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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晉女匠師在線閱讀 - 第174節

第174節

    卞眈糾正:“不是四年,五年后核算功勛總數。”

    劉清爽朗而笑:“我意思是,我已有四個功勛數。”

    傅峻二人瞠目結舌,比聽到司馬韜坐牢還驚詫。“怎么掙的?快講講!”

    “哈哈,快午時了,走,隨我去吏舍,咱們邊走邊說。”

    鄉兵掙功勛值有兩種方法。

    一是殺敵功勛。除了殺人數量,被殺者在敵方的地位也決定功勛數多少。劉清第一個功勛數,殺的是一斥候兵,等同普通諜人,活捉可兌換二點,首級兌換一點。

    二是護衛功勛。由官署派遣,去護衛有功之士,擋暗殺、擋橫禍都可折算功勛數。如果被護衛者建立功勛,不論功勛大小,劉清均可按次數領到對應的功勛數。

    傅峻眉頭都擰出疙瘩了,不敢相信道:“所以,你現在是木匠師王葛的護衛?”

    “嗯。”

    “街上的雞各個禿羽,羽毛竟都漲價,是因為她制的風箱在推廣,風箱要用公雞羽做密封?遼東郡把風箱報去朝廷,不論能折算多少功勛,但你的一點功勛數是絕對能算上的?”

    劉清接連點頭:“對。她在郡級比試中得到『遼東大匠』稱號后,緊接著又參加一場改良農械的比試,再得首名。改的是噴藥柜,郡署又將此農械報往都城。也是這次比試后,有諜人跟蹤她被我發現,我怕還有別的諜人潛藏周圍,沒莽撞對峙,報給了巡兵。”

    卞眈感嘆:“這不比去前線殺敵掙功勛快啊!”

    “起初保護她,是那天她跟司馬韜起爭執時,我察覺到百姓中隱有諜人。功曹、兵曹均覺得我謹慎,允我此任務,我確實沒想到幾天內就掙到了三個功勛數,加上兵曹把之前殺敵的功勞返算給我,所以是四個功勛數。哈哈。”

    張狂樣!傅峻二人都狠捶他一下。

    劉清越感激王葛,越自覺羞愧。他肅容道:“在匠技上,王匠師屢有奇思妙想,為人處事上,她恩怨分明,磊落遠勝尋常兒郎。司馬韜幾次害她,幸好沒得逞!”說到最后,對昔日友情更添厭惡。他現在已不是為司馬韜留在襄平,而是一次次想見識王葛到底還能制出什么奇物。

    傅峻羨慕道:“你二人多好啊,你大父曾任司隸校尉,阿眈的阿父是現司隸校尉,對付諜人,你們最擅長。你抱的什么,一直抱這么緊?”

    劉清:“藥盒,里面是硫磺。”

    卞眈:“外傷至惡瘡時,可用硫磺。阿清你……”他邊說邊上下打量對方,咋看也不像有疾。

    到郡署了,三人暫不閑聊,劉清帶二人去吏署,由職吏登記、更換常住身份,并告訴他們,兩天后外郡鄉兵在縣署集中報名,由郡兵帶領去不咸山防戍營,報名時間一天,隔日就起程。

    話分兩頭。

    午初,驚蟄木匠肆。

    王葛削好了兩堆木條,木料分別為杉木、松木。

    前世她學制火折子時,查閱到北宋陶谷所著的《清異錄》中,提過一種叫“引火奴”的取火器,后來也叫“火寸條”。制法是將杉木削成細條,染硫磺,其遇火星就燃,夜中有急時使用。

    再晚的年代,就是元末明初的陶宗儀著的《輟耕錄》,記載了一種叫“發燭”的取火器,制法是把松木削成薄如紙的小片,用硫磺涂在頂端。

    這兩種取火器不能像火折子似的隨時吹燃,但它們比尋常引燃物易燃數倍,可以說,相當于火柴的前身。

    火折子難制,軍中卒長都無法配備,何況普通兵卒。但王葛想制火寸條,可不僅是為了在軍中、普通百姓家推廣,她就是覺得硫磺僅用來做藥,被道士煉丹,太可惜了。

    此物易燃的特性,也應被推廣。

    攀胸:和“珂”一樣,都是馬飾品。

    第309章 294 心境

    研制“火寸條”已經報過郡署,況且硫磺易燃,所以主管匠吏允許王葛把木料帶走。

    隨王葛聲名傳揚,每天除鄒娘子、劉清護送她來往匠肆,另有兩名勇夫跟隨。

    田勇夫為本地人。

    段勇夫是挹婁族的,來歷有些好笑。他少年時被段娘子俘虜,讓段娘子揍的沒脾氣后便降了,從此忠心耿耿,立過不少功勞。落戶襄平期間,他因崇敬心中的女勇士改為了漢姓“段”,段娘子知道后又揍了他一頓。

    路上,王葛察覺鄒娘子心事重重,到達城門口排隊進城時,對方眉頭鎖得更緊。

    一定還是鄒郎君的事。鄒娘子的阿弟在縣署任職吏,前段時間外出辦事,為了多掙一天差補,都到縣郊了,不回公廨,投宿在縣郊一農家,然后惹出場鬧劇。

    此事在襄平傳得沸沸揚揚,已經不是鄒郎君能不能再任職吏的事了,他早已成家,按大晉律,平民不能納妾。

    鄒娘子很果斷,先讓阿弟辭去了職吏,大概鄒郎君知道不辭不行,聽從了。接下來,鄒娘子讓阿弟報官,別私下跟那家人糾纏,這種事他找不著證人,告狀那家人也沒啥物證,讓官府查就是了。

    后來發生什么,王葛不知,不過看對方煩成這樣,估計鄒郎君又惹事了。

    隊伍徐徐前移,她等鄒娘子并肩后,輕拉手,關懷道:“阿姊有何心事,都可以跟我說的。”

    鄒娘子臉上泛起悲苦,眼神中又帶著抹決然,她低語:“有些事啊,明知道不對勁,可恨被蠢人拖累,怎么都逃不開。”

    “阿姊,你想不想去會稽郡看看?”

    “什么?”

    “會稽郡踱衣縣,我的家鄉,那里的冬天也漫山青翠,到處是挺拔的竹子,環山的江河,過兩年阿姊跟我走吧。”

    鄒娘子的愁盡管沒散,但她還是擠出欣慰的笑。

    就在這時,一郎君腳步生風的從隊伍后方過來,劉清站在鄒娘子后面,伸兵械格擋。“干什么?”

    “我找……”這郎君指下鄒娘子,氣息急促得懇求:“阿姊幫我。”

    王葛看著來人,他就是鄒娘子的阿弟?細看有幾分像。

    “我已經幫你了,主意已出,你不聽,還要怎么幫!”鄒娘子橫眉冷對。

    “借一步說話總行吧?”

    “該說的都說過了。”

    “你從軍那些年,家中都是我照顧,阿姊說過的那些感激話,看來不過是一時歉疚罷了。”

    鄒娘子下唇微抖,二人毫不退讓的互視,她嗤笑道:“你說的對,我總不能欠你一輩子吧。別再跟著我!”

    到達吏舍,劉清把硫磺粉放下后,重返街市跟傅峻、卞眈會面。

    吃過晚食,鄒娘子像是忘掉憂愁,叫上專娘子、南娘子,按王葛所說,在杉木條、松木片的一端涂硫磺粉。前世王南行只查到過“火寸條”的數據,未實驗,因此一半木料涂三分之一,另半木料僅涂一寸即可。

    不管涂多涂少都得抹均勻,就為這,王葛提前剪白容的尾巴制了幾把小刷子。

    趁天還亮,她開始刻模塊,所用木料是上回從庖廚按柴價買回的那些。模塊均要雕成榫卯插接制式,有大有小,有重復結構、也有特殊結構。它們能組裝為壯闊城墻、浩瀚山川,也能平鋪為道路、河流,或者展示步兵與騎士的集結、各類兵械列陣、以及牛畜馬畜的車隊。

    只有郡級匠吏,還得是天工匠師、兵匠師,才允許研制輿圖或沙盤等特殊兵械。當然,王葛想將輿圖與沙盤結合,目前仍處于初步設想,信心都不如制“火寸條”足。

    前些天但凡擠出時間,她就琢磨整體模圖、分解圖,還是先在地上一次次畫、一次次改。今天算是真正開工,木屑在刻刀下細細碎碎的落,由于雕刻過程太過專注,她總是一副蹙眉頭討債的模樣。

    南娘子示意那倆人瞧,鄒娘子沖她們輕搖頭,盡量別出聲音,莫打擾王葛。

    三位娘子過于謹慎了,旁邊就是突然打響雷,巧絕木匠師的手都是穩的。

    天很快黑了,在燭火下雕刻會非常費眼,王葛收好工具、木料,在院內開始日復一日的盲練基本功。考到今年的“遼東大匠”稱號后,她心境突破,練基本功的時候竟能一心二用了。

    她回想著傍晚時城門口的不愉快,回想鄒娘子不同往常的悲涼情緒……越琢磨越覺得鄒娘子的恨事有隱情,憂愁的不僅僅是她阿弟不爭氣。

    此時街市一處酒肆內,劉清不再猶豫,向兩位好友說道:“我想好了,還是留在襄平。往日旁人贊我聰慧,不過是看在長輩面上對我的夸獎,一次次夸獎,我當了真,以至于經不起挫折,墜了心境。尤其這兩次司馬韜觸怒王葛的時候,我冷眼旁觀,難道心中沒存更卑劣的心思么?我有沒有那么一瞬間,盼望司馬韜得逞、盼王葛輸呢?”

    傅峻將酒盞猛蹲:“阿清住口!你把自己貶得太過了!你若是這種品性,視你為知己的我算什么?”

    卞眈:“我也信你。阿清莫自責了,你敢直視自己內心,就比我勇。你愿留在襄平就留,何時想去前線就馳騁,你的心不攔你自己,那誰都攔不住。阿清,阿峻,我是這樣想的,志向不分路遠路近,戰場也不僅在前線。來,先對酒自照,記住現在的樣子。我們現在是少年,愿相逢時,仍是少年!”

    “好!”劉清、傅峻拍案叫絕。

    “各自珍重,我等現在是少年,相逢時,定還是少年!”

    子時。

    王葛放輕腳步回屋,專娘子、南娘子此起彼伏的鼾聲跟罵架似的,誰也不服誰。她躺下,朝鄒娘子側身,果然,對方沒睡著。

    “阿姊還不愿跟我說說么?”

    “我家是兵戶。我阿父因傷退回襄平后,我和阿弟就面臨選擇,要么我去防戍營,要么阿弟去。那時候家貧,很難說留在家里好還是出去好。阿父了解我阿弟的性子,去戰場恐怕就回不來了,于是我離家。建功哪像起初想得那么容易,尤其有種戰場,表面是看不到刀光劍影的。”

    王葛吃驚,莫非鄒娘子曾做過……諜人!

    第310章 295 底層諜人

    對方輾轉不眠,就是想一氣兒把心事吐露完:“我在防戍營訓練半年后,離開遼東,做了諜人。莫以為諜人去的地方都是敵國,有些小國一直向洛陽朝貢,宣揚著仰慕晉政。到達地方后,跟我想象的諜人生活太不同了,我就和尋常百姓一樣,在那里辛苦討生活,安家。”

    “安家?”

    “對,安家。我的夫君是當地人。阿葛好奇他是不是諜人,對么?可惜我不知道,直到我諜人身份暴露……我們商定分頭逃跑,可是他突然……”

    鄒娘子講述間明明很平靜,可王葛還是被代入情緒,逐漸感同身受。

    慢慢的,王葛變成了鄒娘子。她懷著滿腔熱忱,懷著對諜人這項任務的敬畏進入鄰國。落腳的部落在鄰國的地位,相當于襄平縣在遼東郡的地位。那里的官長叫“加官”,部落中還有豪民,加官與加官爭權,豪民間也互斗,豪民不服加官,加官不服君王、私立政令,等等。

    但所有斗爭在她初來的時候,根本察覺不到。

    她諜人的身份就是個普通百姓,半年過去、一年過去了,無想象中的諜流涌動,沒有機密可打探,她都沒機會走出部落。

    兩年了。她覺得再沒任務下達,她就快忘記自己是諜人了,早知道來鄰國后還是種地,她在防戍營苦學那些本事干什么?之后,她因快超歲數,不得不嫁人。

    又是一年過去,她不再像訓練時教的,日日警醒。

    某次部落打了勝仗后,百姓載歌載舞,只是這次加官不僅宰牛祭天,還命刀兵把抓捕的諜人全部提到木臺上,怒責他們的罪行。憤慨中的百姓一擁而上,將諜人撕碎。慘死的諜人中,就有她的上級官長。

    她倉惶歸家,引起夫君的懷疑和追問。僅隔一天,她生活的部落就開始挨家盤查,每家人都被分開詢問,詢問的時間都不短,說明問得很仔細。

    她更慌了,因為發現夫君總窺視她!于是她撫著腹部對他說,她有孕了。就這樣,兩人連行囊都沒拿,開始逃亡。

    入夜后,追逐二人的火光出現,且有獵犬的叫聲。分開跑的主意是她提出的,諜人訓練里有避開犬嗅的法子,沒活路了,不試也得試!他答應的很痛快,這豈是尋常農夫、夫君的反應?

    她當然加倍提防!然后……

    鄒娘子緩了幾個呼吸,這段回憶是她最想忘的,是噩夢!是至今都解不開的謎!

    “他突然抓向我,我把匕首送進他心口。后來,我不敢回想,因為記憶混亂了,每次回想,都覺得他當時是想最后抱我一下。”她捂住臉龐,無聲的倒替著氣息,把悲傷壓回后,再道:“我僥幸逃回來了。這么多年,一事無成,可笑的是……也無過。”

    王葛驚訝:什么意思?

    “我這種底層諜人,好似江中魚蝦撒出去,回來后仍是魚蝦。我離開防戍營的時候,受訓練的籍冊、所有文書均被銷毀,怎會有人管我何時歸來?呵,幸好有荀灌娘,她來遼東郡為官長后,許我這樣的諜人申訴,只要能找到證據,便可補我功勞。苦日子終于結束,我成了郡署的散吏。”

    王葛靠近對方:“阿姊,你信我,以后我們會越來越好。”

    “我曾經真這樣想的,我是易知足的人。后來,我阿父阿母離世,我心思就全用在抓獲城中諜人上面,幾次立功,段功曹史便把我阿弟調去縣署為職吏。可他也忙,雖只隔幾條街,我跟他一個月見不上幾次面。這次出事,我讓他辭去職吏,然后報官。我還對阿弟說,官府查案期間,那女娘要是糾纏得厲害,就如她意,簽賣身契為妾。”

    “可是這樣的話,你阿弟也犯罪了。”

    鄒娘子聲冷:“是。要么一起等官府查清,要么一起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