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顯而易見的問題。

    “從前，皇帝制作了一批沉香，里頭蘊(yùn)含著能夠驅(qū)散蠱蟲的氣味，我送你的那香里，也有類似的作用。奉先殿的‘意外’重建，只是起了個(gè)，有備無患的作用。”

    驚蟄既然想聽，容九的解釋，也足夠詳盡。

    只是，雖選在了奉先殿。

    可不管是一力主持的寧宏儒，還是最開始決定選址的景元帝，都沒想過真的要讓其燒起來。

    畢竟，那是奉先殿。

    “黃儀結(jié)，是太后特地弄進(jìn)宮來，作為后手用的。她想讓皇帝早點(diǎn)死，免得阻礙她兒子的路。”容九將驚蟄濕漉漉的腳放在膝蓋上，慢條斯理地擦著，“黃儀結(jié)呢，為了家人，也答應(yīng)了這個(gè)交易，所以今天，黃儀結(jié)闖入了乾明宮。”

    畢竟，景元帝動了黃家。

    這不僅是動搖了太后的根基，同樣也是動了黃儀結(jié)的命根子。

    驚蟄瞪大了眼，沒想到貴妃居然會這么膽大。

    “她的蠱蟲，能夠控制人嗎？”

    “嗯。”容九平靜地說道，“她的本命蠱很厲害。”

    驚蟄：“那整個(gè)乾明宮的人……”

    “或許死了，或許還有活著。”容九不緊不慢地說著，“不過，皇帝應(yīng)當(dāng)沒死。”

    驚蟄：“……你提起皇帝的語氣，能再隨便點(diǎn)嗎？”

    那可是景元帝，那是皇帝耶！

    他瞅著容九，有種他遲早有一點(diǎn)會死在這張嘴巴上的錯(cuò)覺。

    驚蟄剛這么想，身體就猛地被一雙強(qiáng)有力的胳膊抱起來，嚇了一跳。

    他身上里衣沾濕的地方，已經(jīng)被火堆烘得差不多，渾身都暖洋洋的，此刻被抱起來走動，就有一種上下不著地的恐慌感。

    驚蟄剛晃了晃腳，就聽到噼里啪啊的聲響，許多東西被掃下了地，而后他被放上了……

    供臺。

    驚蟄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桌子瞪大了眼，驚恐地回頭，果不其然就看到包括慈圣太后在內(nèi)的牌位，正幽幽地回望他。被容九掃下來的，竟是這張供臺上的供奉。

    驚蟄簡直要暈過去，真是如坐針氈。

    “沒有其他要問的嗎？”

    非常體貼，非常溫和，就好像能夠感覺到他還有未盡的話，沒有問。

    容九的語氣幽幽，近在左右。

    好似鬼蜮幽魂，絲絲如縷的涼意，著實(shí)叫人害怕。

    可再害怕，驚蟄都沒有自己坐著的這臺子害怕，他慘兮兮地看向容九。

    “這臺子，非坐不可嗎？”

    容九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只有這處最干凈。”

    驚蟄有點(diǎn)崩潰：“可這是慈圣太后的供臺啊！”

    景元帝他娘！

    皇帝為了慈圣太后，都封鎖了慈寧宮不許黃太后入住，就算這母子倆再生糾葛，應(yīng)當(dāng)也是有幾分在意的。

    容九竟對慈圣太后如此不敬，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驚蟄想，他剛才是真的瘋了，才會覺得容九有可能是……

    哈，怎么可能呢？

    他抹了抹眼角，覺得再晚點(diǎn)，他和容九真的要做一對被砍頭的野鴛鴦。

    一想到容九燒了奉先殿，再一想到身后虎視眈眈的牌位，驚蟄覺得，此時(shí)此刻，再沒有什么東西能叫他吃驚。

    可當(dāng)容九捉著他的腳，不許驚蟄下來時(shí)，他是真真有點(diǎn)崩潰。

    “就算這里沒什么人來，可直殿司每天都會有專人負(fù)責(zé)這些殿宇，根本不臟。”

    驚蟄焦頭爛額地解釋。

    他根本不知道，容九突如其來的偏執(zhí)到底為什么，只想給他解釋這地面，根本，不可能，臟！

    除了他們剛才進(jìn)來踩出來的之外。

    臟的不是這塊地，是他們剛才濕漉漉的狼狽模樣。

    可容九的視線……

    有幾分古怪。

    驚蟄很難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蘊(yùn)含在冷靜表層下的，好似涌動的熔漿……灼熱，guntang，癲狂……強(qiáng)烈的欲望碰撞到一起，化成某種粘稠、怪異的注視。

    在那雙漆黑眼眸前，他打了個(gè)寒顫。

    “……容九，”驚蟄停下那些無力的解釋，“你怎么了……嗎？”

    他最后一個(gè)字，幾乎沒有發(fā)出聲來，幾乎瞪大了眼，看著容九在他的身前跪下來。

    “……你做什么？”

    他喃喃的，簡直無法接受眼前這樣的事。

    驚蟄能夠接受他們那些親密的接觸，那是因?yàn)樗麄兪乔槿恕伤麤]有那種特殊的癖好，不是那種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前卑躬屈膝會感覺到快樂的人，相反，他只有毛骨悚然。

    驚蟄的腳踩在容九的肩膀上，卻不是要侮辱他。

    不成，不行。

    驚蟄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身上那個(gè)該死的buff，因?yàn)楸荒切┖谙x襲擊后太過惶恐，他怎么能忘記，這個(gè)buff的施展范圍，不只是那些該死的蠱蟲……

    是包括所有的生命。

    蠱蟲如此，人也是如此。

    驚蟄的腳尖用力，就要將容九踢開。

    二十四個(gè)時(shí)辰，兩天的時(shí)間。一想到這個(gè)段暫，又漫長的時(shí)間，驚蟄就欲哭無淚。

    他的動作很快，的確將男人的身體推開了些，可驚蟄還沒來得及跳下，容九就抓住那只腳，側(cè)過頭去。

    濕潤的潮氣，讓那驚顫猛竄過神經(jīng)，一時(shí)間，驚蟄連身體都在發(fā)僵。

    容九，在親吻他的腳。

    “容九！”

    驚蟄的聲音緊繃到要折斷的地步，他尖銳地叫住容九的動作。

    容九扣住腳腕的動作是那么的用力，可是親吻的姿態(tài)，又無比的輕柔，好似那是什么值得憐惜的脆弱之物。

    “……你，起來。”

    驚蟄壓住心里的驚慌，試探著用命令的語氣和容九說話。

    男人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挪過來。

    在長久注視，以至于驚蟄都頭皮發(fā)麻的漫長里，容九當(dāng)真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影，哪怕驚蟄坐在高高的供臺上，容九還是能輕易將他遮蓋住。

    好似一絲一毫都要吞噬干凈的怪物。

    驚蟄咽了咽喉嚨，不再說“我想下去”，而是說，“我要下去。”

    命令，要用，命令的口吻。

    他在心里瘋狂地和自己強(qiáng)調(diào)著這個(gè)至關(guān)重要的點(diǎn)。

    容九……的確是讓他下去了。

    是讓他踩著他的膝蓋下去的。

    驚蟄踩在男人的身體上，根本沒有之前那種想要欣賞的心思，心里只剩下咆哮，哪有聽話只聽了一半的？

    他努力了好幾次，最終還是疲倦地讓容九給他抱回火堆去。

    不管怎么樣，他還是接受不了就這么直接坐在別人的供臺上。

    “死后，一切都煙消云散，不復(fù)存在。”容九淡淡說道，“你根本不必介意。”

    驚蟄絞盡腦汁解釋：“這不是芥蒂不芥蒂的問題，就算……這世上沒有神仙，也沒有鬼魂，可是，只要心里留著點(diǎn)惦記和念想，總能活下去……有點(diǎn)敬畏，不是壞事。”就跟太后和黃家，肯定是一點(diǎn)敬畏都沒得的。

    哦，眼前這位也是。

    瘋得嚇人。

    驚蟄在記起buff的效果后，雖然竭力想要遠(yuǎn)離容九，可這嘗試不怎么成功。這buff在容九身上發(fā)揮的作用也奇奇怪怪。

    一般來說，所謂的王……

    就跟那蠱蟲般，對上他，是孺慕和尊敬，雖然他……非常不想要去聽那些蠱蟲的聲音，可是若有若無的，只要驚蟄愿意，他的耳邊仿佛繚繞著那些嗡嗡作響的窸窣聲。

    它們敬仰著驚蟄，隨時(shí)愿意匍匐在驚蟄的腳下。

    而容九……

    他跪在驚蟄身前的樣子，只會讓人驚悚。

    男人的身上，攜帶著一種令人心驚擔(dān)顫的嗜血與暴戾，流露在外的理智，有時(shí)不過偽裝。

    在長久的接觸里，驚蟄逐漸認(rèn)知到了這一點(diǎn)。

    他無力去改變。

    也知道自己根本改變不了容九。

    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塑造了容九這個(gè)人，而他是永遠(yuǎn)都不可能改變過去，改變那些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

    可他更知道，容九的本性孤傲冰冷，這種匍匐跪倒在他人身前的事，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

    驚蟄不想看到這個(gè)畫面。

    哪怕那個(gè)人，是他自己，也是一樣。

    這是他拼了命，也要下供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