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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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順嘿嘿一笑,說你懂什么,“咱們主子爺如今這模樣,叫觀之可親,可親可敬,可親可敬?!?/br> 李長順見四兒正蹭在廊下打擺子,朝他招手,喊他過來,“主子有令,讓你悄悄地辦件差事。內(nèi)務(wù)府的人你熟,養(yǎng)心殿的炭,分一些分到慈寧宮那位姑娘屋子里去。你再仔細(xì)查一查,看到底是哪個不怕死的,敢在背后做手腳?!?/br> 因著并沒有多少折子,皇帝今兒歇得早。冬天夜長,又日新的燈暗下來了,養(yǎng)心殿也陷入沉寂里。最熱鬧的便是值房,要預(yù)備皇帝夜里傳喚,故而一整夜都不能歇息。守夜的太監(jiān)抱著氈子守在次間,茶水上留了人,太監(jiān)們在隔斷外頭圍坐著扯閑篇兒,也有些愛將志怪故事的,雖然不敢大聲喧嘩,可是小聲有小聲的好,那韻味,不在養(yǎng)心殿值一回夜,不知道。 宮女們在隔斷里頭做活計(jì),她們忙著給頂頭的姑姑們做檳榔袋子做冬衣,打絡(luò)子繡花兒她們都會。有一些年長的,好事的,便聚在一起,講一些后宮的秘辛。 當(dāng)然,這些熱鬧素來與皇帝無關(guān),并且一切要等養(yǎng)心殿的主子安歇后,才得以順利地進(jìn)行。又日新明黃的帳幔拉上,皇帝也有了自己獨(dú)一份的空間,他打小不喜歡房里有人守夜,于是守夜的太監(jiān)宮女被安置在簾子外的次間。若說這四九城里哪一處讓皇帝感到最為自在,也許就是又日新帳幔后的,這一方小小空間。 這也是妃嬪的禁地,就連皇后也沒有這個權(quán)力在又日新過夜。若要召幸妃嬪,一般在燕喜堂,若是皇后主子,則在體順堂??偠灾秩招率侵髯訝斠粋€人的地方,不論是誰,也沒有上這里床榻的本兒。 那玉瓶便隨著皇帝,從東暖閣挪到了又日新,端端正正地放在床頭的多寶柜上。皇帝輾轉(zhuǎn)反側(cè),也不知為什么,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就像蜜一樣一絲一縷地從心頭沁出來,他覺得歡喜非常,好像這二十余年的光陰里,從沒有一刻,是像現(xiàn)在這樣,真心實(shí)意地歡喜。 臘梅很香,呼吸之間盈滿肺腑,他想在其實(shí)他們是一樣的,呼吸著一樣的氣息。萬籟俱寂,安靜得沒有一點(diǎn)聲音。又日新里黑黢黢的,唯有玻璃窗透出模糊亮光,隱約可以看見外頭的庭院。他便掣開簾子,靠在枕上安靜地看著。漫天的飛雪連綿不絕,一層又一層鋪在琉璃瓦上,偶有不遠(yuǎn)處的些微亮光,能稍稍分得清雪的行蹤。 生了地龍,屋子里暖融融的,朝外的窗戶上結(jié)了薄薄的霜,如池子里漂浮著的碎冰,折出浩浩天光。 他們看見的是一樣的梅花,一樣的夜色,在同一場雪里,也會有一樣繁盛的春日。 我念梅花花念我,關(guān)情。 起看清冰滿玉瓶。 蒲桃和煙錦打外頭進(jìn)來,都直嚷嚷喉嚨疼,喝口茶潤潤才好。誰料屋里頭也冷浸浸的,倒把蒲桃嚇了一跳,彎腰去撥炭盆子里的火,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零星地滅了。 “我的天爺!”蒲桃倒吸了一口涼氣,“黑了心肝的東西,送的什么炭!上頭還架著藥呢,這是存心的要人命?。 ?/br> 煙錦給搖光遞了杯水,伸手去比她額上的溫度,guntang得嚇人,整個人從耳根到面上皆泛著潮紅,皺著眉,仿佛是難受極了的樣子。 煙錦嘆了口氣,“是有起子人瞧著老主子這里忙亂,故意來使壞呢?!彼戳藫u光一眼,“你為人素來本分,怎么竟攤上這位要命的主子?!?/br> “你知道是誰?” “讓她著了病又想教訓(xùn)她的,還能有誰?” 正說著,有幾個小太監(jiān)進(jìn)來換炭,將原有的炭盆籠子提起來,有放了一盆新的。蒲桃“哼”了一聲,索性一腳踩在盆檐上,冷笑道:“心不正做不明,也就那點(diǎn)子小聰明勁兒,敢在慈寧宮里為非作歹,也頗癡心妄想了些!” 小太監(jiān)們并不敢說什么,一迭聲道“姑姑饒恕”,緊趕緊的把換下來的盆子抬出去了。 縱然煙錦知道,蒲桃敢這么明目張膽給內(nèi)務(wù)府的人不痛快,是背后有人授意??汕浦鴵u光這模樣,她頗為憂心,照顧著病里人的情緒,還是溫聲細(xì)語:“雖說鄂氏帶頭參你們家,到這樣的情局,竟還不肯罷休。咱們?nèi)缃癞吘共煌樟?,你見著貴妃、寧嬪,須要謹(jǐn)慎些,能避過就避過,傷著自己,反倒不上算了。” 蒲桃說你就好性兒吧,“在慈寧宮外想著法子害她就算了,如今有謀算,有伎倆,手長得到了慈寧宮來了。”她見煙錦要勸她,搶先一步先擺出手,“你也不必勸我,我沒旁的主子。在慈寧宮當(dāng)差,唯一的主子就是太皇太后,旁的一概不管。先前就是忍讓太過了,才讓著讓著,讓出這一身的病痛。” 搖光強(qiáng)撐著支起身來,朝二人頷首,算是致禮,“二位jiejie真心實(shí)意待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彼龖K然笑了笑,亦不避諱:“我家沒了,能進(jìn)宮來,全靠太皇太后體恤,念著與我瑪瑪?shù)逆⒚们榉帧N以贈]有別的想頭了,先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的確有幾分爭榮夸耀的心。如今只盼著在宮里安安分分地當(dāng)差,等風(fēng)波過去了,我還能伺候我瑪瑪終老,現(xiàn)下怎樣,都是使得的?!?/br> 一時間屋子里沒人說話,銚子上的藥沸了,咕嚕咕嚕地冒泡。煙錦背過身去,從袖里抽出帕子在眼側(cè)帶了帶,連蒲桃亦沒有說話了,閃躲著目光,聲調(diào)也和緩下來:“不說旁的什么,來把藥吃了,你再歇一會?!?/br> 搖光覺察出了幾分不對,握著被角,心里忽然跟漏了半拍似的。面上仍然是掛著笑,故作平和地問:“望乞jiejie們告訴我,我家里人還好?我瑪瑪還好?” 煙錦端了藥來,深深吸了口氣,支出一個笑,“你看,病里人慣常多心,怎么你一個明白人竟也這樣?有老主子在,定然是好好的。況且我們與你一樣,也在宮禁中,外頭消息知道的不多。你別多心,一心一意養(yǎng)好身子,舒太夫人惦念著你,自然也會保重,好與你相見的?!?/br> 她這病勾起先前的根底,來得洶涌,故而齊太醫(yī)的藥也下得狠,一碗黑釅釅的湯藥,望著就覺得舌根發(fā)苦,她卻渾然不怕似的,接過碗來道了聲謝,一口氣全喝盡了。太皇太后說得沒錯,她這娘家姑娘堅(jiān)韌,就像一根藤蔓一樣,在哪里都能順著縫隙抽出粗壯的枝條,向陽生長。雖然年紀(jì)輕輕,心里卻有一股勁兒,那是年輕人的生機(jī)與活力,純粹而明亮。 蒲桃將帕子遞給她,來得匆忙,沒有帶蜜餞兒,這么苦的藥,她連眉頭也不皺一下。蒲桃覺得喉頭哽咽,不能再待下去,給煙錦遞了個眼神,說茶水上還有差事,讓她好好睡一覺,等下次來看她,給她帶糖漬的海棠果子。 她眉眼彎彎,笑盈盈說好。 養(yǎng)心殿兩側(cè)的耳房,是妃嬪們傍晚齊聚等候恩旨的地方。因著皇帝后宮稀少,故而妃嬪們并不分開,都聚在一處,又以貴妃為上。 皇帝連著幾日都是叫去,貴妃覺得頗為稱意。因?yàn)樗姴恢f歲,旁人也見不著。別瞧耳房就是那么一間小小的屋子,里頭風(fēng)波暗涌,有八百個講究。貴妃自矜身份,素來去得最晚,于是早到的嬪妃們便都得起身讓出條道兒來,給貴妃福禮問安,這氣派,也只有皇后主子,才能心安理得地受起。 如若是萬歲爺點(diǎn)了人侍寢呢,敬事房的便會站在門口,直起嗓門兒喊一聲,被召的妃嬪心里喜滋滋的,面上顧著貴妃,仍是謙卑的神色,在眾人的目光中款款起身,隨趙成信去了。那模樣,在貴妃眼里,叫做妖妖調(diào)調(diào),不成體統(tǒng)。饒是這樣,貴妃也得面色不動地賀一聲喜,等敬事房的人都走了,再起身回宮。 在宮里活著,不就是演戲么。演得日復(fù)一日,也演不來菩薩心腸。她初初入宮時,也曾有些向往,萬歲爺長得清俊,放眼天下,沒人能賽得過他。先前孝靜皇后,畢竟出身小族,是萬歲爺一手提拔起來的,依附著萬歲爺,每天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她不一樣,她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母族,她想著,就算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托奇楚氏的赫赫功勛,萬歲爺對她,也該對旁人不一樣吧。 沒想到這點(diǎn)不一樣,便是給了她一個貴妃的位份。萬歲爺待她客氣,客氣又疏離。除了逢年過節(jié)賞的東西比旁人多一倍,余下的,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才會恨,恨那個舒宜里氏的丫頭陰魂不散。若是她肯本分地在太皇太后身邊當(dāng)差,她心胸寬廣,不會為難她??墒撬唬y道想攀附上主子爺,讓她舒宜里氏門楣再振么?她能容得下她,也自然有法子,讓她永無翻身之地。 今日貴妃照例來得最遲,在一片“請貴主子安”的聲音里,端莊地、雍容地坐在了上首,才緩緩抬起她那雙佩著赤金累絲嵌紅藍(lán)寶護(hù)甲的手,聲音和悅:“都起來吧。” 第40章 眼底風(fēng)光 小小的耳房里, 充斥著妃嬪們各色的香粉。單聞或許好聞,匯聚在一起,香得令人有些惡心。貴妃不自覺拿帕子掖了掖鼻, 逡巡著看了一眼。一個個面上恭順婉靜,卻生了一顆爭強(qiáng)好勝的心,也不知是撲了多少層的香粉子,不過就是為了,在婉轉(zhuǎn)承恩時,讓萬歲爺記著她們身上的味道吧。 可是主子十天半個月不見得來一次后宮,往往都是叫去??v使這樣, 妃嬪們每日來候著, 照例精細(xì)打扮,也不知圖個什么,也許常日無聊, 除此以外, 再沒旁的事可以做了?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多少話。不過是夸夸誰的衣裳好,贊贊誰的首飾新。貴妃來了自然不敢多話,一個個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著,時不時掃一眼門口, 看看敬事房的胖子有沒有來。 今兒不知怎的卻比往日還要遲,先前有幾個還存著心思的妃嬪,也漸漸覺得沒意思, 眼風(fēng)也不往門口撇了。貴妃自上觀下,各人的表情她都看得真真兒的, 心里不過冷哼一聲, 算是稱意。 一向不大會說話的全妃忍不住說:“這一連幾日都是叫去, 主子爺不是機(jī)務(wù)繁重,忘了咱們后宮吧?” 嘉妃說你懂什么,“前些日子主子爺還親自去永和宮瞧了寧meimei呢。算來meimei這恩寵,也是獨(dú)一份兒。想必是我那長春宮偏僻破舊,主子爺不愛去?!?/br> 說起這個,順貴人特別有興致,“昨兒晨省,貴主zigong里那一株珊瑚盆景,真的好氣派!我從沒見過那樣大,那樣紅的珊瑚。就連檐上的彩畫的描金都是簇新的,望過去真是富貴又好看!” 原本在閑話的妃嬪們眼觀鼻,鼻觀心,全都安靜了下來。順貴人原本以為會有人附和她,沒想到j(luò)iejiemeimei們一個個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閉起了嘴巴。她有些惶然地朝四處張望,末了卻望見貴妃含著意味深長的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 寧嬪出來打圓場,干笑了兩聲,道:“那是主子爺眷顧貴主子。咱們都知道主子爺待貴主子,那是獨(dú)一份兒。前些日子給貴主子的份例調(diào)了一檔,我等自然是羨慕都來不及的。想來這幾日叫去,是讓咱們六宮好添一重喜事。先頭主子娘娘去了也有三年了,趁著老主子大安,喜上加喜不是?” 貴妃覺得寧嬪還算乖,說得很是,妃嬪們也接連應(yīng)和,直把貴妃捧到了天上去。貴妃仍是一副謙恭的模樣,安適道:“主子爺圣意,豈是我們能妄自揣度的?我自知一無資歷,二無才德,主子能抬舉我,已是惶恐不安,再不敢有什么奢求了。” 寧嬪道:“主子爺放心讓貴主子打理六宮,自然是因?yàn)橘F主子當(dāng)?shù)?。我等深為敬服?!?/br> 忽然聽得一陣兒靴子踏地的響聲,妃嬪們卻沒什么心情,知道今兒不是叫貴妃就是叫去,這一番恭維已然是很累了,就盼著早點(diǎn)把消息傳了,好帶著婢子回宮睡覺。 趙成信有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一張笑臉,不諂媚也不虛偽,他抱著拂塵,先朝貴妃問了安,復(fù)給諸位主子問了安,才道:“主子爺傳寧主侍寢,請嬪主隨奴才來吧?!?/br> 原本蔫了吧唧的妃嬪們霎時間來了精神,彼此視線交匯,強(qiáng)忍著笑,十分艱難。貴妃愣了半晌,好容易回味清了這話里的意思,水蔥似的指甲深深壓進(jìn)皮rou,仍然是含著大度的笑,朝寧嬪道:“便請寧meimei替咱們,好生服侍主子罷。” 寧嬪自然是歡喜的,在貴妃面前不敢外露,反而是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朝貴妃磕了個頭,才隨著趙成信,一路往圍房更衣去了。 余下的便各回各宮,貴妃先一步走,她的花盆底高,寬闊的袍角下露出一截白底,鞋尖墜著細(xì)密的流蘇,走起路來沙沙作響,愈發(fā)襯得人搖曳生姿。 饒是那樣高而窄的底,貴妃仍走得穩(wěn)當(dāng)極了,兩步之間留著距離,走得也矜貴,鈿子上垂下來的掐絲點(diǎn)翠步搖,紋絲不動,不見一點(diǎn)輕佻的模樣,這是多年深宮里練出來的工夫,是世家望族的教養(yǎng)。 余下的恭送完貴妃,便也各自扶著宮人的小臂,在一盞氣死風(fēng)的接引下,按著位份出養(yǎng)心殿角門。畢竟這是主子爺?shù)牡亟?,不得造次,不是她們自己宮里,由不得她們使小性子發(fā)脾氣。 四兒正順著廊子往冬暖閣去,經(jīng)過耳房,聽見響動,便垂首立在原地,等妃主嬪主們離開再走。他頭低著,只能看見一片又一片簇新的袍角,上頭暗紋流光,繡著各色繁復(fù)的花樣,熱熱鬧鬧地扎著人的眼睛。一年四季各種花兒都在主子們的衣擺上,開得嬌艷可愛,想開到萬歲爺?shù)男睦锶ァ?/br> 冬天的夜里,空氣中都是涼絲絲的,連呼吸都跟吞刀子似的。四兒等了一陣,聽見耳房關(guān)門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貼著墻,一路到了東暖閣。 暖閣門口垂著明黃的氈簾,厚實(shí)又好看,能抵御住外頭的風(fēng)霜。尋常這門口不站人,今兒卻不一樣,是彌勒趙手下的孫小八哈著腰站在那里,還有德佑,兩個人對視一眼,各自低下頭沒說話。 孫小八瞥見他,朝他招了招手,和聲和氣地問:“四兒哥,主子今兒的折子,多不多?” 四兒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有些多,今兒光請安折子就上了一匣,傍晚的時候端親王入宮面圣來了,沒顧上看折子呢?!?/br> 彌勒趙是笑面兒,多大的事都不會讓他犯難。他是太監(jiān)里的人精,是人精中的菩薩。他手下的人隨了他的脾氣,說不妨事,“那我上燕喜堂去,再請寧主等等?!?/br> 皇帝仍在看折子,并沒有沐浴更衣的意思,站在邊上的李長順如同老僧入定,就在一旁伺候,一點(diǎn)聲也不敢出。御案上香爐、奏章匣子、筆、墨、紙、硯歸置得井井有條,就是今兒多出了一個羊脂玉凈瓶,里頭插著一枝梅花,疏影橫斜,暗香幽浮。 那花成日遭暖氣烘著,已開了兩三朵,皇帝嘴角含笑,批起最不重要的請安折,朱砂明艷如霞,“知道了”三個字流暢無比,比尋常寫得還要瀟灑清逸。想必接到了折子諸臣,也很能感受到他們的萬歲爺,的確是圣躬甚安。 與東暖閣里一片承平氣象不同,孫小八這一個月來從沒有這么忙過,他忙得兩頭跑,從燕喜堂到東暖閣,可是知道皇帝在看折子,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若是壞了主子的興致,兩頭為難的,就是他自個兒了。 德佑到底看不過意,在孫小八跑了第五回的時候,出聲叫住他,“你別急,過會子毓景帶著茶水上的奉茶,我領(lǐng)進(jìn)去問一嘴就是了?!?/br> 孫小八跟見著活菩薩似的松了口氣,躁眉耷眼地折了回來,委屈極了:“多謝諳達(dá)救我,寧主子總催奴才,奴才沒法子,也不敢催主子爺不是!” 德佑望著他笑,“你師傅那樣一個處變不驚的人,見了誰都是樂呵呵的。你們底下的人沒修得他那樣的道行。想來他也是讓你們歷練歷練,才把這差事給你做,自己吃酒去了。” 正說著,毓景親自捧茶水過來,一旁的宮女忙打起簾子,德佑整了整衣裳,在毓景跟前,打頭兒進(jìn)了東暖閣。 德佑見他師傅的模樣,便知道主子心情不錯。御用龍涎里隱約透出臘梅的氣味,好聞得很。德佑先掃袖問安,這才小心道:“這是御茶膳房新備的消夜果,主子爺辛勞,還請保重圣躬,多少進(jìn)一些吧?!?/br> 皇帝欣然應(yīng)允,笑吟吟地問:“姑姑手巧,今兒備了什么好東西?”手上的筆卻沒有停下,原來是在畫梅花。 毓景亦福身笑道:“是糖蒸酥酪、八珍糕與杏子脯。奴才想著冬日里吃厚重的怕克化不動,這杏脯酸甜開胃,最是相宜?!?/br> 皇帝笑意更濃,由衷地贊:“這一味糖蒸酥酪甚好?!?/br> 德佑見主子心情不壞,東暖閣和燕喜堂的人都在等著怹老人家,燕喜堂那位便算了,可憐那孫小八跟個愣頭青一樣,被他師傅當(dāng)現(xiàn)成的勞力頂,積德行善,能幫著一個便是一個。人人都有不得勁的時候,若是有人能伸出手,幫一幫,日子也就不會那樣難過。 德佑于是道:“敬事房的請主子示下,嬪主已經(jīng)在燕喜堂了,您機(jī)務(wù)重,是讓嬪主安置下,還是再等一等?” 皇帝面色頗為不豫,繼而一哂,“好機(jī)靈人。敬事房長本事了,知道替朕來拿主意。” 這話說得不咸不淡,卻重的很?;实凵觑喨擞蟹执?,話不會說得太狠,顧念你以后當(dāng)差沒面子,李長順原本在養(yǎng)神,聽見這話,嚇得犯激靈,忙狠狠盯了德佑一眼,好聲好氣道:“這糊涂蟲!主子爺萬勿跟他計(jì)較,他是當(dāng)差當(dāng)糊涂了,就忘了自己主子是誰!” 御前的人都跟著跪下來請罪,烏泱泱地一片,皇帝卻還是往常一樣的神情,天子之怒不形于色,只在言語之間,便斷人生死,定人去路。 李長順原以為皇帝會下旨,送寧嬪回宮,不料他只是繼續(xù)俯下身來,一心一意畫著他的梅花,淡淡道:“既然燕喜堂待不下去,就讓她去體順堂待著吧?!?/br> 李長順悚然,體順堂是皇后侍寢的所在,饒是這樣,先皇后在時,在體順堂過夜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今日萬歲爺發(fā)了這樣的恩旨,倒不知是抬舉寧嬪,還是另有旁的打算了。 第41章 露冷瑤階 只是因?yàn)橄然屎蟊朗? 中宮空置,體順堂一應(yīng)陳設(shè)都沒有收拾,連地龍也沒生起來。原想著等年末宮禁清掃再去打理一回, 今夜主子爺忽然讓嬪主在那里過夜,委實(shí)時沒有準(zhǔn)備妥當(dāng)。 如今大家夾在中間都有些難做,但是好在李長順這個御前大總管機(jī)靈,也能猜著幾分主子爺?shù)囊馑?。但是該做的事不能不做,不然日后問起來,遭記恨的就是他自己了?/br> “主子爺,體順堂這幾年一直空著, 一應(yīng)鋪陳都是先皇后在時的模樣, 連地龍都沒上。嬪主過去,只怕會受了凍了?!?/br> “受凍?”皇帝又笑了,到底離得遠(yuǎn), 看不出那笑里藏著幾分輕蔑, 幾分淡泊,“她心思熱著呢,體順堂既然冷,那再好不過,正好給她去火降溫?!?/br> 李長順與德佑交換了個眼色, 皇帝的意已會了八九分,便應(yīng)了“嗻”,悄沒聲息地退出東暖閣, 讓敬事房的孫小八去請寧嬪移駕,他二人轉(zhuǎn)過穿堂, 先去體順堂候著。 因著侍寢, 寧嬪穿得單薄。她原本在燕喜堂等得不耐, 又不敢擅自睡下。主子爺這數(shù)日都沒有召幸后宮,如今她是頭一個,不管先前如何打了貴妃的臉,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主子心里有她。她須得把握住這次機(jī)會,最好得承雨露,能懷上龍?zhí)?。有個一兒半女在身邊,往后就算借不得勢,深宮日長,哪怕圣恩衰弛,也不會太寂寞。 屋外“篤篤”兩聲,進(jìn)來兩個宮女,朝她福了一福,寧嬪有些怔愣,不由問:“主子爺還沒歇么?” “傳主子爺口諭,請嬪主上體順堂候著?!?/br> 寧嬪覺得頭腦有些發(fā)昏,跟沒聽清似的,盯著那宮女問:“什么?” 為首的宮女又復(fù)述了一遍,夜里冷,養(yǎng)心殿的人服侍她裹上風(fēng)兜子,接引著她出燕喜堂,穿過幾道門,進(jìn)了體順堂。寧嬪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見體順堂碩大的三個字,聽見李長順與德佑請安的聲音,她才稍稍有些回過味來。 原來是真的,她踏進(jìn)了體順堂。 這里是六宮之中獨(dú)一份的尊貴,哪怕是皇貴妃,也沒有在體順堂過夜的權(quán)力。無數(shù)妃嬪共享著燕喜堂那一張床榻,來了又去,可是體順堂不一樣,它只屬于皇后一個人,它里頭的陳設(shè)都是皇后的用度,描金填彩,鳳凰于飛,它與又日新并駕齊驅(qū),分列左右,正如一國之帝后。 李長順的聲音透過隔扇傳了進(jìn)來,頗為客氣:“奴才給嬪主賀喜。主子爺還在cao持政務(wù),一時不大得閑,主子爺說體順堂比燕喜堂更寬敞,便讓嬪主先在體順堂等上片刻?!?/br> 寧嬪笑道:“主子爺恩眷,我惶恐萬分。請諳達(dá)替我傳話,國事雖重,懇請萬歲爺保重圣躬,我在這里等著伺候萬歲爺安置?!?/br> 李長順聲氣兒還是殷切欣喜的,面上卻根本沒有半分笑意,他一應(yīng)答下,給身后的宮女們遞個眼色,自己帶著德佑,自回東暖閣復(f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