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農歷死中
機會只有一次。生物電流通過神經,全身的鴨力都向手臂匯聚,找到一個突破口,猛地爆發出來,余弦便被撂倒在地。等不及他有所反應,銀霽放開他的口鼻,整個身體撲上去蓋個嚴實,順勢向前伸出手臂,以凳腳為支點、掀翻了琴凳,壓到余弦身上代替自己。 余弦重獲呼吸道暢通,大口喘息著:“怎么……又搞偷襲……你、你哪里……弄到的乙醚……” “什么乙醚?”銀霽也在大口喘氣,卻是頭也不抬,忙著用一條短小的鐵鏈把余弦的手腕鎖在鋼琴腳上,“就算有也早揮發掉了,你的化學成績都是抄來的嗎?” 硬件提供不了碾壓級的力量,姑且能用心理暗示來彌補,這就是銀霽唯一的賭注。污染了的普通濕紙巾被嫌惡地丟在一旁,小哈好奇地湊上去聞聞,馬上筆直地一挺身,看向銀霽的眼神威風凜凜,仿佛在問:“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要不怎么說狗是人類忠實的朋友呢,孰好孰壞,用鼻子就能分辨出來。 余弦就像一個關閉了感知功能的機器人,既不惱怒也不慌張,用另外一只手推開琴凳,盤腿坐起來,饒有興味地看向那條限制自由的鐵鏈:“這是什么呀?自行車鎖?” 還真被他蒙對了。這是一根兒童四輪自行車的車鎖,自行車早就送給銀禮承了,車鎖卻還留著,mama整理房間時翻出來,落在銀霽的衣柜里,碰巧被她撿到,便動手改造了一下,以備不時之需。 米老鼠小鎖“咔噠”一聲合上,銀霽也在對面盤腿坐好。如果說余弦是個機器人,她就是一個非仿生形態的AI,面不改色地看著受害者,語氣毫無波瀾:“我實在太害怕啦,只好先下手為強咯,這樣交流起來才更有效率,你說是不是?” 余弦失笑:“有沒有可能,我大力蹬一腳鋼琴——” “沒有可能,你賠不起。” “誒?說的也是。” 銀霽摸摸口袋,掏出一支針管。針管規格是20ml,里面預先灌了一些純凈水,空桶完好、刻度清晰、針尖無彎無鉤無銹;脫了帽、推掉純凈水,再抽上一管空氣,銀霽抓過余弦的手臂,擼起袖子、露出手肘內側,狠拍兩下,讓靜脈血管更為清晰。 而后,她騰出一只手,拿手機定好時間,架在琴鍵上,確保受害人一抬頭就能看到:“十分鐘以內不把事情講清楚,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余弦明白了她的意圖:“哇,護士jiejie,你來真的?” “不一定。” “……哈?” “書上說一百毫升以上的氣栓才能達到即死效果,我這才不到20毫升,出來得急,臨時找不到更大的針筒了。”銀霽有些懊惱,“那我們就賭你的小心眼子可以幫我一把,怎么樣?” 針頭都抵在手肘上了,余弦還是一副閑聊姿態:“什么叫‘臨時找不到’,你家滿地都是這些道具啊?” 流程走到這里,銀霽決心讓他死也死個明白:“因為我媽在管理醫療器材的地方工作,我沒事就順走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這種事元皓牗知道嗎?” “不完全知道。” “你看,你們倆根本就不match,現在的你才更像你。唉,怎么說呢,等你當著他的面殺了人,他才會幡然醒悟吧。”余弦抖了抖被銀霽抓在手里的胳膊,表現他有能力掙脫,但他態度上愿意配合。 銀霽用針頭一指琴鍵方向:“提醒一下,你的時間還剩8分鐘。” 余弦在有限的活動范圍內努力朝銀霽挪了幾寸:“好吧,好吧,我說。你問我叫你來干什么,很簡單,因為我喜歡你啊!” “……請問你到底是受虐狂還是施虐癖?” “先不要誤會,我對你不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你這張臉根本沒長在我的審美點上嘛!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是想說,就算你是個男生,我也會像現在這樣對待你。” “你是真不怕被人一拳掄死啊。”針頭抵回了余弦的肘窩,“看來你不過是個慕強狗罷了。” “你看,現在你男朋友、閨蜜、人生導師的位置上都有了人,‘最好的朋友’這個坑,我還是能競標一下子的,對吧對吧?” “你一直像這樣把白日夢當現實嗎?” “哪里,我的視角明明就很客觀。” “那不好意思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元皓牗。” 余弦大大嘆了一口氣,幾乎嘆出了“啐”聲,繼而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什么嘛!你一天到晚和那種無聊的人混在一起,很快就要染上沉睡病毒的!” 忽然,他大肆震動鐵鏈,如耍賴一般喊叫起來:“他要是把你的羽衣藏起來,你就再也不能回到天上了!嘖,不妨跟你直說吧,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我都瞧不起,可是你跟他們不一樣,你也是一個在極夜中失眠的人!說什么慕強呢,太土了你,我只是對同類嗅覺敏銳而已,如果你也像他們一樣倒頭睡過去,極夜里醒著的可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小哈士奇偏頭聽他說完,什么也沒懂,只知道他對銀霽態度不好,于是繃著鐵鏈努力沖到前面,“汪汪呱呱”一通亂叫,也不知道是狗仗人勢,還是在護著它剛剛選中的新朋友。 聽起來,余弦腦內也有一套成型的世界觀,能與他認可過的這位“同類”達成同頻——銀霽是暴風雪selkie,他是極夜打更人;銀霽有冰屋,余弦有“天上”,這還真是……登月碰瓷啊! 似是嗅到半空中嘲諷的氣息,小哈士奇中氣十足地叫個不停,余弦冷冷瞪它一眼,再次看向銀霽時,又換上一副真誠的面孔:“我也是為你著想啊,元旦節的時候,你跟(18)班的智障們搞出那種小兒科cao作,你自己都不覺得丟臉嗎?不對、不對,從元皓牗組織民兵反對跑cao開始——從你轉到(18)班開始,你就被他們帶偏了!拜托,幾歲了啊,你不會真相信跑cao是被所謂的群眾力量叫停的吧! ” “當然不是啦。”銀霽輕輕捏住小狗嘴,琴房內的噪音便恢復了正常水平,“是敖鷺知的家人過來勸住校長的,對吧?” 余弦稍稍哽住,大概也是沒想到銀霽了解一些內情。然而,很快地,他的唇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敖鷺知的家人?元皓牗是這么跟你說的?” 銀霽一挑眉,這么看,他是有料要爆了。 可惜現在不能給他這個機會,銀霽打個哈欠,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不是敖鷺知也是某個(1)班大佬,這很重要嗎?” 余弦的笑容逐漸擴大:“銀霽,我不相信你會這么雙標。” “我怎么可能不雙標呢,如果我嚴格遵守自己的立場,你就是找人撬開我家房門,我也懶得跟你講一句話。” 一時只能領會表面意思,余弦眼中閃過一絲光彩:“這樣嗎?好的……你先別生氣,我的意思是——‘陽謀’,你們都是這么說的吧?銀霽,你根本不適合搞這一套。錯了錯了,不是你不適合,是它根本就不起作用,除了給自己催眠,對事態的發展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你確實是個慕強狗。”銀霽確認了一遍,“還是個習得性無助的慕強狗。” “隨你怎么說吧。看見沒,我們兩個只有褪去外殼才能坦誠相見,你不覺得,這是‘好朋友’的充分必要條件嗎?” 照余弦的意思,他在當下展示出來的面貌,才是他的精神內核? 果真如此,銀霽倒也不是不能給他個眼神,只不過,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只是余弦為自己脫罪的話術罷了。 “‘坦誠相見’?笑死,勸你早點看清現實,看不清現實也好歹照照鏡子——這一層也是你的殼,地幔都還沒走到呢。” 果然,余弦跌進了他親手締造的邏輯陷阱中,自信接話道:“那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 “不,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與此同時,不了解你的人,正是你自己,何其可悲啊!”驀地,銀霽捏緊了他的手肘:“你剛剛說對了一件事,某種程度上,我們確實是同類,可是我早就發現了,面對同一件事的時候,我們總是會做出截然相反的選擇,所以,不要用你那一套來揣測我,我嫌臟。” 笑容從余弦臉上剝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猙獰:“我就不信嘗過了陰謀的滋味后,你還能回到陽光之下。” “你不信你的,與我何干?”銀霽翻翻眼睛,如果不屑是一種實體,余弦已經被掀翻在地了,“新年新氣象,我現在覺著當面捅死更有效率,你說呢?物體的顏色需要反射光線才能被人眼識別,鮮血越紅越好看,需要陽光的是它,不是我。” 大概是察覺到兩人的對話太過中二病,余弦稍稍拉回日常,提了個小意見:“那個,氣栓殺人一般是不見血的。” “我就是寓情于景!您語文成績也是抄來的嗎!” 未免再聽一波怨夫發言,銀霽照直進入主題:“你大伯的秘密也和剛才那番話有關? 余弦裝傻:“哪番話?” 他是一點也不在乎生命的倒數計時,反而是銀霽有點著急了,干脆替他公布答案:“你大伯本來相信著所謂的‘陽謀’,后來鄭家對他做了什么事,導致他的信仰徹底崩塌了,于是他背棄自己的原則,選擇成為‘陰謀’的打手,就連他唯一血脈相連的小輩也受到了牽連,對吧?” “不是唯一,我爸還有個孩子。”余弦只糾正了一個小細節。 這就說明銀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首先,你對‘陽謀’‘陰謀’的二元分類是不對的,它們只是根據不同情況靈活選擇的策略,并沒有道德價值取向……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還剩4分鐘,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余弦盯著銀霽,微笑道:“我只知道你是真的不想進局子。” “噗嗤。” 針頭刺入了余弦的血管里。 他像是不知道疼似地,起初的驚訝轉瞬即逝,轉頭看看紋絲不動的針管,神情是一種反常的開朗:“這么開不起玩笑?好了好了,我還要競標好朋友,不能讓你白來一趟啊。嗯……從哪說起呢?對了對了,就說你家附近那個已經廢棄的xx廠吧!” 銀霽手腕一頓。龍王顯靈,還真和廢棄工廠有關?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兩個都沒出生的時候,警察不是從工廠里面抓了個殺人犯嗎?其實啊,人根本就不是他殺的。我大伯那時候剛進警隊,愣頭青一個,碰巧又跟那個替罪羔羊認識,說是什么老戰友,一起對抗過變態連長——他們班有個人還替他受了傷,感情好著呢——扯遠了,就那什么革命戰友情,你懂吧?然后我大伯這個傻子,為了保護老戰友,托自己的女朋友把他帶到打工的廠房里藏起來。” 說起這些真實發生過的事,余弦表情淡漠,仿佛對他人的感情總有一層膈膜。 “我大伯也是夠慌不擇路的,沒有鄭家,那個廠子怎么辦得起來?反正最后他也沒招了,不過,鄭家人答應過他,抓這個人只是頂包,老鄭家講良心的,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替他免除死刑。” “等下。”銀霽蹙眉,“你不要省略細節,‘沒招了’之前發生過什么?那個年代監控攝像頭的覆蓋面還不廣,鄭家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們余家條件一般般,好幾代了,只出過我大伯這么一個好苗子,他的仕途關乎著全家人的命運。” “所以呢?” “鄭家承諾過,只要他肯交人,非但不計較他的過錯,還會一路為他保駕護航。” 銀霽的心臟一下子沉到了肚臍眼上。 “不光是這個,鄭奶奶也很喜歡他呢,又高又帥的大小伙子!干出這種事,竟還能毫無愧疚地被人捧到神壇上,連你也被他騙過去了,真是可笑啊!我說我們都身處極夜,又有什么問題呢?” 再次提到“鄭奶奶”三個字時,余弦的語氣中透著程式化的榮幸,可細看他的表情,分明是十足的惡心。那么,銀霽也不便再提“他女朋友去哪了”這個傻問題了。 盤腿坐久了也累人,余弦支起一條腿,活動活動腳腕,帶著笑意繼續說: “這樣一來,我大伯失去了自由身,聯姻的主意不就打到我頭上了?什么叫物盡其用——” “銀老師?你怎么在這兒?” 猝然,一道熟悉的嗓音如閃電般劈中了銀霽。落地窗外,韓笑上身披著厚厚的羽絨外套,里面穿著帶裙撐的禮服,即使只露出了裙擺,也看得出樣式相當繁復華麗,宛如一個奶油蛋糕。 逆著夕照,她把鼻頭貼在玻璃上,先是看到兩人都坐在地上,大吃一驚;復又發現余弦的一只胳膊被鎖在鋼琴腳上,另一只胳膊上面扎了根針,更是驚駭不已。 余弦頭也不回,哼笑道:“時間掐得正好。” 原來救兵就在路上啊,怪不得他這么有恃無恐呢。 銀霽只覺得眼前的場景非常眼熟——似乎每一次,只要她遇到和余弦有關的僵局,都是韓笑出馬帶走她的。 說實話,雖然看似是在為余弦解除危機,細想之下,韓笑也解救了她。 ======= 韓笑:每天下班回家都看到我老公和我老婆在打架.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