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海盛心說,從這方面來看,說舒朗是忠勇親王的嗣子,那是丁點(diǎn)兒錯沒有的。 舒朗可不是真不要命的跟皇帝頂牛,他也是一步步試探皇帝的底線,在對方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作妖,用以表明他的態(tài)度,他得讓皇帝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 否則今日之事一旦傳出去,會給大哥和他帶來數(shù)不盡的麻煩。 當(dāng)然,他面上給人擺臉色,可手底下絲毫沒含糊,保證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否則就不是作妖,而是作死。 這個分寸拿捏的困難程度,堪比安樂侯去國子學(xué)裝孫子,十分考驗(yàn)人的智慧。 只不過安樂侯是去丟臉,考驗(yàn)的是他的臉皮薄厚程度。舒朗眼下考驗(yàn)的不是他的膽量,而是體力。小半個時辰過去,皇帝從椅子挪到小榻上,整個人在他的一雙大力金剛掌下發(fā)出了輕微的呼吸聲,眉宇舒展,睡顏安詳,是一副進(jìn)入美夢的樣子。 舒朗則不同。 海盛公公見陛下好不容易能睡個安穩(wěn)覺,感動都快哭了。瞧舒朗累的額頭出汗,體貼的幫舒朗在旁邊打扇擦汗,連茶水都親自喂到舒朗嘴邊,還不時用眼神鼓勵舒朗不要停。 等陛下睡熟,舒朗出了一身汗,感覺比在國子學(xué)被五個司業(yè)追著跑一天還累,手腕微微發(fā)抖。他精神恍惚的想,相比于陛下,祖母可真是太體貼了,給祖母捏了小半年,都沒今天這一遭刺激。 海盛公公熱切的扶舒朗去側(cè)殿換衣裳,嘴里感激的話不要錢往出蹦: “近日朝政繁忙,陛下已經(jīng)連著好幾日沒歇息好了,還是小公子您會討陛下歡心。您一來啊,陛下吃的香睡的好,比看多少太醫(yī)都管用!哎,您伸伸手,老奴給您穿上,這是太子早前的常服,陛下都叫人收著,現(xiàn)下您穿正合適!” 就連舒朗伸胳膊他都能夸出朵花兒來,夸的舒朗恍惚以為他不是伸胳膊叫他幫忙穿了下衣服,而是比別人多長了兩只胳膊一般。 就很離譜。 等他終于一身清爽歇過氣兒來,海盛公公親自點(diǎn)了兩個機(jī)靈的小太監(jiān)送他出宮。 行出皇宮,舒朗還沒琢磨明白他今日這一遭究竟所為何事。 彼時,海盛公公目送舒朗離開,腳下幾乎沒發(fā)出聲音,生怕吵醒陛下,小心翼翼回了偏殿。 誰知剛走進(jìn),便聽陛下聲音里帶著幾分將睡未睡的暗啞道:“走了?” 海盛湊近了為陛下整理好被角,輕聲回:“剛走。” 陛下眼睛都沒睜,輕笑一聲:“累壞了吧?” 海盛也覺得有趣,點(diǎn)頭道:“可不是,真真是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 陛下翻個身,嘀咕道:“年紀(jì)輕輕,身體虛成這樣,太子八歲時都比他有勁兒,老夫人也不說多管管,就慣著他。” 海盛守在旁邊,見陛下睡意正濃,擺手示意進(jìn)來的太監(jiān)退出去,小心守在塌邊,輕聲道: “就這一根獨(dú)苗苗,老夫人著緊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 等了半天沒聽陛下回應(yīng),海盛以為陛下睡了。 誰知又聽陛下吩咐道:“之前擬的旨叫人頒下去吧。” 舒朗以為他進(jìn)宮一趟,頗有些虎頭蛇尾,莫名其妙,叫人摸不著頭腦,回府還跟老太太嘀咕來著: “可算是曉得什么叫圣心難測了,在宮里我都不敢敞開肚子往飽吃,還是在家舒坦。反正將來我是不想往那地方擠的,太受罪,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我覺得在府里陪您老人家嘮嘮嗑兒就挺好!” 老太太拍他手,輕斥:“盡胡說!” 舒朗跟她撒嬌:“我就在您跟前抱怨幾句,放心吧,肯定不會去外頭說的!” 老太太曉得他有分寸,便出言寬慰: “依照陛下的性子,不管你是做軒兒的嗣子,還是做安樂侯的繼子,他都要親自見見你的,應(yīng)是沒別的意思,你且寬心。” 舒朗覺得老太太說的在理,隨口道:“估摸著就是想找人嘮嘮嗑兒!” 老太太相當(dāng)無奈的看了孫子一眼,心說就這沒心沒肺的德性,即便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怕也是拋媚眼兒給瞎子看,白搭。 還得再瞧瞧。 舒朗不曉得他被老太太給鄙夷了,他是真心那般認(rèn)為。誰知到了傍晚就被啪啪打臉,嘶,只能說陛下下手真的夠狠。 一道圣旨進(jìn)了隔壁慶城伯府,以慶城伯榮橋身體虛弱,纏綿病榻,無法處理各方事務(wù)為由,令慶城伯世子榮舒堂繼承伯府爵位。 榮舒堂正式成為新一任慶城伯。 另一道圣旨進(jìn)了戶部侍郎柳恭斂的府邸,盛贊柳恭斂小女兒柳寄雨與安樂侯周書辰乃檀郎謝女,天造地設(shè),為其賜婚,令擇日完婚。 這兩道圣旨在不同人眼里自有無數(shù)解讀,但不可避免的,榮伯府這一家子,再次以非常高調(diào)的姿態(tài)進(jìn)入坊間百姓視野里。 遙想榮伯爺與柳家女和離,才是幾月前之事?那時還有人私下嘀咕柳氏女薄情寡義,心腸狠硬,必落不得好下場,等著看她笑話。誰又能想到,一轉(zhuǎn)眼柳氏女得陛下賜婚,即將嫁入高門成為侯夫人。 安樂侯可比慶城伯有分量多了! 這叫有些人心頭又酸又妒又無奈,可謂是將百般滋味嘗了個遍。 與柳氏沒甚關(guān)系的外人瞧了都眼紅,對榮橋本人來說滋味就更甚幾分。 不過這一天榮橋經(jīng)歷的打擊太多,還沒來得及聽聞前妻的婚事,便迎來了屬于他的那份圣旨,自顧不暇。 原本他老神在在躲在若水院,和張姨娘過著紅袖添香的小日子,好不快活。 即便大兒子不按照他為他設(shè)置好的路走,他也除了生氣外絲毫不慌,甚至有種將眼前爛攤子全部丟給大兒子去收拾,他坐享其成的優(yōu)越感。 榮橋有信心,在他奉上了伯府全部家產(chǎn)后,十一皇子和賢妃娘娘一定會想辦法為他在陛下面前爭取機(jī)會,否則得叫多少跟在十一皇子身后賣命之人寒心? 同時他很自信他對伯府的把控,別看在這場父子爭奪中平日里大兒子占盡上風(fēng),那不過是他沒動真格兒的罷了。他是父親,天然占據(jù)優(yōu)勢,只要他將大兒子圈禁他的事實(shí)公之于眾,大兒子名聲勢必一落千丈,到時候別說繼承伯府,就是保住眼下的差事都難。 可陛下這道旨意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榮橋等不及傳旨太監(jiān)離去,便在院中鬧開了,捧著圣旨不可置信的質(zhì)問榮舒堂: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 榮舒堂也很意外,他也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何,但見父親這般不顧體統(tǒng),他擺出大義凜然的姿態(tài),朝皇宮方向拱拱手道: “陛下圣心豈是我等臣子可以隨意猜度?不論你我身居何職位,皆是為陛下盡忠,為朝廷盡忠罷了,陛下從不曾虧待我們,父親何需如此失態(tài)?” 榮橋哪里聽的進(jìn)這些? 他只知道他引以為豪,自忖贏了榮軒一頭,當(dāng)做命根子一般的爵位沒了!他被迫讓出爵位的理由是如此可笑,京中勛貴多如牛毛,哪家襲爵不是家主老邁,親自上書,陛下應(yīng)允后才傳給下一代? 到了他這里,他今年才剛過四十,眼不花耳不聾,上了校場能拉三石弓,甚至連孫子都沒抱上,就被迫以病重的理由讓出爵位,傳出去他榮橋在京城還如何立足? 不行! “我要見陛下!我要面見陛下!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要面見陛下!這孽子不配襲爵,他不配!陛下勿要被jian人蒙蔽圣聽啊!” 舒朗匆匆趕來瞧熱鬧時,進(jìn)門便瞧見榮橋被大哥的人摁住,老管家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團(tuán)破布,身手矯捷的塞進(jìn)榮橋嘴里,周圍下人全部被打發(fā)出去,榮舒堂雙手后背,靜靜站在廊下看榮橋發(fā)瘋的場景。 榮橋原本委頓下去的神色在見著舒朗后又精神起來,嘴里“嗯嗯”不知在說什么,激動地往舒朗這邊沖。 幾個親衛(wèi)差點(diǎn)兒沒摁住他,還是老管家出手把人收拾老實(shí)了。 榮舒堂見著弟弟,招手叫他過去。 舒朗在路過榮橋時,無視了對方眼里憤怒不甘,垂首問: “省省吧,還想鬧到陛下面前去?你是不是以為你對賢妃娘娘那點(diǎn)心思,陛下真的一無所知?你是不是覺得當(dāng)時陛下沒處置你,自此你就可以安枕無憂了?愚蠢! 陛下只罰了十一皇子三年俸祿便輕輕揭過,顯見不想將事情鬧大,讓皇室陷入丑聞旋渦,那時你就該有病一輩子的覺悟,若你還有幾分腦子就該主動讓大哥襲了這伯府爵位。 你以為大哥為了權(quán)勢圈禁你,是大逆不道,是不孝,殊不知他在護(hù)你周全上廢了多大心力!” 榮橋神色激動,顯見的不相信。 榮舒堂喚弟弟:“守光,別說了,他聽不進(jìn)去的。” 舒朗搖頭,榮橋?qū)⒉熳饕豢眨氵M(jìn)若水院好吃好喝,紅袖添香,好不快活。留大哥榮舒堂在外各方奔走,求情看人臉色,費(fèi)盡心思,緩慢又艱難的一點(diǎn)點(diǎn)重新積攢家業(yè)。這種事榮橋能做,他為什么不能說? 舒朗問榮橋:“你安心躲在家里,一來不想收拾你惹出來的爛攤子,二來欲借此淡出眾人視線,等家業(yè)有了新起色,大家也忘卻你之前做過什么后,再擇合適時機(jī)露面,重新做你高高在上的慶城伯,是這么打算的,對嗎?” 見榮橋面帶憤怒,舒朗嗤笑一聲,接著道: “不對,你還怨恨母親叫你丟了顏面,所以你便利用大哥為你,為伯府出生入死。你不是不知道大哥在外頭處境有多艱難,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把大哥作為你向母親宣泄仇恨的工具,你欲借此讓母親痛苦難堪卻又拿你無可奈何,最后不得不為了大哥向你低頭求饒。 這就是你榮橋,一個卑劣小人的一箭三雕之計(jì),我在五里地外都聽到算盤珠子的響兒了!” 榮橋被拆穿了心思,索性也不掙扎了,雖然嘴被堵著說不了話,但他突然直起的腰身和高傲的神色說明了一切。 即便他沒了爵位又如何?只要他一日是榮舒堂的父親,他就有的是法子通過折磨榮舒堂,叫柳寄雨痛苦難當(dāng)!柳寄雨壞了他所有計(jì)劃,叫他顏面盡失,那她也別想好過! 舒朗嗤笑一聲,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與他分享一個好消息: “你還不知道吧?方才柳家傳來消息,陛下下旨為母親與安樂侯賜婚,您這最后一顆算盤珠子也要落空了!” “不可能!” “當(dāng)真?” 不可置信與喜悅的聲音一前一后在院中響起。 作者有話說: 第44章 咸魚翻身 榮橋嘴里的布團(tuán)被舒朗扯下, 便聽他極其震怒道: “柳氏她一個和離的老女人,憑什么嫁入宗室成為侯夫人?這不可能!你一定在騙我,安樂侯圖她生過孩子, 還是圖她人老珠黃?” 這世上沒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比二叔你自個兒造的孽,卻無法承擔(dān)這嚴(yán)重后果,既不敢怨恨誆騙你的賢妃娘娘和十一殿下, 又不會反思輕易上當(dāng)受騙的自個兒有多愚蠢,也不敢痛恨下令讓你失去所有的陛下, 你便將一切全都推到無辜的母親身上,認(rèn)定是她執(zhí)意和離才將事情鬧大,讓你落的今天這幅一無所有的惡心境況。 又好比所有人眼里, 母親生的文雅端莊, 嫻靜秀美,唯你嘴里她人老珠黃, 萬般不堪。 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 都有大哥跟在你屁股后面替你收拾爛攤子, 憑什么母親那般好之人不能有個幸福的家庭?” 舒朗此時真心覺得安樂侯看不上榮橋,是有他的深刻道理存在的。 榮橋卻是聽不進(jìn)這些, 他只想在一無所有之際拉一個墊背的, 而這個人選非柳氏莫屬, 因?yàn)橐坏┝险慈旧下闊? 這兩個孽種,以及那個安樂侯肯定不會坐視不理,那他的機(jī)會便又到了。 榮橋語速又快又急,一臉篤定道: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怪不得柳氏那般著急與我和離劃清界限, 原來她一早便與安樂侯暗通款曲, 你們?nèi)贾溃掀鸹飪簛碚E騙我和離?柳氏早就與安樂侯之間不清不白了是不是?” 原本榮橋只是信口胡謅,想污了柳氏的名聲,但說著說著,他自個兒都開始相信了,一瞬間就能從記憶中給柳氏和安樂侯之間不清白的關(guān)系找出幾十個似真似假的證據(jù)。他好像又找著了新思路一般,雙眼放光,死死盯著舒朗,要在他臉上瞧出一個確切答案! 舒朗能給他什么答案? 自然是直接給他兩巴掌外帶一拳頭,順便提腿飛踹,用實(shí)際行動告訴對方他的底線在哪里。 這人約莫腦子里裝的都是狗屎,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見主動給自己頭上戴綠帽子的,這得是什么癖好?損人不利己,傷敵八百,自損兩千,惡心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