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舒朗與安樂侯對視一眼,移開眼神緩緩道: “怕是得與張將軍再次聯手,引蛇出洞才好。” 至于怎么個引蛇出洞法,十三很快就知道了。 牢里的犯人一直不招,審訊進入瓶頸期,看守犯人的獄卒難免焦躁松懈幾分,便是這幾分疏忽,第二日夜里,那邊便傳來消息,有人劫獄,滿娘被人救走了。 十三聽人稟報后,眼睛唰一下亮了,三兩下躍出房門,順著侍衛出動的方向而去。 舒朗都沒來得及多叮囑一句,人就消失的沒影兒,只得催促隱在暗處的侍衛跟上去,務必保證十三的安全。 雖然十三在行動前早就告訴過舒朗,讓舒朗不必擔心,此次他定要親自追到那狗賊老巢,將人一網打盡才好! 憂心還是在所難免。 舒朗能理解十三的心情,畢竟那伙兒人一開始制造太子妃張明庭的失蹤案,將太子卷入風暴之中,是十三不能忍的。可舒朗是個門外漢,對十三的戰斗力完全沒有正確了解,總覺得對方在真正的高手跟前毫無還手之力。 倒是安樂侯淡定的很,見舒朗焦急,還自顧煮茶,推給舒朗一杯,好心勸說: “既然你叫我一聲繼父,爹便跟你說句真心話,皇家長大的孩子,沒一個是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何況十三是在太子身邊長大,受太子親自教導,不說得太子七分真傳,便是只得三分,那也不是一般蟊賊能小覷之輩。 審時度勢比誰都會,打不過就跑,傷了誰也不會傷了他,若是他真受傷了,也只說明他覺得有需要受點傷,你完全沒必要擔心。” 何況有句話安樂侯沒說,太子自小學的是帝王之術,能教給十三皇子什么?這就是他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十三一個閑散皇子,至今連封號都無,學那玩意兒有何用?舒朗這孩子完全是一葉障目,覺得十三是個胸大無腦的莽夫。 可叫他說,即便是長了個豬腦子,日日在太子跟前熏陶,在權力中心打轉,也不可能不長一點兒心機。 舒朗苦笑一聲,揉揉眉心,端起茶在安樂侯嫌棄的眼神中一飲而盡,這才緩緩道: “您說的道理我都懂,這不是關心則亂嘛,您也知道我在京中只那三兩好友。” 說起來也是可憐,他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想要個知己友人,簡直難上加難,好不容易有一個,自然愿意珍惜。 安樂侯聽的直搖頭: “還是太年輕,世上哪有永遠不變的感情?” 當年先帝對榮軒是何等信任?親生兒子也多有不及,那些皇子,包括今上在內,心里難道真的沒有一丁點兒想法?要不是榮軒在最好的年紀,又以那種慘烈的方式沒了,誰能保證他活到今日的話,今上和榮軒這個義兄,還能維持兄友弟恭的場面? 舒朗反手給安樂侯斟一杯茶,笑他: “您還是出過家的人呢,怎的這個道理還要我講給您聽?咱們在天地間走一遭,自該珍惜當下,日后如何,那是日后的事。” 安樂侯一愣,隨即搖頭苦笑: “看來近日遭遇,還是讓我心境有所松動,如此看來,我還不若你堅定,確實也沒甚資格來勸你。” 二人不再言語,對著窗外圓月,喝了一肚子茶水,各自回房休息,至于能不能睡著又是另一回事。 舒朗躺床上輾轉反側,想起之前收到探子送來的消息,張明庭不知與父親張棟如何談的,已經暗中助兄長張明玄追查。 此次兵分兩路,張家兄妹那邊順著之前暗衛留下的牌子繼續追查,十三這頭跟著滿娘的蹤跡搜尋。若那兩伙人私下有聯系,十三與張家兄妹遲早會碰頭。 舒朗估計,最遲兩天便該有消息,誰知一直等到十八日后,在舒朗和安樂侯都坐不住,甚至張棟也幾次欲言又止,想說實在不行就放棄這次機會,畢竟他們雙方誰都損失不起之時,才有消息說是他們一路出了云州,進入塘州,混入漁民中間,一直到泉州附近的海島才停下。 十三與張家兄妹二人,是在塘州匯合的,雙方在塘州盤亙兩日,發現那里的漁民中間混入了大量苗人,且苗人對當地十分熟悉,甚至與當地人通婚,瞧著非一日之功。 這讓十三覺得奇怪,按理說苗人一族早就被五公主收服,偶有遺落在外,也形成不了氣候,何況眼前這般有組織有紀律,極有警惕心的好幾個村落互為依靠? 于是雙方小心隱藏行蹤,沒有打草驚蛇,直至泉州,才將人摁住。 之所以決定在泉州動手,是因為在那邊的小島上,不僅發現了大量違制打造的兵器,還有榮橋身邊的親信副將一人,榮橋的親兒子榮舒年一個,以及身邊全是苗人屬下的滿娘一個。 “為了保險起見,泉州、塘州的衙門和駐兵我們是一個都沒敢驚動,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一丘之貉,早就不分你我了!附近一時半會兒又調集不到合適的兵力,只能依靠我們帶去的人智取,頗花費了些許多功夫,這才耽擱了時日,不過收獲還是很大的!” 秘密押解人回來的十三瘦了一大圈兒,喝著舒朗給準備的桂花蜜水,手舞足蹈的給幾人解釋。 舒朗在十三回來之前便看了密信,了解大致情況,不過知道的沒有這般詳細,如今聽十三一說,心想收獲確實大,在沒驚動當地駐軍的情況下秘密將人帶來云州,可省了大事了。 尤其泉州這地方,怎么聽怎么耳熟? 這幾日舒朗都在思索這個問題,今兒索性當著安樂侯和張棟的面兒將話問出來。 安樂侯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聞言驚訝的看了一眼舒朗,才道: “之前朝中一直嚷嚷著開海禁,要設立市舶司,首選位置便是泉州。” 這還不是最糟的。 “今早剛收到的消息,陛下有意五殿下在泉州附近主持建造海船,榮舒堂著手訓練水師,已經發了明旨。” 也就是說,開海禁和設市舶司的事兒也板上釘釘,就在泉州無疑。 更有甚者,東南沿海一帶漁民常年受倭賊之苦,那倭賊究竟有幾成是真正的倭寇,朝堂諸公心里皆有本賬。 那并非真正倭賊的倭賊,如今去了哪兒?萬一和這批人攪合到一起,要置五殿下于何地? 作者有話說: 第90章 云州事畢 事情肯定是要上報朝廷的, 到了如今這步,牽涉到一個伯爺,一個最受寵的公主, 云州內部無法私下處置也不敢接這燙手山芋。 不用安樂侯說,統帥張棟便令人將所有嫌犯全部秘密關押,嚴加看守, 不讓任何人與之接觸,只等朝廷旨意。 在此期間, 舒朗也終于見著了傳說中被meimei壓制的黯然失色的少帥張明玄。 說起來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談吐作風硬朗中帶著幾分儒雅,是軍中少有的儒將, 允文允武, 可見張棟在培養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張明玄也敢作敢當,見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點害了舍妹性命, 虧得兩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釋前嫌, 日后若何困難, 明玄但不敢辭。” 張明玄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少帥, 早前已經察覺軍中不安穩, 甚至有人準備向他meimei動手,一念之差,選擇了坐視不理,任由對方發展, 甚至在對方得手后, 出手幫其掃尾, 干擾父親張棟的調查。 后來父親懷疑到他身上,厲聲質問,他也干脆承認了,因為那會兒他已經后悔了,之后為了挽回錯誤,主動向meimei賠罪,并與其并肩作戰。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賊人一戰中,配合非常默契,讓十三眼紅不已。 對這種坦蕩的人,舒朗能說什么呢?想來這也是張明庭恨不起來這個兄長的原因。 說到底,這種人很有領導魅力,和meimei張明庭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辭別張明玄,舒朗讓人去石營城接劉老頭兒和那兩孩子過來,趁還有空閑,先將那三人安頓了。 在云州城內,有張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話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動聲色關照他們的人,三人過的無論如何都比石營討飯洗衣舒服多了。 誰知劉老頭兒人是來了,可人家不想在云州城安家,老頭兒帶著一個斷腿,一個瞎眼的孩子給舒朗磕頭,斷斷續續告訴舒朗: “老頭子原本乃塘州一帶漁民,家里世代以打漁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伙兒外來人強占,對方見人就殺,尸體直接扔進海里,十分兇殘。附近幾個村子的青壯共逃出來十數人。 后來一路逃亡,死的死,傷的傷,有些沒挺過來在路上沒了。” 老頭兒憐惜的摸摸斷腿孩子的腦袋,口齒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們隔壁村的,當初他父親為了護著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腦袋,他母親是個堅強的女人,硬是咬牙挺著跟我們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氣沒上來去了。可惜這孩子命不好,那時候多苦啊,沒注意就叫他雙腿落了殘疾。” 算起來,這孩子今年正好八歲。 至于另一個才四歲的瞎眼小姑娘,卻是劉老頭兒在石營落腳后收養的,為了叫那孩子有個伴兒。 千難萬難,總也要一腳一腳的去趟平,世間本就沒太多道理可講,左不過各人埋頭走完各人的路罷了。 舒朗打從聽到對方說起塘州就心頭一跳,有了個猜測,果然老頭兒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見識的長輩臨死前曾說過,那伙兒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當年被五殿下盡數收服一事,便是我們那小村落也有所耳聞,咱們不懂什么貴人之間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這種事,怕是縣太爺也不敢得罪五殿下,為咱們伸冤的。 便在長輩的指點下,一路往離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誰知到了泉州不過兩年,我們又在那邊見著了當初那伙人的頭領,彼時我們只剩下三個大人外帶這孩子,簡單商議一番后,決定連夜分開逃,誰都不知道對方以何種方式,去了哪個方向。 老頭子一路靠著要飯,走了整整兩年,這才在石營落腳。”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聽到外頭風聲了?” 此次事件牽連甚廣,雖然控制得當,并未擴大影響,可有苗人參與其中并不是秘密,軍中高層將領多多少少都聞到了味道,一個個全縮了。 劉老頭兒這種常年混跡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飯的,聽到什么風聲也有可能。 “是,老頭子前日在一軍營伙夫家門口聽了一耳朵,那伙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里送飯,竟然有犯人罵娘罵出了三種口音,一會兒苗人口音,一會兒塘州口音,一會兒泉州口音,還他娘學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劉老頭兒能對他說出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才能確定他的確被冤枉的狠了。可劉老頭兒躲躲藏藏八年,親人一個不留,至今不明白為何遭遇無妄之災,對誰都不敢多言一句過去。 眼下只不過聽到那么一句,便來找他說出這些,究竟要下多大決心。 萬一他覺得劉老頭兒一派胡言,將人打出去也就算了,萬一他心思不正,將劉老頭兒交給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處置了,又該如何? 舒朗將人扶起來,只說: “此事還得等朝廷定論,您先帶著孩子隨我回京吧,結果如何我不敢說,保住你們祖孫三人性命我還是能辦到的。” 劉老頭兒顫巍巍跪下,帶著兩孩子,重重給舒朗磕了三個頭,讓舒朗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百姓何辜啊! 這段時日十三神龍見首不見尾,安樂侯也有很多事要處理,舒朗一個人難得閑暇,不想再去摻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絕了張明玄的邀請,不與軍中往來。 成日在云州城內晃悠,紈绔子弟那套拿出來,快速結識了幾個同道中人,結伴游山玩水,出入風月場所,歌舞美姬相伴,云香鬢影,香車寶馬,一擲千金間,快活似神仙。 榮二公子很快在云州城打出了名聲,雖不及當初在烈火國都刻意制造出的動靜熱鬧,也讓整個云州城都因他的一番舉動,少了幾分之前肅殺氣息帶來的緊張,市井好似一夜間有了煙火氣。 “也就這點用處了。” 安樂侯聽下屬稟報,單是講榮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花費銀錢幾何,侍從就嘴皮子不停說了兩刻鐘,安樂侯聽的心肝兒一顫一顫,腦子里想的全是回去了怎么跟夫人解釋。 當初離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囑,叫他護好舒朗,他可是拍著胸口保證過,就差指天發誓,也不知夫人那邊,得知舒朗擺出這種膏粱子弟做派,會不會算他沒護好? 其實舒朗真沒覺得自個兒做了什么離譜之事,也就是結實幾個熟悉當地環境的閑散官宦子弟,讓他們帶他逛逛街,買買東西,順道兒在各景點轉轉。 至于在此期間呼朋引伴,欣賞歌舞,那不是理所當然嗎?他覺得自己正經極了,一點兒不好的事情都沒做。左不過買的東西貴了點,花錢痛快了點,逛的地方女人多了點,所謂的朋友身份高了點罷了。 也不知話怎么傳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時候表示很冤枉。 或許整件事中,只他自個兒覺得冤枉,連近日神出鬼沒,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十三,也聽到風聲特意回來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聽聞云州城內好幾個花魁娘子愿意為你從良,追隨左右,為奴為婢。行啊榮二,你可真是干大事的料,我才離開這么一會兒,就給我整出好些個小嫂子來!”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兒了,攤成一張餅毫無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個柑橘,有氣無力道: “我與那些所謂花魁話都未曾說過一句,她們敢任由謠言這般傳出來,后面肯定有人撐腰,這是篤定了我不在乎多幾樁風流韻事,才借著我的名聲給他們的花魁娘子提身價呢。 這會兒出去打聽打聽,那幾位花魁如今指定捧著銀子也見不著,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實那些人還真猜對了,榮二公子的名聲,從原身的所作所為,到舒朗在烈火國干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么,也不在乎又多幾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