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褚映玉看他一眼,嘴里應下了。 來到正院,進門就聞到一股nongnong的藥味。 屋子里燒了地龍,門和窗都掩得嚴嚴實實的,整個房間都是藥味和薰香味,像是在發酵的某種氣體,那味道薰得褚映玉有些想吐。 長平侯帶著褚映玉進去,朝里頭說道:“阿蓉,映玉回來了。” 褚映玉抬眼望去,看到母親——孟蓉坐在床上,靠著一個松墨引枕,正低低地咳嗽著。 聽到聲音,她猛地看過來。 孟蓉的目光穿過長平侯,落在褚映玉身上,雙眼緊緊地盯著她。 可能是生著病,她的臉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頭發披散,臉色蒼白,那雙緊盯著人的眼睛里泛著血絲。 這副模樣實在瘆人,讓人有些恐懼。 長平侯忍不住叫道:“阿蓉?” 孟蓉仍是盯著褚映玉,冷笑道:“現在你高興了吧?” 褚映玉站在床前一丈之外,說道:“母親,您說什么?女兒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孟蓉覺得好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勾搭上七皇子,居然讓圣人給你和七皇子賜婚,但是你休想……” “阿蓉!”長平侯喝了一聲。 孟蓉閉上嘴,不過仍是盯著褚映玉,冷笑連連。 這模樣,哪里像是對親生女兒?說是對仇人都不為過。 室內伺候的丫鬟婆子默默地低下頭,噤若寒蟬。 褚映玉仔細地打量床上的母親,悠悠地說:“看來母親的身體看著還很健朗,這樣女兒便放心了。” 然后露出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很柔軟,落在孟蓉眼里,卻是對她赤裸裸的嘲弄。 她差點氣瘋,掙扎著就要起身,“你這個……” “阿蓉!”長平侯按住她,急聲道,“你要做什么?映玉難得回來,她明兒還要進宮去謝恩呢!” 這話也是在提醒孟蓉,長女現在是圣人欽點的未來七皇子妃,是皇家的媳婦。 孟蓉神色一滯,無力地倒在松墨引枕上,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像是要將心肝脾肺都咳出來,屋子里一陣忙亂。 褚映玉靜靜地看了會兒,說道:“既然母親的身體不適,女兒便不打擾您歇息,您好生養病。” 說著便攏緊身上的斗篷,轉身離開。 當她走出門時,仍能聽到身后傳來咳嗽聲,以及含糊的怒吼,蘊著nongnong的不甘和恨意。 第30章 謝恩 這次褚映玉回來, 秋藜院已經燒好地龍,也準備好洗漱的熱水, 還有熱騰騰的祛寒湯藥及精致可口的飯菜。 和上次回來時截然不同。 秋藜院里的下人們雖然忙亂,卻沒有絲毫的抱怨,恭順地伺候著歸來的主子。 真的很不一樣了。 寄春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從回府到現在,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和小廝恭敬諂媚的神態都是以往所沒有的。 這樣的恭敬和諂媚,一般都是對著二小姐和世子。 喝了袪寒的湯藥,用過晚膳, 洗去一身寒氣,褚映玉將自己縮在被窩里。 被窩里十分暖和,放了湯婆子, 被褥還薰了香,散發清雅淡然的香氣, 這香氣有助于睡眠,讓褚映玉很快便感覺到些許睡意。 樂嬤嬤進來,忐忑中又帶著討好地問:“小姐, 您今兒坐了大半天的馬車, 想必身子骨定然累了, 可要奴婢為您推拿一番, 如此也能睡得更好?” 說起來,樂嬤嬤有一手極好的按蹺之術,可惜褚映玉很少能享受。 褚映玉看她一眼,懨懨地道:“不用。” 待樂嬤嬤失望地離開, 寄春嘆道:“小姐,應該讓樂嬤嬤給您推拿,明兒您還要進宮謝恩, 今晚若是沒歇息好,會沒精神。” 褚映玉不語,閉上眼睛。 見狀,寄春也不好再說什么,為她掖好被褥后,放下帳幔,以免夜風灌進去。 寄春悄無聲息地退出內室,來到外間,便見樂嬤嬤和寄冬還在。 “小姐要歇息了,你們走罷。”寄春朝她們說。 寄冬和樂嬤嬤不敢打擾小姐歇息,將她拉到隔壁,小聲地說:“寄春啊,小姐最近是不是總是沒歇息好?” 寄春看向詢問的樂嬤嬤,暗忖要不然為何世人總說姜還是老的辣呢。 雖然夫人不待見小姐,但也未曾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什么,這種事容易落人口實,以夫人的聰明是不會做的。 是以秋藜院里伺候的下人不算少,可真心的沒幾個。 寄春向來是不放心這些人的,給小姐守夜這種事都是由自己來。 這些人也樂得輕松,并不和她爭著守夜,以往也從來不關心屋子里的小姐如何。 只是雖不關心,但褚映玉的狀態擺在那里,樂嬤嬤只需觀察幾日,便明白小姐夜里定然歇息不好。 這也是樂嬤嬤剛才主動提出給小姐推拿一番,讓她夜間能睡個好覺,如此小姐心情好的話,是不是看在自己尚且有用的份上,寬恕她幾分? 寄春不接她的話,只道:“天氣冷了,小姐有些畏寒,睡不好是正常的。” 樂嬤嬤和寄冬仍是不死心,拉著她說話,想從寄春這兒入手,不說別的,至少讓小姐別真的惡了她們,日后翻她們的舊賬。 就算翻舊賬,也別對她們處置得太狠。 寄春看兩人討好自己的嘴臉,只覺得一陣快意。 但她并沒有被這股快意沖昏頭腦,對她們的明示暗示并沒有許諾什么,她可不覺得在小姐落魄時,一直不曾真心待小姐的人,會突然間醒悟過來。 不過是看到小姐被賜婚七皇子,有利可圖,才會巴上來。 這樣的人,沒有忠誠可言,她如何敢信? ** 翌日,褚映玉在丫鬟們的伺候下梳妝打扮時,便聽說宮里派了馬車過來接她。 長平侯府所有人都驚住了。 像這種進宮謝恩之事,宮里很少會主動派馬車過來接,一般會派馬車的,無不是身份貴重,或者極得圣心之人。 長平侯親自接待宮中來人,看到來的是坤寧宮的總管太監方德中后,頓時明白了,這是皇后派過來的。 也不知道皇后這是做給世人看的,讓世人知曉她很滿意褚映玉這個兒媳婦,為七皇子作臉,還是她真的喜歡。 長平侯猜不到,不敢得罪對方,親自陪著方德中說話,讓下人給他奉茶。 莫說現在,就是以前長平侯還未被降職前,面對坤寧宮的大總管時,他也要恭恭敬敬的,不敢得罪。 皇后就算避居坤寧宮養病,在宮里沒什么存在感,但她也是中宮皇后,只要她一天是皇后,就無人敢怠慢。 方德中笑瞇瞇的模樣,給人一副很好說話的錯覺。 他喝了茶,笑著問道:“聽說長平侯夫人生病了,皇后娘娘很是關心,不知現下她的身體如何?” 長平侯尷尬地笑,“有勞皇后娘娘關心,內子只是感染風寒,不算什么大病……” “是嗎?那就好。”方德中笑呵呵地說,“皇后娘娘聽聞這事,還以為是因為侯夫人被禠奪了郡主封號,是不是心里對圣人、太后娘娘懷有怨氣呢?” 這話長平侯如何敢接,漲紅了臉,訥訥地直道不是。 圣人可以一怒之下禠奪孟蓉的郡主封號,但你們這些作臣子的卻不能對他懷有怨恨之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道理誰都懂。 方德中這話簡直是誅心,長平侯難堪之極。 幸虧孟蓉因病無法出來見客,否則聽到這話,只怕一口血都要噴出來。 長平侯心知皇后這是遷怒他們,仍氣恨小女兒做出的事,她派方德中過來接人,分明就是為了打他們的臉,讓他們難堪。 長平侯怕方德中又說什么錐心的話,趕緊朝一旁候著的下人道:“大小姐怎么還不來?你們過去看看。” 正在喝茶的方德中道:“不急,皇后娘娘說了,這天兒冷,讓褚大姑娘慢慢來,弄得妥貼了再出門。” 長平侯又是訕訕的,心里驚疑不定,不明白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難道皇后今天派方德中過來接人,不是特地來羞辱他們的?居然真的只是為了接長女入宮? 皇后此舉,分明就是為了抬舉褚映玉。 原本長平侯還想著,圣人給長女和七皇子賜婚,應該是太后在其中使了力,皇后就算不喜,也要憋著。 可這會兒,看到皇后的舉動,長平侯又不確定皇后是否真不喜。 誰不知道太后當年能坐穩中宮皇后的位置,是慶陽大長公主多方襄助,就連圣人都承了慶陽大長公主的恩惠。 太后一直念著慶陽大長公主的恩,對慶陽大長公主的一雙兒女也極為寬容。靖國公世子孟玉珂就不用說了,孟蓉這些年得太后看重,在這京城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得意人,風光無限。 若不是還有慶陽大長公主的遺澤,出了這樣的事,可不僅是降職、禠奪郡主封號這么簡單,只怕一家子都要被貶為庶民。 在長平侯滿心忐忑地猜測時,梳妝打扮好的褚映玉終于到來。 見到褚映玉,方德中馬上站起身,臉上堆著討喜的笑容,說道:“褚大姑娘來啦,快請上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盼著您進宮呢。” 這話也點明宮里的太后和皇后的態度。 她們居然是真的很喜愛褚映玉這位未來的七皇子妃,并不是做戲給世人看的,否則方德中也不必如此討好。 長平侯驚駭不已。 褚映玉神色未變,朝方德中福了福身,“勞煩方總管久等了。” “沒有,沒有。”方德中笑瞇瞇地說,“時間還早,褚大姑娘也無需太急,皇后娘娘可是交待過咱家,要照顧好褚大姑娘的。”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拜別長平侯,扶著丫鬟的手登上馬車。 長平侯站在門口,目送馬車離去,直到消失在冬日蕭瑟的長街盡頭,一時間心頭各種滋味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