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周云川揚揚眉,但笑不語。 自從去年結束練字兼職后,她已經很久沒有碰毛筆了,平時寫字也是用ipad居多。于是落筆時,筆尖還有些不穩,加之她稍有糾結和猶豫,第一個字寫得很沒有形。 她想,除了手生,還有周云川就在身旁看的原因。 他做什么一直盯著她看! 不過第二個字開始,梁招月的手就穩了很多。 不多時,她便寫完了四個字,將毛筆擱在硯臺上,站到邊上,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走上前,垂眸。 她寫的是“歲月晴照”這四個字,但第一筆落得有些長,無端給人一種她一開始想寫的并不是這四個字,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才讓她頃刻間改變想法,換成了現在的這四個字。 拋去這個細節,可以看得出她是有功底在的。 她的筆鋒格外遒勁有力,都說通過一個人的字跡大致可以看出這個人的一點性格。 周云川想,她確實字如其人,有種倔強的利落感。 他從紙上移開目光看向她,說:“你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梁招月一時愣住,半晌才說:“爺爺教我寫字的時候,也這么說過我。” 若不是知道她爺爺早已不在人世,不然周云川還真的想見見這位老人家。 梁招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打破此時的沉寂,便說:“你要寫嗎?這次換我給你研墨。” 周云川想了想,沒拒絕。 他寫的是草書,龍飛鳳舞的,梁招月卻看得直心顫。 原由無他,只因周云川寫的是一句詩,并且是一句和她名字有關的詩—— 青鳥西飛不可招,涼月斜風動河漢。 梁招月心砰砰直跳,有種呼之欲出的失控感。 午后陽光溫暖,遠處溫聲細語,他們這處寂靜如許。北城的春天還未真的到來,可她卻分明感受到了濃烈的春意。 此時此刻,她的世界在他的筆下春暖花開、草長鶯飛。 她想也沒想,問:“這幅字可以送我嗎?” 周云川說:“你要?” 她迫切地點點頭:“很想要。” 周云川沉吟兩秒,指著邊上的那副字,說:“作為交換,你的那副字我收了。” 梁招月根本沒聽清他說的話,她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這幅字上。她想,回去是該裱成框掛在書房,還是裝進畫筒藏到無人知道的地方,偶爾自己再拿出來慢慢欣賞。 她腦袋歪來歪去,反復在欣賞那幅字,周云川看著,問:“很喜歡?” 梁招月嗯了聲,聲音不無雀躍:“我的名字就是出自這句詩,爺爺當時翻了好多書和字典,最終選了這個名字。他說,那天晚上月光灑在窗臺的書桌上,書頁隨風吹動,他走過去要把書合上時,剛好看到這句詩。他那會還很年輕,骨子里充滿浪漫。” 周云川之所以挑這句詩寫純屬偶然。 幾天前到深城出差,見的創始人是中文系畢業的,辦公室里貼了不少詩句,其中有一首詩就是這句。當時他在這句詩面前駐足了很久,久到那位創始人走過來要把那首詩摘下來送他。 他沒要,之后幾人談投資的事宜,沒人再提起這個小插曲。 周云川也忘了這個細節,就在剛剛梁招月讓她寫字時,忽然間他腦海里閃過的就是這句詩,于是就有了這幅字。 梁招月不去想為何周云川會寫這幅字,這種事是不能細想的。 她只單純地享受這一刻的歡喜,享受這一刻她也是被他偶爾在意的心花怒放。 有些時候,一段苦澀的感情是需要這么自我安慰的。 太陽逐漸西斜,黃昏臨近,室外的溫度rou眼可見地降低,幾人回屋。 孟安安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什么,但見梁招月那一雙時刻透著笑意的眼睛,也猜到了大半。 她說:“剛才和哥哥說什么了?瞧把你美的。” 梁招月賣了個關子:“秘密。” “呵呵,稀罕。” - 晚上,幾人用完餐,周云川被柳依棠叫到二樓書房談話。 梁招月和孟安安則在客廳看電視,調了會頻道,除了新聞臺,其他都沒什么可看的。孟安安調到體育頻道,扔掉遙控器,抓著梁招月問: “好無聊,你還是說說下午在院子里你和哥哥到底發生了什么吧。” 梁招月反問:“你不是不稀罕嗎?” “現在又稀罕了嘛,沒辦法,我這人就是這么善變。”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你哥哥送了個東西給我。” 梁招月決不承認那幅字是她討來的,她堅持認為是周云川送她的,畢竟后來他也不是拿走了她的字嗎。 孟安安就問:“什么東西?” “一幅字。” “???”孟安安震驚,“就一幅字把你樂成這樣子,美到現在還意猶未盡?”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如果你收到你在意的人送你的東西,你還關心送的是什么嗎?” 這個舉例很到位,孟安安瞬間就完成了換位思考,她說:“是哦,上次那誰送了我一套顏料,把我開心了半個月。” 梁招月說:“是吧。有時人的開心就是這么簡單純粹。” 孟安安點頭如搗蒜。 梁招月不是個八卦的人,但孟安安畢竟特殊,她想了下,小聲問:“就不能和我說說那個人是誰嗎?” 孟安安瞬間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八字還沒一撇呢,就不說了。” “也行,等哪天得償所愿了,記得和我說。” “借你吉言,我馬到成功的那一天一定找你開香檳。” 梁招月想了下那場面,開玩笑道:“還挺期待的。” 孟安安害羞,抱住她的腰,窩進她懷里撒嬌。 兩人又聊了會話,最后孟安安被同學一通電話緊急喊走。 偌大的客廳一下子沉寂下來,梁招月獨自坐在一樓等了會,見樓上的人依舊沒有下來的意思,猶豫片刻,她朝樓梯走去。 走到倒數第二個階梯時,門書房那邊傳來開門的吱呀聲,梁招月及時停止腳步,轉身正想原路返回,忽地聽到柳依棠說:“你也是成家的人,像昨晚那種情況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人家招月理解你工作忙先回家等,說好一起吃晚飯,餃子都包好等著你了,你倒好,來個電話就讓人等你到半夜。” 周云川淡淡的聲音響起:“我知道。” “你別不當回事,婚姻可不是兒戲,既然結婚了就好好對待人家,這以后的日子長著呢,你要是一直這樣子,小心哪天她跑了,你都沒得地方后悔。” “您這就夸張了。” 柳依棠哼了聲:“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當年你父親就是咬定你母親非他不可,無故亂作,作到最后你母親不就走了?要不是我出面幫他收拾爛攤子,他現在還能留得住她嗎?” 周云川默不作聲。 柳依棠又說:“還有,你這個做哥哥的也管管安安,馬上就要畢業了,讓她多放點心思在學業上,她要是再胡來追著那混蛋玩意不放,我會考慮送她去國外讀書。女孩子多讀點書總沒錯,別整天就知道情情愛愛。” 梁招月聽到這話,尤其是最后一句,想到剛才和孟安安聊的那些內容,不由得像是臉上被打了好幾個巴掌,她甚至來不及聽后面的話,俯身拿起拖鞋,赤腳快步下樓。 腳上穿的是棉襪,她又盡量放輕了聲音,是以,樓上談話的兩人根本不知道剛才的話被她聽了去,而她因為羞恥和慌亂,也沒有聽到后面周云川說的話。 周云川似笑非笑:“那她呢?她和我的情況,跟安安和徐明恒的情況差不多,您不肯讓安安陷入這情情愛愛里面,反倒舍得她?” 柳依棠說:“這不一樣。要是你也是個浪蕩子,留戀外邊的花花草草,我不會催你結婚,相反我還希望你不結婚,省得禍害別人落得個悲涼下場。” 周云川垂眸,滿不經意地說了句:“是嗎?” 柳依棠看著他:“你放心,以后要是真發生了我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就像當初在你父母的事情上,我是站在你母親那邊的一樣,到時也不例外,我也會站在招月那邊。” 周云川眸色微斂,面色沉沉,不言一語。 每次聊到他父母的事,他從來都是一副冷漠、置身事外的反應。 柳依棠不想提那些前塵舊事,但必要時總要拿出來談談,掃掉那些灰塵,以示警醒,她語重心長道:“云川,從小你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比在你父母那邊長,咱們家里這幾個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是不愿看到那天的,如果你可憐我這個老人家,就好好和招月生活。” 周云川依舊沉默,目光凜然,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他都沒有作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柳依棠了解他的性子,知道說再多也沒有什么意義,左右她能說的也就這么多了,剩下的就由他自個造化。 她說:“先下去吧,別讓那孩子久等了。” - 沒一會,柳依棠和周云川下樓。 梁招月假裝在看手機,聽到聲響后,抬頭看去,然后收起手機,起身走過去,笑著說:“奶奶。” 同時她又飛快瞟了眼周云川,后者神色淡淡,叫人辨不出他此時真實的情緒。 柳依棠說:“我和云川聊得有些久,讓你等乏了吧?” 她搖搖頭,說:“不會,我剛在看手機,也沒覺得過去多久。” “胡說,”柳依棠很不贊同,“你這孩子有委屈要及時說出來知道嗎?你不說,別人就覺得你好欺負,以后哪還會考慮你。” 梁招月知道這話意在借題發揮責怪周云川,可她聽著,竟是有幾分溫暖的,說:“謝謝奶奶關心。” 三人移到客廳說話。 大部分時間是柳依棠和梁招月在說,而周云川更多承擔的是傾聽的角色。他也沒看手機,就安靜地坐在那里。 有幾次,梁招月朝他看去,他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實在令人琢磨不透。 明天周一,周云川要上班,梁招月要上課。待到九點左右,兩人告別柳依棠回家。 回去一路無話,周云川本就沉悶的性格,不指望他能挑起話題;而梁招月則因為無意間聽到他和柳依棠的談話內容,心事重重,也沒有什么說話的欲望。 到家之后,周云川有個臨時會議要開,和她打了聲招呼,拿著一杯溫開水關進書房。 梁招月盯著緊閉的門望了好一會,半晌,低頭看著手里的畫筒。