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抬眸對上了男人灼熱的視線。 抱著她的人脖頸青筋微微凸起,帶著蓬勃生機,宋初姀微怔,下意識碰了碰,指尖染上溫熱。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宋初姀立即想要抽回手,卻被男人一把攥住。 指尖被強行按在他頸側青筋上,宋初姀不敢動,尖細的指甲卻還是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房間里太安靜了,時間仿佛變得極為漫長。 這樣冷的季節,宋初姀卻鼻尖溢出汗珠,耳側緋紅一路延伸到衣領內。 咚咚咚... 有規律的叩門聲響起。 裴戍如同被闖入領地的公獅子,目光犀利地看向緊閉的屋門。 “卿卿。”崔忱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有些失真。 “卿卿你在里面嗎?” 裴戍目光一沉,抓著她的手微微用力。 崔忱聲音再次響:“謝瓊回來的事情我也是剛剛聽說,卿卿隨我回去,我們一起想辦法。” 裴戍扯了扯嘴角,眉眼浮起冷冽。 想辦法,怎么想辦法?謝瓊身為罪臣,難不成她們要劫獄嗎? 屋內安靜,宋初姀將思緒放空,沒有回應崔忱的話。 屋外的聲音也停了,崔忱站在門外沒有離開,似乎篤定她就在里面。 不知過了多久,宋初姀突然低聲道:“君上要出去嗎?” 外面的喧囂成了天然屏障,將他們的聲音與門外隔絕。 裴戍擰眉,沉聲道:“你要做什么?” “我的郎君來接我了。”宋初姀語氣淡淡:“君上要隨我一起出去嗎?” 我的郎君。 這四個字當真是親密極了。 “你就不怕嗎?”裴戍下頜緊繃。 宋初姀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下,道:“他不會對我做什么,也不會在意——” 她話未說完,就被男人猛地攥住了下頜。 裴戍聲音帶著昭然若揭的怒意:“你就這么信任他?” 宋初姀愣了一下,想說這與信任與否無關,崔忱就是這樣的人,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見她默認了,裴戍磨了磨牙,松開攥著她的手,冷聲道:“出去,本君還沒有讓廢物看笑話的愛好。” 他口中的廢物便是崔忱,宋初姀抿唇,拾起地上的玉冠,緩緩整理好自己凌亂的頭發。 男人留下的痕跡在耳后,鬢發垂下便可擋住,宋初姀松了口氣。 她走到門口,卻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斜靠在榻上的男人。 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闔上眸子,束發的玉冠向一邊歪斜,衣衫凌亂,脖子上的指甲印還沒有淡去,仿佛剛從溫柔鄉美人帳中出來。 宋初姀收回目光,緩緩開門,并沒有看到身后之人在她轉身之際睜開眼睛,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 房門開了只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宋初姀擋住縫隙中,看向崔忱。 掩耳盜鈴大概就是這樣了,宋初姀有些想笑。 崔忱立在距離門口三尺遠的地方,站得僵直。 他那雙時常帶笑的桃花眼今日少見地沒有彎起,只是扯了扯嘴角,道:“卿卿,我來接你了。” 宋初姀思緒翻涌,道:“郎君不必來接我的,建康城不算太大,我一人也能走回家。” 回家兩個字令崔忱心下一松,緊握著扇子的手微微放開。 宋初姀關上門,越過他往前走。 “卿卿!”崔忱沒有像以往一樣任由她忽視自己,一反常態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卿卿。”他第一次強硬地與她十指相扣,溫聲道:“天氣愈發冷,卿卿身體還沒好,下次不要再亂跑了。我是你的夫君,下次想要做什么,你都可以先告訴我。” 宋初姀一頓,沒有拂了他的面子,輕輕嗯了一聲。 崔忱眸子大亮,牽著她的手往樓梯走。 破舊的樓梯踩上一腳便吱吱作響,走到拐角處,兩人撞見了喝完茶湯跑回來的周問川。 周問川看到她們一同下來時先是怔愣一瞬,緊接著目光又落在她們十指相扣的手上,挑了挑眉。 他目光僅僅停留了一瞬,便很快略過她們,上了二樓。 - 華燈初上之際,九華巷一片寂靜。 往日懸掛在世家屋檐上的琉璃燈已經落了一層灰,隨風輕微擺動。 宋初姀將空了的藥盅遞給榮嫗,微微偏頭,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院子。 “郎君今日叫了幾個人?” 榮嫗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甕聲甕氣道:“叫了三個人,都是蘭院的幾位娘子。” 她說完,又緊接著道:“夫人不必太過介懷,郎君是風流了些,但是心還在夫人這里。而且小郎君只黏夫人,后院那些娘子再得寵,也沒有生下一兒半女。” 她雖這么說著,卻也知道郎君與夫人感情并不好,在她印象里,郎君似乎從未在夫人的院子里留宿。 宋初姀出了一會兒神,對老嫗道:“你叫大夫候著,等郎君結束后,給他看看身體,今日的事情,不必聲張。” 夫人到現在還在為郎君遮掩,榮嫗有些心疼,嘆了口氣,小心退下。 辛辣苦澀的藥味不斷往上翻涌,宋初姀抿了一口清茶將不適壓下,滿腦子都是白日里崔忱藥癮發作時的樣子。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那般狼狽的崔忱。 彼時他一只手撐在馬車桌角,手背青筋暴起,仿佛隨時能沖破皮膚爆開。 冷風不斷灌進馬車,他卻渾身被汗水打透,仿佛剛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她愣在原地,耳邊是崔忱痛苦的□□,他說話斷斷續續,勉強連成一句:“卿卿,不要看我。” 印象里的崔七郎,風流卻不下流,出身簪纓世家,恣情縱逸,卻也并非愚妄之人。 她不懂,聰慧如崔七郎,明知這種東西會讓他那么痛苦,又為何要去碰。 綠茶入口帶起一股清苦,茶水滾過喉嚨時又泛起絲絲微甜,很快便將口中藥物的澀味壓下去。 宋初姀收回眼底翻涌的思緒起身,寬敞大袖掠過梳妝臺時,不慎將上面的首飾匣帶翻在地。 珠釵翠玉散落一地,玉珠落地的清脆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動靜太大,驚動了還沒離開的榮嫗。 “夫人?” 榮嫗匆匆走進來,看到這場景嚇了一跳。 知道她是誤會了,宋初姀眨了眨貓眼,解釋道:“是不小心碰掉了。” 聞言榮嫗松了口氣,一邊彎腰拾一邊道:“老婦撿就行,夫人先坐在一旁休息一會兒。” 她說著,拾起剛剛撿起的珠翠,咦了一聲。 榮嫗:“夫人,這個紅繩,也是您妝匣里的嗎?” 聞言宋初姀抬頭,只見一條細細的紅繩與一支梅花琉璃釵纏繞在一起,紅繩上面的金絲線已經斷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根紅繩,與謝瓊手腕上那條一模一樣。 第18章 光化二年七月,乞巧節。 天公不作美,傍晚時分,下起了絲絲細雨。 天色已晚,鍋里粥見了底,排隊的百姓悉數散去。 宋初姀悄悄將袖子挽起,讓在袖子里悶了一整日的胳膊出來透透氣,轉頭對護衛道:“今日乞巧節,阿兄卻在兵部當值,我想去送些東西,你們先回去。” 宋家郎君兩個月前剛剛調去刑部,雖出身世家,卻也是初來乍到,乞巧節值班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頭上。 侍衛遲疑道:“如今天色已晚,地上路滑,女郎一個人不安全,要不還是與我們一同回去吧。” 宋初姀搖搖頭,從裝載粥桶的架車里拿出燈籠,小跑著投身進細雨中。 建康城熱得早,如今雖然才七月初,天氣已很是燥熱,宋初姀身上沾了細細雨珠,舒服地瞇了瞇眼。 此地距兵部不過兩條街的距離,她步伐很快,只是在路過兵部大門時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目不斜視的略過了。 她不是來找兄長的。 宋初姀走到城東小院時,里面一片漆黑,她仰頭了看落日余暉,知曉裴戍應當還沒有下值。 小黃狗看到她很興奮地快撲上來,眷戀地蹭了蹭她裙擺。 小家伙不記仇,給它兩頓飯就忘記她將它捆成粽子的“深仇大恨”了。 宋初姀微微瞇眼,從袖子中拿出路過胡同口時買下的鹵rou。 油紙包散發著熱氣,她抽開上面的繩子,一股腦倒進了小黃狗的飯碗里。 rou香氣四散開來,小黃狗哼唧了兩聲,便將頭埋進飯碗中吃得歡快。 屋檐下燈籠亮起,宋初姀躺在院中的藤條搖椅上小憩。 她沒有撐傘,任由細小雨滴落在身上,將她湖綠色的裙子渲染得更加艷麗。 裴戍提著酒回來時,天邊最后一絲余輝已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