣署,仍舊是門下史將她迎進縣令廨舍。 難怪前些天小史不知她將至哪所匠肆為主吏。桓縣令直言:“城內(nèi)只一所官署木肆,城郊兩所。按匠師令,縣級別的木匠肆,每所只能有一名主吏,如今皆滿。以往的解決辦法是薦你去大族木匠肆,等待合適位置騰出。” 王葛心里一動,那就是這方法不適合她,正好,她的盤算更有實現(xiàn)可能。 門下史解釋:“縣令慮及你不同于別的匠師,順利的話,年前能晉為大匠師。去年揚州改了政令,大匠師不能進任何私營匠肆,要么在郡級別的匠肆任主吏,要么在郡、縣任職吏、散吏,或特殊營造匠肆任主吏,或任常主考官。” 嚴(yán)格講,大匠師才真正進入官場。按照匠師令,大匠師的吏職舉薦不采用“九品官人法”,而是漢代盛行的“辟除”制,因此諸州郡對于匠師人才的選任不盡相同。 王葛:“我明白了。”如果薦她去私營匠肆,可能剛立足就得離開了。“在襄平縣時,我詢問過遼東郡晉大匠師的條件,最重要的除了三次州首名、更高等級的匠師舉薦外,最好再達(dá)成至少一種利民、或利兵的器具改良。不知本郡……” 桓縣令:“此項條件為額外項,各州郡通用。因為大匠師跟中匠師不同,需定等級,高等為州級,良等為郡級,尋常的為縣級。區(qū)別的是,富庶州郡的縣級大匠師不能晉宗匠師。不過你不必?fù)?dān)憂,一是東夷府的文書中對你大加贊賞,加上宗匠師的舉薦,不出意外,應(yīng)定為州級。” 王葛略作靦腆狀:“據(jù)我所知,州級之上,還有至高級。” 至高級有另個稱呼:準(zhǔn)宗師! 門下史欣喜,立即問:“王匠師志向遠(yuǎn)大,莫非又有改良想法?” 王葛先看眼桓縣令,再點頭:“是。半月前我和家人去野山河,見木船、竹筏順?biāo)校瑤缀醪挥脫胃萃茦;丶液笪蚁耄雇泶⒎らe置,能不能也將其利用起來……” 接下來,不必對方問,她闡述打造筏碓、筏礱的構(gòu)想。 早在襄平改良水碓時,王葛就有類似構(gòu)想,但那場郡比的考核時間太短了,她修修改改,制出了蒙沖小艦,“船碓”的理念反而沒被采用。后來王葛琢磨原因,應(yīng)當(dāng)是艦體作為戰(zhàn)船來說不大,但當(dāng)成船碓就得在水下打樁,固定船身。此法若被推廣,很容易被諜賊勢力利用,在重要河道里設(shè)樁,阻斷輜船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