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四兒被劈頭蓋臉這么一頓訓,訓得頭腦發花,他唯唯諾諾地接連點頭,“師傅息怒,奴才鐵定如實回話,一句屁都不敢多放!” 李長順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說快滾吧,“今兒章京也不召牌子也不翻,怕是等著你這一口信呢!” 第36章 蓬山萬里 皇帝已然更了衣, 一身佛頭青流光錦的便袍,正端坐在御案后看書。成冊的書皆有著藏青色的封皮,整整齊齊壘在案旁, 皇帝便擇出一冊,一手捻著頁角,“嘩”地翻出一道白芒,流淌著碎金一般的燭光。 四兒叩首問安,皇帝卻連眼皮也沒有抬,淡淡問:“醒了?” 四兒深深吸了口氣,“回主子爺的話, 姑娘已醒了。奴才將主子爺吩咐奴才的東西隔窗遞給了姑娘, 姑娘接過看了,倒發了好一會子怔,才讓奴才把它送還回來。” 說著, 便雙手捧著那方粉蠟箋, 恭恭敬敬地擱在御案上。四兒連頭也不敢抬,屏著呼吸極輕快地一沉,便卻行三步,垂手聽候皇帝的后話。 不料皇帝只是微微頷首,有條不紊地繼續翻書, 他“嗯”了聲,說“退下吧”,便不再多說一個字。 四兒退出東暖閣, 才發覺自己背上沁出一層薄汗。明明是這樣冷的天氣,居然還會駭發滿身的冷汗。他搓了搓手, 便見他師傅給他使了個眼色, 往東暖閣去了。 李長順領著茶水上的進去換茶, 皇帝照常坐著,也照常不能從他臉上分辨出喜怒。不過依著大總管這若許年積攢下來的豐厚經驗,也能察覺到氣氛有些凝重。李長順輕聲道:“主子,夜里久坐傷神,茶膳房備了新鮮的奶///子茶并餑餑,主子進些?” 皇帝說不必,取過朱筆,李長順便知道要瞧折子,忙親自將匣子打開,替皇帝理順。皇帝斂著眉目,如同一塊上好的瑩玉,李長順不敢多事,給茶水上人悄悄比個手勢,示意他們備些釅茶,便老老實實抱著拂塵立在一旁。 上用朱砂飛霞流丹,一些不緊要的折子與請安折,皇帝慣例批的是“朕躬安”、“知道了”等語,有碰上些奇怪的啰嗦的,發一回笑,或者干脆撩開。不知怎么,今兒夜里那些逗主子發笑的折子仿佛少之又少,皇帝悶頭批折子,一封又一封,唇角卻抿得緊緊的,眉頭也不曾舒展半分。 偶有抬首,觸目所及是那方粉蠟箋,折疊得仔細,卻也隱約可以見到里頭墨色朱印。那“莫多情”三個字正迎上他的眼。許是折子看得久,連燈也有一些亮眼,雖然忙碌著,心下卻是一片空茫茫的,找不著去路一樣。 莫多情,莫多情。 真的是莫多情么? 皇帝隨手將那箋紙撂在書里,心下忽然生出一股氣悶,從心底最深處隱隱地生疼。在高處坐久了的人,舉止從容自若,暢而不滯,書頁翻動間,他手腕流若行云,已又寫下了一句“知道了”。 這日貴妃帶著嘉妃與穆嬪來請太皇太后安來。老太太歪在大迎枕上養神,瞧著二妃一嬪端端正正行完禮,才發話賜座。蒲桃與煙錦領著宮女們上茶,貴妃倒頗為客氣,輕聲說:“有勞。”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噙了絲笑,“難得你們有心,這大冷天兒的,還舍得來看我。” 貴妃心下作凜,忙傾了傾身子恭順道:“天兒再冷,給老祖宗問安的禮數,卻是萬萬不敢荒廢的。” “別這么說。”老太太抿起嘴,“倒顯得我多么難伺候似的,不信你問問我身邊的這兩個,我難伺候不難?”老太太看看蘇塔,又看看芳春,忽然懊惱地“哦”了一聲,說不全乎呢,“還有一個,那丫頭常在我跟前伺候的,可惜今兒病了,不在,你問不著。” 貴妃委實有些尷尬,不明白老太太今兒怎么回事,從前再溫和不過的一個人,她們來請安,不過扯兩句閑篇兒也就罷了,今兒怎么仿佛一字一句都是沖著她來的,令她覺得沒來由的害怕。 貴妃瞥了眼嘉妃,嘉妃卻狀若無意地把頭扭開了。她又遞眼色給穆嬪,穆嬪沒躲過,只好硬著頭皮接話:“老主子,明鑒。貴主子孝心虔,成日家念佛求菩薩保佑您早日康復,尋常的丫頭家家,哪兒有貴主子盡心呢,您說是不是。” 一言既出,四座皆靜。貴妃連眼皮子也抬不起來了,索性直愣愣垂下頭去。 太皇太后反倒笑了,說是嗎,“我曾聽說皇帝曾為著我這病,不管不顧祭了回天,興許還比不上你們貴主子替我念佛來得好使呢。也難怪,你阿瑪領著頭兒不讓皇帝去祭天,原來是早有個閨女在后宮念佛,信祖宗信神明,不若信鐘粹宮的菩薩,是不是?” 貴妃一行人唬得提起衣擺便往下跪,“奴才不敢,奴才惶恐。” 其實依著禮數,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四人面前,妃嬪們都要自稱一聲奴才的。只是如今后宮承平,規矩松散了,今兒太皇太后是明擺著要提點貴妃,饒是心里再不服,也必須臣服于禮數。 太皇太后沉下眼看了會子,方出聲道:“罷了,起來吧,我沒別的意思。貴妃菩薩心腸,皇帝亦倡寬仁治下,但六宮也不能規矩稀松,失了法度,平白叫人看笑話。你阿瑪忠貞為國,你在后宮替皇帝理事,前朝與后宮,你要分得開。” 貴妃領著妃嬪們叩首:“奴才謹遵太皇太后訓示。” 太皇太后擺了擺手,“累了,跪安吧。” 芳春送貴妃一行人過了慈寧門,貴妃的步輦在最前頭,儀仗煌煌。許是心里頭氣悶的緣故,貴妃步子邁得尤為快,就著跟前大宮女的登上步輦,頭也沒回地便往鐘粹宮去了。 寧嬪已然候在那里。先前貴妃在慈寧宮被太皇太后訓示的時候,身邊人悄悄去了永和宮請寧嬪,知道貴妃心里頭不順序,須得這位來開解開解,她們底下人的日子才不會太難過。 寧嬪早早迎了上來,堆起笑給貴妃問安,迎送著貴妃入了暖閣,又親自取茶來遞與貴妃,“外頭多冷呀,貴主子走了這么一趟,快喝杯茶,暖一暖。” 貴妃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會意,都退出去了,她這才接過盞子,哼了一聲,“暖?還暖什么?若不是今兒慈寧宮那位病乏了,此刻還在敲打我呢!” 寧嬪順勢在炕對面坐下,和顏悅色地勸慰:“老主子還在病里,老人家嘛,一時半會不順遂,動了肝火,常有。您又何苦和那尊菩薩計較?” 貴妃抬手把氣兒理順,“計較?她不和我計較,我便阿彌陀佛了!你猜今兒為的什么?為的舒宜里氏那胚子,明里暗里警告我不要動她。那丫頭徇私接進宮來,沒隨父兄流放,便該感激著我們的恩情,如今愈發張狂得沒個褶子,委實令人生氣。” 寧嬪瞧了一眼窗子外頭,“貴主子慎言。” 貴妃這才回過神來,方才是在氣頭上,一下子沒忍住,須知隔墻有耳,那位主子的本事,能耐著呢。 寧嬪道:“那丫頭惹貴主子生氣,真是不該。先前我就教訓了她,誰知道她身子這樣不禁,竟然病了。說病了就消停些罷,還是不肯,要鬧得天下人都知道,都來憐惜她才算完。不光貴主子,我也真是看不順眼。” 寧嬪頓了頓,笑道:“既然是罪臣之女,擺不到明面上來。主子爺縱然憐惜著,也不敢擺明了揭露出來不是?咱們呀,有的是教訓她的時候,太皇太后到底是向著鄭濟特氏,放不下家里的親姑娘,只是太皇太后如今護不了她,主子又厭棄舒宜里氏一族,縱然放在身邊,可是誰都能輕易揉捏她。左右是病了,咱們悄悄使些巧勁兒,讓她病得更厲害些,也就是了。” 貴妃遲疑著道:“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使得?” 寧嬪笑得如同三月的春花,“貴主子的喜憂便是我的喜憂,我一切皆仰仗貴主子,自然竭盡心力,為貴主子辦事。” 小端親王憂心忡忡地在大門下了馬,跟著伺候的人一路接引著過了二門,又憂心忡忡地繞過抄手游廊往太福金屋里去,憂心忡忡地給他媽問安,他媽說擺飯吧,于是又憂心忡忡地坐在桌子旁伺候他媽吃飯。 太福金看不下去的時候,就想呲噠他,“喲?今兒這是怎么啦?挨罵啦?罵得好呀!” 小端親王憤憤抬頭看一眼他媽,很快把頭低下去了,十分哀怨地說:“額捏,七姑娘出事兒了,出大事兒啦!” 端太福金眨眨眼,擱下筷子問:“不是你讓人明里暗里保著看顧她嗎,這么快又惹了人?” “胡說。”小端親王不大高興,“七meimei那樣一個會審時度勢唯恐小命不保的人,怎么會妄自生事?是我哥子后宮里那群不省事的,這么冷見天兒的,讓她擱雪地里跪著,您說說,這像話嗎這?” 其實說到內院里斗法,太福金算是幸運,老端親王本分,兩個人老老實實平平和和地過日子,后院里沒養幾個女人。可是天家不一樣,三宮六院并不是擺設,人多了,爭風吃醋是非多,清清白白人家姑娘,雖然有幾分聰明,見識過些場面,到底還是沒經歷過這樣的磨折,吃這樣的啞巴虧。 太福金頗為感慨:“當年舒家的姑奶奶何嘗不威風,如今竟然也至此。可見世道瞬息萬變。” 小端親王將眉頭皺起,唉聲嘆氣:“那額訥與綽奇,著實可惡。前段時間哥子要祭天,他們明里給我使絆子,將頭伸得近近的讓我呲噠,如今我哥子讓我學著辦差,他們暗地里不讓我好過。您兒子每日里提心吊膽,一來二去,也不能伸手幫幫七meimei。” 太福金親自給他加了筷菜,說急什么,“當年讓你念書你喂豬,偏搞來什么暹羅豬來養,養得家里雞飛狗跳你逃學,你阿瑪被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書里有句話什么來著,鄭伯克段于鄢,你學過么你。” 小端親王叫囂著說怎么沒學過,“這做媽的真是奇了怪,難產就取名叫寤生,心眼兒偏到爪哇國去了吧?我要是莊公我也削死共叔段,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對嘍!”太福金欣慰地笑了笑,“子姑待之。”緊著念佛:“阿彌陀佛,書沒白讀,你阿瑪知道了,笑也笑得活過來吧。” 小端親王欣然接受了他媽敷衍而夸張的贊美,撐著頭在桌上冥思苦想,忽然福至心靈:“媽,求您件事兒唄。宮里老瑪瑪不是醒了嗎?正好這幾日沒落雪了——雖然冷是冷了點,可是您老當益壯啊!您給宮里遞句話,就說您進宮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約著榮老太太去也成。順帶著看看七meimei怎么樣,好不好?” 太福金直嘖嘴,“宮里沒放消息呢,貿然遞帖子,非叨擾怹老人家養病做什么。” 小端親王撫著心口直哎呦:“我的媽,這里疼,我的媽,您兒子縱有八百個心,也不能各處使上力呀!您就看在她是您未來兒媳婦的份兒上,幫幫您這苦命可憐難受悲傷倒霉辛苦的好兒子吧!” 第37章 雨雪其雱 果然第二日午后, 太福金便請人往宮里遞帖子等消息。花房送了年下的水仙臘梅來插瓶,上好的金盞水仙在慈寧宮各處擺開,枝葉舒展, 纖纖可愛。 太皇太后好了很多,歪在炕上拿著西洋鏡仔細看新送來的玉石盆景,老太太含笑聽完了端親王府長史的回話,不緊不慢道:“難為你家太福金有心記著我。只是我這病艱難,若是精神不好,陪客說話,豈不又見笑又沒趣了?你回你家太福金說我很好, 竟是一日勝過一日了, 讓她不必憂心。聽說成明在皇帝跟前效力亦很好。等年節了一并入宮來,陪我好好抹上幾日牌,到時候再聚再樂吧。” 芳春取羊脂玉瓶來預備插梅花, 太皇太后遠遠看見了, 皺眉說換一個,“這花與瓶子犯沖,換一個天青色的好,若沒有,醬色也使得。” 老太太瞇眼看了一回, 想了一回,問:“搖丫頭病怎么樣?還是老樣子么?太醫怎么說?” 蘇塔道:“昨日我去看過,許是天兒冷, 屋子里沒有地龍,冷浸浸的。姑娘的病也受累。” “這病放到開春就好了, 年輕人雖說根底好, 長久這樣熬下去, 老了會吃虧。”眼見芳春插好了梅花,便指道:“屋子里長久煮藥,都是藥氣。姑娘家年紀輕輕可不興這個,正好把這花兒給她送去。臘梅能在嚴寒里開,開過便是春天了。” 蘇塔一一應下,“過會子我給她送去,再瞧瞧她。”蘇塔覷了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積年的老人家端穩,喜怒不形于色,臉上永遠是從從容容的模樣,“只是今年的冬天,未免太長了些,風雪也纏綿得厲害。” “世間從沒有突如其來的風雪,歲序嬗遞皆因時而動,非人力可為。”太皇太后呷了口茶,“因果輪回方是好世道,撥開云翳,才能見得著太陽。” 正說著,外頭儀仗颯踏,漸聞靴聲橐橐,是皇帝散朝來問安來了。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望著隔斷后轉身行入的少年,皇帝摘了紅纓暖帽,掃袖向太皇太后問安,老太太忙說起來吧,“真難為你,一日跑上幾趟,我還不是老樣子。” “瑪瑪比先前要精神好些!”皇帝望著贊嘆,“皇天明德,祖宗福佑。” “我還真夢見你瑪法了。”老太太背著雪光,連眉目都有些模糊,“我同他做夫妻這些年,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太少了。” 皇帝沉靜地聽著,眼風已往四周掃了一圈,親自接過芳春遞來的茶給太皇太后換了一杯,這才提袍坐在炕上,悶聲道:“孫兒的皇后,您是知道的。當年為的什么立她,她又是為什么沒了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時局未定,中宮不穩,后宮也跟著動搖。還是不立為好。” 太皇太后甚少見他如此頹然的神色,“有個體心知意的人,知道冷暖,陪著說說話,不好么?” 皇帝不過一哂:“這么些年過來慣了。有沒有,什么要緊。” 太皇太后心里明白了三四分,皇帝素來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今兒這樣外露,倒有些年輕人的少年氣。聽說那日是皇帝親自把人送到慈寧宮來,他這么做,不論旁人敢不敢知道,未免也太莽撞太招搖了些。 太皇太后望向蘇塔,說對了:“正好這會子我跟前沒事,你去瞧瞧她,把花一道給她送去吧。” 皇帝并沒有說什么,轉而與太皇太后說起朝上的事,從河工漕運說到西北戰事,太皇太后耐心聽著,卻覺得他今日真是古怪得很,說的話沒有一絲條理,這里說了一半,又落下那里。 太皇太后很平靜地啜了口茶,委實心疼她這大孫子,索性說算了,“咱們今兒不提這事,東一宗西一宗,你講得頭疼,我聽著也頭疼。話有千萬種說法,咱們換一種。” 皇帝默然半晌,最終還是問:“方才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瑪嬤親自送去?” 太皇太后看著他這樣子簡直覺得有點好笑,“你同我扯了一刻鐘的朝事,末了就為了這個?” 事已至此,索性開門見山的好,不管皇帝是什么態度,她把態度先放出來,總不會讓事情變得太壞。太皇太后沉吟了會子,將手中的茶盞擱下,盞底碰上炕幾,磕托的聲響。 “我想護著她。”老太太望著皇帝,語意儼然:“她的來歷你也知道,我原以為慈寧宮能庇佑得了她,沒料到六宮的手伸得長,伸得無處不在。你既然沒有立后的心思,我也不逼迫你。但是她命就這樣一條,再磋磨,怕就真的沒了。” 皇帝眼角動了動,仰起頭來迎上天光,照得他半邊臉亮堂堂的。便是這樣一仰,常服袍上光華流轉,隱隱露出綿延不盡的葫蘆紋樣。 過了良久,皇帝才說:“竟還沒有好么?” 他的話語惘然,仿佛是峰回路未轉,柳暗花不明。太皇太后忽然覺得心里發涼,連聲音都有些顫,她輕輕吸了口氣,細細的,混雜著慣用的奇楠,溫潤中裹挾著鋒芒,如同茶盞里的碧波一漾。 “高門顯貴里養出來的姑奶奶,是什么模樣,你知道的。先皇后才入宮時,御六宮何等威風,那畢竟還是你一手扶持上來的人家,何況舒宜里氏這樣的世代簪纓。再剛強的人也總有摧折的時候,畢竟她是親眼見著自己沒了爺娘。朝榮夕辱,放在尋常男兒身上,也未免遭熬得住。” 太皇太后看著皇帝的神色,狠下心來,接著道:“我原先想著,先放在身邊養上幾年,待舒宜里氏的風波過去了,我從宗室里指人也好,送她回海子也罷,左右我能護上一天,便盡力護上一天。若是宗室里的人嫌她是罪臣之后,門楣不光,我硬陪上一張老臉,讓她余生平安順遂,也沒什么不可以。” 老太太素來是個剛強的人,只是養尊處優日久,皇帝又孝順,待人接物也寬仁松泛。太皇太后出面將搖光指給宗室,未免不是一條可行的道路,宗室們顧著太皇太后的面子,絕不會苛責了她。若是回了海子…先前蘇塔也說過,鄭濟特氏族人大多安置在海子,那里有廣袤的草原,有牛羊,有望不到頭的芬翠,有她的郭羅瑪法與郭羅瑪瑪。 無論哪一種,都似乎比,留在這萬仞宮墻中要好。 皇帝頭一回發現,自己雖然坐擁天下,君臨四海,卻無路可去,無措可施,只能困囿于這四方圍城,終其一生。 末了,皇帝垂眉斂目,恭敬道:“孫兒知道了。” 李長順隨著皇帝從慈寧宮出來,芳春送到階下,皇帝頷首道謝,便被人簇擁著出慈寧門了。 這程子機務繁重,皇帝一連幾日都沒睡好覺,剛回養心殿,彌勒趙便帶著人奉上膳牌,密密麻麻都是臣工的名字。議事議了一下午,大人們進進出出,儼而有序,流水似的走了,主子爺還端端正正坐在炕首,紋絲不動。 打發完前朝的大人們,還有六宮的主子。養心殿的燈漸次張起來,回環出耀目的輝煌。一日要見兩次的彌勒趙遇見誰都是笑嘻嘻的模樣,此刻亦是領了一班小太監在廊下候著,等皇帝進了酒膳再捧盤子奉送進去。 德佑此時沒有在皇帝跟前伺候,站在廊下看天色,彌勒趙索性上去同他搭話兒,先互相問了安,“您瞧天呢?” 德佑也笑,“得閑了胡想,覺著今年冬天格外冷似的。雪斷斷續續的下,成天兒都是陰陰的。” “可不是嘛。”彌勒趙覺得他說得很對,“天兒不好,人瞧著也不順序。夏日里老爺兒在天上曬得人發慌,現在還挺想怹老人家,嘿!什么事兒!” 德佑隱約明白他意思,說不著急,“我瞧著,放晴了幾日,爾后雪下得更猛,能不能承受著,都是各人的道行,畢竟主子爺八方六面通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